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雨絲清涼,蝴蝶湖上水波瀲灩,湖上睡菜正是花開季節,串串小白花爭先怒放,有妙齡女子冒著雨絲,撐著小船劃進花叢中采擷。岸邊泊了幾隻小船,風雨搖曳中,略顯單薄。小道上植了好些的垂柳,隨風輕揚,甚有分花拂柳的美感。雖是下雨,岸邊茶肆酒樓卻門庭若市,街道上更是張燈結彩,車水馬龍。因今日是默國廣善國師的“誕辰日”,舉國同慶,即便是下雨,也是熱鬧非凡。據說默國皇帝昏庸無能,沉迷道學,極致信任廣善國師,導致廣善國師獨攬政權,在朝廷上叱吒風雲,連國師的生辰也是甚為隆重,不僅普天共慶七天,官人百姓更是放假七天,因此茶樓酒肆生意甚旺。
紅塵與綠扶登上湖邊的對酌茶樓,撿了二樓一個窗邊的位子落座。看著窗外熙來人往的景象,想來詩人所言“寶馬雕車香滿路”,便是這般觀景了。紅塵微歎道:“權臣當道,皇帝昏庸,這默國皇室危矣。”
“外頭看著風平浪靜,一片繁華,其實內裏早已經波雲詭譎。國師把持朝政多年,聞說早些年培養了好些羽翼之黨,其中的端木將軍與王曲丞相勢力是最強大的了。”
綠扶抿了口茶,侃侃敘道。見紅塵不動聲色地把玩著瓷杯,繼而道:“可惜兩家明爭暗鬥,以致身敗名裂,端木家一十三口神秘失蹤,從此銷聲匿跡,王曲一家也逃不了厄運啊。見今取代兩家的便是那蘭太傅。這王瓔珞,想不到便是王曲的孫女。而她的丈夫居然是複興的端木家族的長孫端木懷穀。”
“兩家都是仇家,仇家的女兒嫁給仇家,有趣。”紅塵冷哼道。
“這默國皇室如果再不振作起來,真真危矣。”綠扶越說興致越高,搖頭晃腦起來:“如今能與國師太傅抗衡的,據說隻有當今太子默許。近些年屢聞太子默許立功……”正說得興奮處,忽見樓梯處蹬蹬蹬氣勢洶洶來了兩個男子。領頭的一位長著一張俊俏的臉,容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哀樂,然目光卻犀利冷漠,眼鋒往綠扶這邊一掃,就讓綠扶心裏打了個寒噤,跟在這男子後頭的是一位粗壯男子,手操利劍,滿臉深仇大恨似的,綠扶暗想今日裏似乎又有好戲看,正欲回頭叫紅塵,卻不料這兩人卻直直朝自己這邊走來。
兩個男子已到綠扶紅塵麵前,綠扶直看得目瞪口呆,好一個帥氣凜凜的男人兒,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雪白袍服,近似一塵不染,袖口上鏽了幾株冷竹,與周身冷漠的氣質甚是相符,身材頎長,背脊挺直,宛若雪山上傲世塵世的冰石,眼神也如覆了層冰霜似的,冷仄逼人,綠扶暗歎即使是冷,也冷得夠驚世駭俗。再看到後麵緊跟的一位持著把寒劍的壯士,滿臉的殺氣騰騰,她不禁吞了吞口水,想著自己才從深山野嶺裏出來就那麼點時間,何曾招惹這些人?
為首的男子拱起手問道:“敢問是紅塵閣閣主不?”雖是帶著恭敬的語氣,然綠扶怎麼聽怎麼覺得寒。
綠扶回頭看著紅塵。剛一直漠不關心喝茶的紅塵略略抬頭,言簡意賅回他:“小女便是。”
“原來就是你這一魔女,奪人記憶,取人性命……”持劍壯士氣勢洶洶吼起來。
“君寒!”領頭男子回頭斥喝一聲,那名君寒的便低首不言。
“在下端木懷穀。”端木懷穀拱手道:“不知數日前,閣主是否見過在下的夫人王瓔珞。”
“原來你便是那個絕情絕義的端木懷穀。怪不得你夫人要讓我們剜心。”綠扶撇撇嘴憤憤不平,兀自喝茶不理他。
“妖女,你們終於承認吃人內髒殺人性命。”君寒往前一衝,正欲拔劍相向,卻被端木懷穀攔下,又像萎了的草一樣,垂首不語。綠扶給君寒這麼一激,一拍桌子昂首挺胸道:“我就是一妖女又怎麼的了。況且是你家夫人有求於我們,你以為本小姐樂於幹這肮髒的勾當。”
許久不出聲的紅塵忽然開口:“想來公子並不是區區莽撞不講道理之人。如果公子真有心想知道事情原委,何不三日後到閣裏一坐?屆時小女再細細與公子做個交代,到那時公子是殺是放再做決定不遲?”
端木懷穀擰眉注視了紅塵好一會兒,終於開口道:“好。三日之期,望小姐不要食言。”言罷,領著君寒揚長而去。
綠扶看著他們走後得意洋洋地一屁股坐下,喝了一口茶後啪一聲重重擱下,挑著眉頭努著嘴絮叨起來:“哼,叫你跟我囂張,口口聲聲喊我妖女!等三日之後,本小姐讓你跪著喊我一聲娘……”。窗外小小漁舟泛湖,萬頃煙霞,半個月前,紅塵初見王瓔珞,也是這樣的春雨綿綿不休。
那是紅塵初到京都的第一樁生意。紅塵攜著綠扶自落碧山下來後,便遵著師父的囑咐,五湖四海泛遊,為的是吸噬別人的記憶而續命。紅塵是師父所救,據師傅所言,她被救時已死數日,胸腔心髒已被挖空,幸玉身完好,師父憐憫她,用千年寒蟬玉植入胸腔,依靠蟬玉的千年靈性,她才得已苟活。然她卻隻是行屍走肉般,記憶全失,無悲無痛,無歡無樂,無嗅無覺。師父說如此活不了一年,須得用人的記憶讓千年寒蟬玉感知悲歡離合,她才能暫時保命。如若能在塵世吸食到的回憶致使其樂極而笑,則複活。如若悲極而泣,則魂飛魄散。師父為她取名紅塵,賜予她三弦琴,便將她打發下山,隨同的還有侍奉師父多年的丫頭綠扶。因此她下山後,便以吸噬別人記憶為生意。如果有人自願給她記憶,她則為其人了一件未了心願。果然,還真有人或生無可戀,或好奇心起,或想忘掉前塵舊事,堪堪來找她幫忙了卻心願。而她,也試圖通過這次下山尋找自己前身慘死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