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因為你,我才喜歡這世界(1 / 3)

第三輯 因為你,我才喜歡這世界

願你路過的擁抱都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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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ci撞破陣陣風雷齊鳴出現在黑方門口的時候,我已經在落地窗旁的沙發上獨自等待了一個小時零五分鍾。掛在牆上的布穀鳥鍾開始整點報時,與此同時,Cici半敞著風衣推門而入。

她拉開椅子在我對麵坐下,伸手朝距離最近的服務生要了半份可樂和一杯朗姆。接著輕車熟路脫去外套,掏出唇膏和硬幣叮叮當當地放在上桌,又一把將提包隨手扔在了腳邊的地板上。

彼時,我已經喝掉了三杯香檳,眩暈之餘,還是招服務生續杯。待她手持托盤掉頭離去,我這才伸直脖子湊近了些,我問Cici:“談妥了嗎?”

她將朗姆兌入可樂。喝了一大口,抿著嘴唇搖搖頭:“愛不到的人說放手就放手!”

“是你臨場退縮了嗎?”我又問,語氣特別小心翼翼。

“不然呢?我沒的選的,她已經理直氣壯出現在我家樓下了。”Cici不正麵作答,咯咯幹笑了兩聲,一仰頭,琥珀色的液體順著喉管長驅直下。

1

Cici來布拉格三年多,要說過得也算是我眾多女性朋友中最為風生水起的一個,這種狀況並非因為她擁有一頭與眾不同的紫紅色短發,而是因為她的性格——情緒激烈迅猛,一浪趕著一浪的。她在破敗戀情的血雨腥風中頭破血流無數回,卻依舊倔強地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夠與君萍水再相逢。

我和Cici認識是在花姐的深夜派對上,距今已然兩年之久。

記得那天是花姐的單身333天紀念日,這場派隊主要是為了緬懷半道背信棄義的前任王傻傻。我們都很好奇為什麼不定在第100天、250天或者300天做紀念?如此鄭重其事的日子,怎麼也應該規規矩矩地取個整數。

花姐翻著連環大白眼解釋說:“3個3多齊整!你們看,我有強迫症。”

晚上十一點多,我剛洗完澡,牙還沒來得及刷就接到了花姐的電話。我和她相互寒暄感天動地了好一陣兒,道了晚安準備掛線,不料花姐一句話如驚雷將黑夜炸亮了。她說:“晚什麼安?起來嗨!香檳塔都已經堆好了,就等著你趕來暖場。不然,你以為我這麼晚打電話是要幹嗎?”

沒出四十分鍾,我被一行熱衷享樂的狐朋狗友開車接到了伏爾塔瓦河下遊的墨西哥人酒吧。一進門,就見花姐半倚在桌子前麵衝我咧嘴笑,她被兩個姑娘一左一右攙著,喝得不多,卻已經滿臉是淚心神恍惚了。我走過去擁抱她,試圖安慰,說了些什麼“念念不忘好像也沒什麼丟臉的”之類的話。

我以為這些話會起到暖身暖心的神奇效果,不料花姐一聽,眼淚嘩嘩向下淌,哭得像是要虛脫了似的。我趕緊伸長胳膊去夠桌上的一盒紙巾,慌亂之中,手一抖,打翻了放在桌子中央的一瓶白蘭地。我正要伸手去擦,包廂門被呼啦一下推開,一位陌生的姑娘出現在門外,懷裏抱著隻咖啡色卷毛狗。

花姐跟著回頭,先是就著走廊上熒光燈的彩色光斑定睛望,緊接著大呼一聲“Cici啊!”,一個魚躍,躍入了那姑娘的懷中。

2

Cici是花姐的同學,兩人都在國立大學攻讀商學研究生。當然,這關係我也是後來才弄清楚的。花姐那年二十六歲,早已被讀書折磨得春光殆盡半死不活。而那時候,Cici剛剛漂洋過海一年多,把花姐視為業界良心外加靠譜知音,她像條小尾巴似的跟在花姐身後,風裏來雨裏去的。

花姐曾經跟我們說過,這專業她其實打心眼裏不喜歡,卻也是自己思前想後精心挑選的。她老爸原本想讓她學個藝術品鑒賞方麵的專業,說那樣的專業聽上去特別高大上,也挺輕鬆適合女生,她卻說自己寧願算盡數字挑燈夜讀,也要執意按自己的意願走。

出國前的那天晚上,父女倆在酒店頂樓的旋轉餐廳手握香檳紅酒相視而坐。她老爸問她對未來的大致期望是什麼?她回答說想要學成之後凱旋歸來報效祖國!她老爸當即拍手叫好,說我的女兒就是像我,從來不給老王家丟臉,從來不對命運說NO!好!真好!

