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遺夢(1 / 3)

當我即將經過國強哥和曉雨姐家大門口時,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心跳如擂鼓,震天響動中我感到很害怕。我奇怪自己為什麼要感到害怕呢?國強哥和曉雨姐可是自己崇拜的偶像啊!我對他們的崇拜,用歌唱話語說就是,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難道說他們倆死了,變成了鬼,我就對他們感到害怕嗎?可曉雨姐姐不是明明告訴自己世界上沒有鬼的麼,為什麼還要害怕呢?

曉雨姐姐是在大三暑假還鄉度假時回答的我這個谘詢。那個夏天,由於聽了太多的鬼故事,或者說由於成長,我突然間在意起鬼故事來。啥事就是這樣,你不往那方麵想便嘛事沒有,你要是越去想它便越有事,那個夏天,每到夜晚,我都感到很害怕,害怕夜晚孤單一人時撞見故事中的鬼。害怕歸害怕,可要是真的撞見了,橫豎一個死,害怕不也就結了嘛。偏偏我始終沒有撞見過一個鬼,越是擔心撞見越是撞不見,越是撞不見越是擔心撞見,擔心又擔心,害怕愈害怕,仿佛慢刀子劃拉,真真痛煞人。不甘忍受,我便在心裏揣度著是否找個人來谘詢谘詢,問問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可該向誰來谘詢呢?爸爸媽媽好像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再說了他們的回答我也未必能相信;曉嵐的教導主任爸爸倒是有可能回答這問題,可我不敢向他老人家詢問,害怕他老人家批評我這個問題不算問題……正在這個時候,曉雨姐姐放假還鄉來了。

看到曉雨姐姐,我眼睛一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曉雨姐姐不正是我最合適的谘詢對象嗎?村寨裏唯一的一名牌大學生,誰?曉雨姐姐!人家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有文化有見識淵博得很!問她,沒錯!曉雨姐姐的淵博別的不論,單單從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來,曉雨姐姐原來不叫曉雨姐姐,她出生後她爸爸給她取的名字叫素紅,後來她大學了就把爸爸的名字給改了,自己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曉雨。

村寨上有些封建人士嫌曉雨姐姐忘本,我卻不這樣看,曉雨!多好聽的名字呀!村寨裏有幾個女孩的名字中帶曉字的?不多,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曉嵐一個是曉雨姐姐。村寨裏倒是有很多女孩名字中帶素字的,什麼素珍素玲素環素香的,千篇一律,俗不可耐!曉雨姐姐的這一改,境界全出!我常常拿曉嵐的名字和曉雨姐姐的名字來比較,曉嵐的曉不正說明了曉雨姐姐改名的正確和淵博嗎?反過來,曉雨姐姐的曉不也正反映出曉嵐名字的一步到位和她家庭的書香門第嗎?

那個夏天,一旦選擇了曉雨姐姐來谘詢,我便尋找著發現著,尋找發現著一個合適的機會上前去谘詢。我發現,曉雨姐姐中午從來不休息,曉雨姐姐都是在中午村人午休時手捧一本厚厚的大書坐在她家院子裏的泡桐樹下麵來閱讀。我覺著中午真是個谘詢的好時間,中午,大人們都瞌睡,孩子們又都在村頭的水庫裏笑鬧,有誰會去注意我們之間的談話呢,咱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同時,我也覺著咱的選擇真是正確,能讀懂厚厚大書的人,她不淵博誰淵博。

於是,一個午後,看看四下裏無人,我在咚咚心跳中走向曉雨姐姐家。我的咚咚心跳,我的忐忑不安,我的謹小慎微,我的畢恭畢敬,一如村人們到巫婆神漢那裏求簽問卦,既擔心結果怎麼樣,又操心麵子不光彩。曉雨姐姐讀書可真認真啊!我都走到她身邊了,她還不覺曉。無奈,我無話找話,說,姐姐,讀書呢?

猛一驚,曉雨姐姐嚇了一大跳,跳了之後,發現是我,曉雨姐姐笑說,我當誰呢,原來是你啊!

我也笑了,笑著繼續套近乎,姐姐,讀的什麼書?

曉雨姐姐夾好書簽,合上書本,讓我看那封麵。

順著她的指引,我認認真真一字一句地讀道,生、命、不、能、承、受、之、輕、米、蘭、昆、德、拉。

看我朗讀的認真模樣,曉雨姐姐臉上微笑起旋渦,仿佛一條歡快的小河流淌中遭遇到了輕輕阻撓。

讀完,我問,姐姐,昆德拉是誰啊?

曉雨姐姐回答說,一位偉大的作家,外國人。

我又問,生命不能承受之輕是啥意思呀?

曉雨姐姐說,你還小,等你長大了你就明白了。

我趁機誇獎說,你可真淵博啊,連外國人的書都能看得懂!

曉雨姐姐臉上再起旋渦,反誇獎說,小小年紀,你還真會說話哩!

我嘿嘿笑了,笑著,我提要求說,姐姐,問你個問題中不?

曉雨姐姐笑著逗弄我說,什麼問題呀?這麼嚴肅!

我說,你告訴我,世界上有沒有鬼?

曉雨姐姐繼續遊戲說,這個問題呀,我得好好想想!然後做思考狀。旋又肯定告訴我,世界上沒有鬼,你用不著害怕!

為了加強我的自信,在肯定答複我世界上沒有鬼之後,曉雨姐姐還問我,魯迅先生,你知道嗎?

我回答說,知道,中國文學家、思想家和革命家,原名周樹人,字豫才,浙江紹興人,生於1881年9月25日,死於1936年10月19日……

看我像課堂上回答老師提問一樣背誦得滾瓜溜熟,曉雨姐姐又誇獎我說,中!你可真行!

