安親王妃捏著杯蓋的手頓了一下,將小蓋鍾放回漆盤中,玉石一般的眼,是阮千千從未見過的嚴肅。她記得從前來安親王府,安親王妃都是溫和可親的,這時候肅穆起來的容顏,帶著說不出的威嚴。
“阮姑娘,本宮有幾句話,到今日不得不說。”
阮千千心裏一膈應,話都說不出,點點頭道,“娘娘請說。”
“戰場上刀劍無眼,你為小兒肯涉險,讓本宮難以不動容。當初西陌太女來欲娶小兒做皇夫,你也挺身而出與太女比試。本宮看得出,你對小兒情深義重。”
這算說的是她的好話吧,阮千千卻無端聽出了冷意。
果然,安親王妃接著說,“但你做事衝動不經思慮,這次朝華若不是擔心你被敵軍擄去一時失察,也不至於傷重至此。”
好像一刀鈍斧劈在腦門心上,阮千千略略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他的一雙腿,恐怕是廢了,確實需要人照顧。但本宮覺得,阮姑娘應懂本朝女子規行矩步的德行,本宮打聽之下,知道你在江湖中長大。本宮少時也曾遊曆江湖,懂得江湖男女那點熱血,感情來得快,魯莽衝動是常事,不過——”重按下去的語調好像戳破冰麵棹入水中的一柄竹竿,打在阮千千心窩子裏。
“去得也極快。”
安親王妃頓在這裏,絕美的麵目在阮千千眼中變得有些許模糊,並非是因為傷心,也並非生氣。隻是震驚。原來端木朝華說的要做一個閑散王爺,是因為腿傷,他傷重如此竟然再也不能打仗行軍了麼?何故在自己麵前一句也沒有提。
“阮姑娘,懂得本宮的意思吧?”
懂,怎麼不懂。
阮千千無聲咧嘴笑起來,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說,“娘娘說的,我都懂了。”
“那麼,翠楓,送阮姑娘出府,坐本宮的轎子,要看著阮姑娘進了尚書府大門,你才準回來。”
話音未落,阮千千已然起身,隻拿一雙眼直直盯著安親王妃,別人不知道她要拿出多大的勇氣來麵對安親王妃的責備。
“等等,我還有幾句話要說,王妃娘娘不介意我就說這幾句話吧?”
若連幾句話都介意,未免顯得心虛,安親王妃示意叫“翠楓”的婢女暫且退下。橫目拿帕子沾沾嘴角分明不存在的茶沫,素來保養良好的一雙手,堪比華玉。
“王妃娘娘這麼清楚在戰場上發生的事,不知道是不是也知道,動情的不是我一個人?”
“朝華他還年少,本宮心中已有合適人選,不勞阮姑娘操心。”
“是麼?”阮千千本來以為安親王妃隻是因為自己在戰場上成為端木朝華的累贅,連累他受傷,才有這些言語。此刻方才恍然大悟,恐怕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複雜。於是又問,“不知娘娘心裏的人選,又是誰?”
“本宮說了與你無關。”安親王妃隱隱動怒。
“我若沒猜錯,是皇甫姑娘吧?”
“是又如何,他們少時一起長大,也算青梅竹馬。況且本宮看著倩兒長大,品性素來端良,如今出落得落落大方,這半個月安親王府上下無人不服她來做這個當家主母。”安親王妃字字如針尖麥芒,細碎但傷人。言下之意自然是信不過阮千千的品性,她是一個母親,不肯讓兒子的將來冒一點險。
“那安王爺的意思呢?”阮千千覺得每說一句話都很費力,她是一個人,麵對自己心愛之人的母親,卻沒辦法得到承認,甚至她察覺不到身後有任何讓她能將背脊挺得更直的助力。
“婚姻大事,容不得他說什麼。”別轉頭不看堂下女子質問的眼神,安親王妃扶額,“本宮身體不適,阮姑娘請回。”
阮千千一雙腿不會動了,僵站片刻,那安親王妃隻是閉著眼一動不動,半點和她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老夫人都發話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賴在這裏是做什麼,想瞥一眼內室裏那人究竟如何,卻被一幹下人擋得嚴嚴實實,門內又是帷帳屏風,還真是見不得人。
“王妃娘娘好生休養,您放心,隻要安王爺的傷不好,出不來找我,我就不會找上門來。娘娘無須防著我。京城就這麼大,我自己找得到回府的路。”
字字錚錚吐露,阮千千茶也不放過,一口喝得幹幹淨淨,大步走出去,頭也不回。
這時安親王妃泄力一般軟在椅中,口中低聲絮叨,“我是為你們好,不止為他,也是為你……”
師兄的徒弟,她怎可能全不顧念。隻不過現在不能說,就讓她做這個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