花姐喝了口紅酒,不接話,心不在焉地瞭望起窗外被人來人往澆鑄成的夜色來。

其實花姐是故作鎮定,以此來掩飾心虛,她對老王撒了謊,哪來的什麼開疆辟土、報效祖國?能不辜負自己千瘡百孔的人生就已經很不錯了!後來有次她喝多了酒,醉意盎然地告訴我們,自己最真實的目的在於拿到一張鍍金文憑,借此本領,泡盡小開和大佬。她要自己前半輩子活得風生水起,後半輩子過得安穩無憂。姣好姿色她天生就有,可還是欠一張含金畢業證。

一開始我們都不怎麼喜歡她,一起喝喝酒搖搖骰子,建立起說散就散的露水友誼也就罷了,沒人敢和她走心,用容貌置換金錢與情誼,這人也太過於物質了。可後來再仔細想想,既然大家都是在尋求出路勇攀生活的巔峰,她這樣做好像也沒什麼不對。她那頭懸梁錐刺股的決心也確實勵誌暖心又很催人奮進。

花姐的前任是個大她三歲的中國留學生,自帶光環不說,一邊讀書一邊兼職在自然博物館做解說工作。他姓名齊全,可花姐執意要我們叫他維克多。小鄒問她,怎麼就不能叫張哥或者大俊?這聽起來要多本土有多本土啊!

花姐一聽,連著翻了好幾個大白眼,她說:“本土?別逗了,那是土炮好嗎?襯不上我們這對couple的檔次!再說,滿大街都是舒克、貝塔、湯米、傑瑞,你們聽聽,英文名叫著多順口。”

每每聊到這當口,維克多就嘴角輕繃,眉頭微皺,神情一緊連聲輕歎然後借口出去抽煙,或者深埋著腦袋不搭話。因為他聽見全世界都在笑花姐傻,可自己又不能說破。

花姐與維克多分分合合兩年半,爭吵比陪伴多,眼淚比歡笑多。逃不出破鏡難圓大定律,這段感情苟延殘喘四個多月,兩人最終還是分了。分手就分手,可偏偏挑在了山盟海誓說盡、準備訂婚的時候。

那段時間,維克多麵臨畢業,公司麵試屢次不過。最最失意的那天,他身披塵埃,手捧滿目鮮血淋漓的絕望回到家,進門剛坐上沙發,領帶還沒來得及摘,花姐開口就道:“我想要的那款殺手包就要下架了!明天能帶我去拿下嗎?”

維克多話沒聽完,當下就變了臉色。他重重將水杯往玻璃幾上一摔說:“你就不能把你的物欲稍微擱置一會兒,先問問我吃飯了嗎?”

花姐當即愣在原地。一看陣仗不對,緊接著問:“那你吃飯了嗎?”

維克多不說話,一頭紮進臥室,將房門上了鎖。

分手那天,倆人約在了一家美式快餐店。花姐頂著隆重的妝容,跟個落魄貴族似的坐在小店門口。維克多坐在桌子對麵,安然地一口漢堡一口可樂。他們僵持了很久,誰都不願率先開口。

事實上,花姐曾經自信滿滿地跟我們分享過一項戀愛必殺技能。她說:“戀愛初期,誰先動心誰先輸;分手也一樣,誰先開口誰先陷入被動。要冷靜,要靜觀其變,裝也要裝出雲淡風輕,就是那種缺了你,老娘的星球隻會越轉越美麗式的雲淡風輕!指不定你一個心不在焉,一個高貴冷豔,情節峰回路轉,後果沒那麼慘重了。”

可是很遺憾,那一日,花姐的必殺技並沒能順利使出。維克多吃完漢堡洗了手,招呼買單,轉身往停車場走,意料之外的是,他一句話都沒說。

花姐開始沒反應過來,等了好一會兒才追出門去,正想高聲罵一句髒話,維克多的SUV從她麵前一閃而過。她追出三五米,卻又停下來,將高跟鞋脫掉,隨手丟入路邊的花壇中。她沒追出兩步便接到了維克多的短信,他說:陳夢花,你自己玩心未泯自顧不暇,脾氣又很差。你自己想想,你怎麼可能承擔起未來的生活呢?早分手早解脫,以後也別想著聯係了。就咱們倆這局勢,做陌生人都不適合,我們就應該滾出彼此的世界,這樣做也沒什麼不好的!