我謙虛說,都是老師要教的。

說著話,曉雨姐姐給我講述起了魯迅先生踢鬼的故事。魯迅先生踢鬼的故事被曉雨姐姐講述得婉轉動聽,百靈鳥一樣,好聽極了。

聽完故事,我不失時機地再次誇獎說,姐姐,你就是淵博,你要是當我們的老師,我們可該多幸福啊!

曉雨姐姐還是旋渦著笑,再次逗弄我,也故做謙虛說,我這也都是老師教的。

是小學老師嗎?我問。

曉雨姐姐回答說,不是,是初中老師。

我總結說,初中老師就是比小學老師有水平,高中老師比初中老師有水平,大學老師更有水平。然後話語一拐,依舊誇獎說,姐姐,你記性可真好,初中老師講的東西還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怪不得你考上名牌大學了呢!

曉雨老師也回誇獎說,你不是也記得清楚明白嗎,你努努力,爭取將來考個比姐姐還好的清華、北大。

我不敢奢望說,清華和北大,哪是咱考的大學呀?

曉雨姐姐說,清華、北大都興誰上,隻要你努力!

說著,曉雨姐姐打開她的厚厚書,紮勢閱讀。看曉雨姐姐準備開始她的讀書,我也思忖著離開,離開了還不好意思,羞答答地拿過人家的書簽看,一幅自言自語地樣子讀,生、活、在、別、處。

曉雨姐姐真的是準備開始她的讀書了,見我拿過她的書簽耍,打發我說,送給你了,玩去吧!

我說,不要。

曉雨姐姐說,姐姐給的東西怎能拒絕呢,拿著玩去吧!

推辭中,我接受了曉雨姐姐的書簽,離開。

本來是想找曉雨姐姐谘詢哩,哪料想憑空還收受了一件禮物,我高興極了,跑回家,把書簽賞玩了個遍,左左右右地撫mo,上上下下地聞嗅。我沒想到書簽會是這樣的樸素,除了正麵歪歪扭扭地書寫著“生活在別處”這幾個字外,其它再沒什麼,一朵花或是一片羽毛;我沒想到書簽樸素之中還散發出種淡淡的馨香,不細聞不覺曉,一品,味道還極了。看來我的想法錯誤了,這樣的東西才是真正的好東西,我原以為寶貝都應該是怪模怪樣的,誰知道寶貝常常是樸素無華默默無聞的呀!好東西非有緣分碰不上,既然碰上了,就得對待起它,我決定把書簽好好收藏,不能輕易使用。打開收藏盒,我把書簽放進去。

收藏盒是我向奶奶討要的,它原是奶奶的針線盒,當我決定好好珍藏自己心愛的物件時,家裏麵東找西尋發現了它。發現了它,我眼睛一亮,開始了向奶奶的死捶爛打。耐不住我的死捶爛打,奶奶最終把這個盒子轉讓給了我。奶奶轉讓給我這個盒子的時候,借機把她的死鬼丈夫我爺爺好好念叼了一番,說她的死鬼丈夫我爺爺在給她做這個針線盒子的時候是多麼的年輕多麼的身強力壯,說原以為她的死鬼丈夫我爺爺一個榆木疙瘩悶葫蘆怎知道心疼人誰知竟如此的細心,說原以為她的死鬼丈夫我爺爺粗手笨腳的除了會出把憨力外還會弄啥誰知竟如此的手巧……

奶奶在念叨她的死鬼丈夫我爺爺的時候,臉麵上的ju花紋油光了水亮了,增色許多,仿佛又回到了她幸福的年輕時代。奶奶在揮灑她年輕時代的幸福的時候,很山地很女人。山裏的女人在述說起她們家的男人的時候,是不夾帶些髒字不開口的,好像不夾帶些髒字她們都不會表達了似的,奶奶也不例外。我不止一次地在心裏揣摩研究起山裏女人們述說她們家的男人的奇怪來,幹嗎要罵呢?幹嗎不罵不會說呢?是想向人們炫耀些什麼呢,還是想向世界隱瞞些什麼呢,還是想一半炫耀一半隱瞞?難道說真的如人們所說的那樣打是親罵是愛嗎,那麼人們為什麼要把愛簡單粗暴為石頭沙子呢?透過人們對這種怪現象簡單的愛的解釋,我竭力想把自己的目光穿越她們滿口的髒亂差,從食管一下子滑入她們的肚子中去,好好看一看她們的腸子肚子都是些什麼貨色。我堅信,總有一天,我一定會發現出些東西來的,那會是些什麼樣的東西呢?

不過,那天,我沒有研究沒有比較,我沒有研究一向文明的奶奶在講述起爺爺時的ju花燦爛偶爾髒字是年輕時禁錮得太久了還是回光返照式的揮灑留戀,我也沒有比較奶奶這個老女人的講述和媽媽她們間的講述有什麼相同點和不同點,我甚至沒有體會到奶奶在轉讓給我這個盒子時說的這番話中流露出的愛的延續和傳承來——奶奶越是在此時把盒子和她的死鬼丈夫我爺爺攀扯起關係越是說明盒子對她的重要性,盒子越是重要說明奶奶轉讓的越是偉大。研究、比較、體會,做這些事情都需要冷靜,可那天我卻很高興,奶奶還沒說完,我就抱起盒子走開了,去收拾整理自己的收藏去了。我知道我的離開並不會引起奶奶的不高興,她也頂多就是搖搖腦袋苦笑一下表示表示不快罷了,誰叫我是她心疼的小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