花姐感到有些崩潰,一個電話撥過去。接通的瞬間髒話破口而出。她說:“張大俊,你是不是有別人了?”維克多沒回答,聽完就掛了電話。花姐又撥了一個,那頭傳來“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的聲音。

花姐摔上手機,氣急敗壞地站在十字街頭,她忍了好久,終於繃不住放聲大哭。她打電話叫了計程車,灰頭土臉往家的方向走。

3

就是在同一時期,Cici交了個男朋友。他叫西蒙,是血統純良的捷克人,名副其實的科技狗。西蒙與Cici一般大,在技術大學攻讀機器人編程。為人穩重做事專注,是Cici眼中獨一無二的未來先生。

西蒙有著東方人特有的靦腆,架著副瓦片厚的黑框眼鏡,不善講話,但言辭溫柔。我們見過幾次麵,都是在花姐一手組織的聯誼派對上。

Cici之前談過幾段沒頭沒尾的跨國戀愛,距離太遠,全靠Skype支撐著。一年中的三四個月,她都在天空飛來飛去,挪威的極光、荷蘭的鬱金香、西班牙的廣場……因為愛情,路過的風景通通變得甜美了許多。

這種愛情之所以令Cici上癮,正是因為它的難以捉摸變化莫測。可缺乏親身參與的生活,看上去再怎麼天馬行空,都是經不起推敲的,以至於所有的感情,在整個過程中迷人而性感,可在臨近尾聲時卻又通通落入無疾而終的黑洞。

因為對象觸手可及,西蒙成了Cici愛情中最大的賭注。

剛認識的那段時間,西蒙常常約Cici去伏爾塔瓦河邊吹風。那會兒是寒冬,兩人手挽著手慢慢散步。經過民族大道行至查理橋頭,他會為Cici買加了橙子片的熱紅酒。兩人邊喝邊走,一直要走到第八座神像的下方才肯停下來。他們站在神像的陰影裏,就著腥鹹的河風慢慢接吻。西蒙的嘴唇潮濕且充滿了肉桂的香味,Cici覺得珍貴,因為那是他特有的味道。

花姐雖說在上一段戀情中馬失前蹄慘烈敗下陣來,可在Cici眼裏,她依舊十裏春風。而花姐也確實喜歡時不時添油加醋地給Cici傳授一些戀愛小技能,搞得她死心塌地五迷三道。特別是在與西蒙發生爭執的時候,Cici來找花姐,花姐推己及人,幫她進行局部性、剖析滲透性的研究。以至於後來,花姐對西蒙的了解,比Cici自己都多!

要說愛情中最無可抵禦的撒手鐧是什麼?是文化背景、是思維習慣以及交流障礙。

花姐經常提醒Cici,兩個人連正常的交流都無法順利進行,又怎麼可能心有靈犀?Cici卻氣急敗壞似的反唇相譏:“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我們倆無需言語,我們的胸中跳動著同一顆心髒。”

那時候,Cici還沒意識到,極富安全感的情感關係在任何情況下都是無需辯駁的,而那些緊張而激烈的言辭不過是她用來自欺欺人的溫柔借口。

西蒙為節約開支,與父母同住在離布拉格四十多分鍾車程的黑人鎮上。當然,作為中式小女友的Cici偶爾也會受邀光顧,有時候是享用一頓寓意豐盛的宗教晚餐,有時候則是參加鄰居家的葡萄酒會。

西蒙喜歡利用周末進入深山野營紮寨采蘑菇,可Cici怕極了森林裏的瘴氣與昆蟲。她執意不去,腦袋搖得像隻撥浪鼓。西蒙非但不妥協,還常常擺出一副“沒問題啊,咱們倆各行其道”的樣子,然後打包好背囊,二話不說抬腳就走。

歐洲人注重自我,生活中的一切細枝末節都是以個人為圓心輕描淡寫地鋪展開來的。我們對此心知肚明,可又不舍得潑Cici冷水,因此誰都不曾提起,見麵的時候淨說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話。

Cici擔心待到愛情葬身火海的那天自己晚節不保,始終被“死要麵子活受罪”的觀念束縛著。她與西蒙維持著三天一循環的爭吵,像是兢兢業業的時鍾,一絲不苟,分秒未差。因為一頓不合心意的晚餐,因為一個遲到的親吻,因為不告而破的謊言,因為一句帶了刺的情話……

矛盾激化的那次,是因為Cici生病。高燒遲遲不肯退,一直燒到三十九度五。西蒙明明知道,卻堅持不去看她,他總是在睡覺之前打電話來,說一些不溫不火的問候的話。

Cici對此不滿,問他為什麼,他說:“你那兒有病毒,我現在去的話會傳染給我。親愛的小包子,等你病好了我們一起去吃冰激淩好嗎?”

Cici聽罷,沒回答,一甩手摔掉了電話。她氣不過,頂著個暈暈乎乎的大腦袋跑去找花姐排憂解難。花姐聽了嗬嗬笑,將煮好的紅糖薑湯遞給她說:“凡事要往好的想,理智情感兵分兩路!正如西蒙所說,這事可能真的與愛情無關,跟歐洲人談戀愛,就是要適應他們的思維習慣喲!”

諸如此類的事情不在少數,以至於後來,Cici開始理直氣壯地質疑起他們之間的感情來。

有天晚上,他們對著窗戶並排吃一份過了期的荔枝罐頭。看著樓下灌木的陰影,Cici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她問西蒙:“你是不是真的已經厭倦我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了她好半天,搖搖頭說:“沒有啊……”

她接著又說:“我生病你不過問,難過你不安慰,你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你是真的不在乎我了……”

西蒙將最後一顆荔枝放入口中,說:“我不明白,這些你口中的不在乎和愛情有關係嗎?”

Cici望著他的眼睛,像是望著豢養在自己宇宙中最亮的那顆星星正沿著天際緩緩墜落,她覺得無計可施,可那又能怎麼樣呢?她看西蒙胡須上亮晶晶的甜膩汁水,伸手幫他抹去,轉過身的瞬間,心酸得像是被淚水腐蝕了。

4

我與Cici再次私下約見麵,地點是在巴黎街東頭法式甜品店的一樓大廳。那家店最開始還是花姐帶我們去的,主要是為了聽她講述與前任之間種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離愁別苦。

因為遇上交通係統大罷工,我遲到了整整二十分鍾。

抵達的時候,Cici早就到了,她正埋著頭,無比認真地吃著一隻胡蘿卜蛋糕。我在左邊的椅子上坐下,她卻將頭埋得更低,故意不看我,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我要了千年不變的拿鐵,將服務生支開。伸手去扶她的肩,卻被她反手一把拽住。她抬頭望著我,特別有氣無力,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

我將水杯遞給她,問了句:“你還好吧?”她鬆了鬆胳膊,很是勉強地點點頭。

就在那一天,Cici用了一場夕陽西下的時間跟我講述了她與西蒙之間的種種格格不入——

比如,西蒙隻是為了自己的一切而活著,他有自己的觀點,並努力把自己的需求以及愛好強行灌輸給別人;比如,他喜歡權力與力量,然而與此同時,旁人並不會因此而感到反感或沮喪;再比如,他其實並不在意別人的喜好,他享受被愛戴,仿佛這個遙遠的國度就是他永恒不滅的王朝……

然而,真正令Cici感到恐懼的是,她控製不住地想要揣測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她再也不會在無法停歇的對他瘋狂的念頭之中停歇下來。

她說:“離開西蒙的時候,我就要死了。” Cici覺得,自己就像是飛蛾撲火,火光熄滅,自己便也隨之凋落……

5

我後來見到西蒙,是在花姐的生日派對上,在一家相當廉價劃算掉檔次的墨西哥快餐館。Cici本來不打算去,後來聽說是西蒙幫忙挑選的,也就勉勉強強按時到場。

當晚最初還很和諧,大家玩紙牌的玩紙牌,敘舊的敘舊,有人在吧台前仰天大笑,也有人幹脆躲在衛生間的隔間裏抱頭痛哭。要知道,越是像這種歡天喜地的日子,就越是能夠襯托出一些人內心深處的孤獨。

西蒙始終站在Cici身後,半摟著她的肩,偶爾低頭親吻她,偶爾俯在她肩頭說一些感時花濺淚的情話。Cici也很是乖巧地將腦袋抵在他的下頜處,時而佯裝微笑,時而安靜點頭。

可Party進行到一半兒,畫風陡然一轉。

花姐將大家拉到長沙發一頭,湊在西蒙的耳邊說話,之後兩人笑得旁若無人,曖昧又火熱。Cici始終在吧台邊站著,那天她與西蒙確實鬧了點不愉快。

她一開始是端著杯龍舌蘭冷眼旁觀,後來在我身旁心不在焉地坐了一會兒,背起包包走到門口,翻了個水靈靈的大白眼,跟著罵了句髒話。

後來我也問起過她提前離席的原因,問她為什麼就不能正大光明走上前去借著酒意吐他們一頭一臉。

Cici跟我解釋說,這愛情,原本就是誰比誰高冷誰就贏的愛情;這時代,原本就是個誰比誰高冷誰就贏的時代。放眼望去,自己在感情上一片兵荒馬亂,難道還要把自尊輸掉?

Cici回到家,一氣之下刪掉了西蒙的電話號碼。他打手機她不接,他發消息她也不回。他陷入長久的沮喪,而她,從此成了心無所依的流浪者。這件事令Cici恍然大悟,原來無論這個世界看起來多麼玲瓏剔透多麼純真無瑕,人心與人心之間也都會隔著一層摸不透的紗。

過了一段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可能是什麼都沒有發生,Cici又與西蒙一並出現在了黑方的吧台旁。他們春風拂麵,明媚如故。我走上前去打招呼,她很熱情地擁抱了我。她拉我到衛生間門口,向我展示無名指上的心形戒指:“是鋯石,金包銀的。雖然不值幾個錢,可總歸是西蒙買給我的,全宇宙僅此一枚哦。”

可我們才剛喜氣洋洋地轉身從衛生間走出來,一抬眼,便撞見了花枝招展的花姐。她站在吧台前麵,挽住西蒙的胳膊靦腆地笑,笑著笑著,站在我背後的Cici就開始狂跺高跟鞋。

下一秒鍾,Cici調整好呼吸上前打招呼。她不低頭,不拆穿,仿佛剛剛什麼都沒看見一般,借口自己臨時有事不得不提前離席。花姐沒挽留,隻告訴她走夜路要注意安全。

Cici出了酒吧向右轉。那是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死胡同。她退回來小段路,在便利店買了金版大衛道夫和龍舌蘭。一口酒,一口煙,隻盼全部心事飛去九重天!

6

不久之後的一個黃昏,Cici喝多了酒。她收起遮陽傘,毫無緣由地將西蒙從背後抱住,然後偷偷地流下淚來。西蒙突然轉身,問她怎麼了。

她說:“我覺得我就要失去你了。”

他接著問:“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她說:“不是現在的這段時光,是我生命中最最美好的時光。”

她不記得當時自己還說了些什麼。但她想,也許就是自己太太太害怕失去他了。

Cici看著西蒙和別人發的短信,她可以坐在原地什麼都不說,卻阻止不了自己心裏的傷疤開始疼。這個傷疤是在兩個月之前,是在花姐醉酒的那個夜裏留下的,是他出於憐憫吻她的時候,是她在意亂情迷之下回吻他的時候留下的。

Cici覺得自己再也掩蓋不了這個事實。他就要離開了,可她真的害怕那個戳穿一切的告別儀式。

Cici在心裏默念了無數遍:西蒙那麼善良,一定不會令我失望。他這樣做,連他自己都會為自己感到難過。

朋友聚餐,她尷尬地坐在桌子前,看著他們每一個人談話,可自己卻隻能報以敷衍的微笑。她在心裏嘲笑自己懦弱,竟然連失去西蒙的勇氣都沒有!

Cici是想要做些什麼的,出於對自己的肯定,不為西蒙不為花姐不為任何人,隻為了讓自己看起來風生水起,看起來自信而驕傲。

7

Cici決定和花姐攤牌的那天早上,我們倆在黑方一起吃早餐。我問Cici,裙子破了她願意拿針補,電器壞了她願意拿電刀修。可是橫跨山水的一份真情,怎麼就能夠忍心棄之不顧?

Cici當時正往麵包上塗黃油,塗著塗著就掉下眼淚來。她說:“有時候你會發現,我渴望欲望得到滿足,但也渴望欲望停留。這兩者結合起來,便恰好成為我們通常所說的愛情。其實我從來就不知道該如何將事情處理得更好。在我的世界裏,一切都看似簡單而隨性——愛,就要愛得風風火火瀟瀟灑灑,不存在猜忌不存在謊言。要不然,就走開。”

如果說戀愛是一場遊戲,那麼他們任何一方都有權利享受這個遊戲。當他口哨一吹,她便隨之而來。這種迷戀與追捧,令彼此心曠神怡。

Cici曾說過,西蒙喜歡她層層物質背後的純真,喜歡她倔強背後的善良,喜歡她的無知與纏綿悱惻,更喜歡她偽裝堅強背後的惴惴不安。

而Cici自己,則迷戀著西蒙的身體還有他的心,他的味道嚐起來有種天荒地老的錯覺……

8

比如一首歌,聽了前奏就知道合不合心意;再比如一段情,走過開頭,就能辨出結局是悲是喜。沉浸於愛河中的人,並非不明所以,隻是善於自欺欺人,善於不行至黃河不死心……

Cici離開的那天,要我給西蒙帶去一封信。我們在伏爾塔瓦河上遊的啤酒館打開來讀,儀式感濃重,西蒙笑得追悔莫及。

Cici說:“我擁有的真的不多,但我願意把一切都給你;我願意用我的生命來為你微笑,無論你是和我在一起還是和別人;我想要帶你闖破一座城,城的這麵是青絲,那麵是白頭;我願意取悅你一萬遍,隻為一個青睞的眼波。

“倘若這一切預計的美好最終通通難以落定,那我也甘願滿懷善意地祝福你:願你所路過的擁抱都是家,看過的寂寞都變成煙花。而我,在未來的日子裏風雨漂泊,可能會擁抱一百種愛情,可我最最鍾情的那個,還是你。”

9

分了叉的頭發就剪了吧,愛不到的人放手也罷。

這是Cici的二十三歲,也是我們的二十三歲;這是Cici的愛情,也是你和我的愛情……

暖心小曲兒:《La Vie En Rose》手島葵《The one I love is gone》Katie Melua

愛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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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蘇與師仁相識,是在位於簋街的一家燈紅酒綠的平價小酒樓。那是2013年七月,天光如洗月如鉤,熱浪洶湧而至,一波趕著一波。

我從布拉格回家過暑假,在北京轉機。剛走到機場星巴克門口就接到了蘇蘇的電話,她當頭一陣噓寒問暖,緊接著說:“姐,要不今晚上咱們倆去喝大酒吧,我請客,麻小配花甲!”我隨之朝著大腿一通亂拍,說隔山跨水就等這頓了!轉身,將行李塞進後備廂。

蘇蘇小我三個月,一個處女一個摩羯。星象書上說,我倆攜手共進時是難得的絕配,可一旦分開來走,誰都逃不過各自擰巴各自落魄。我倆信以為真了,於是有事沒事就湊在一起,八卦往事,飲飲小酒,小心翼翼地踩著承重大半個人生的高跟鞋,生怕被命運背棄似的。

蘇蘇學酒店管理,漫長的青春期都在桀驁不馴中度過。大學畢業,她從青海一路旅行到北京,途經幾次男歡女愛,最後安定下來,開了家名叫“居有定所”的小店。店麵生意不錯,白天賣咖啡,晚上當酒吧,不定點供應燴飯、炒肝、炸醬麵,沙發拚起來就是廉價小旅社。

因此,蘇蘇被朋友們稱作名副其實的文藝大雜燴。這姑娘挺招人喜歡,大家稱讚她是一顆紅心闖天涯。

1

那是簋街中段的一家餐廳,不高不矮就三層樓,座位是蘇蘇選的,在二樓走廊的盡頭。

我問蘇蘇:“往左拐是後廚,往右拐是廁所,魚龍之地,倒有什麼可寶貝的?”

蘇蘇將啤酒分入塑料杯中說:“姐,你不知道,這位置可是人人稱道的風水寶座。這家蝦館大有名氣,屌絲們不惜千裏一瘸一拐腿兒著來,高富帥們開著保時捷載著小妞來。咱們往這裏一坐,整個大廳前前後後一覽無餘,帥的醜的猥瑣的,形形色色的食客盡收眼底。”

蘇蘇說罷,招手要了二十五隻五官誘人身材姣好的小龍蝦,又斜眼看了看鄰桌的兩位天津大哥,他們埋著頭,正熱火朝天地吃著一盆水煮牛蛙。

師仁出現的時候,大家誰也沒注意到誰。我戴著塑料手套一邊擦汗一邊數蝦頭,蘇蘇喝得有點多,將去了殼的蝦球一個勁地往我碗裏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