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過往皆是酸橙色(1 / 3)

第十二章 過往皆是酸橙色

回憶這東西吧,你不率先伸手滅了它,就隻能等著它來傷你,沒有第三種結局。

駱歡喜鎮定地咬住牙,默默低頭一看,自己的雙腿並沒流什麼血,但那種從腳踝深處源源不斷地傳來的劇痛,正一點點地放大著,讓她實在很難忽略掉。

瞪大雙眼的朗廷衝過來,他知道沒有多餘的時間留給他發愣了,於是他邊提醒著自己要冷靜,要冷靜,邊高高地抱起了雙腿打軟的她。

黑色轎車的司機也隨即慌慌張張地衝下來,二話不說就要開車帶她去醫院檢查。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那麼瘦小,卻分外冷靜地擺擺手,使勁用微弱的聲音告訴司機:“大叔,你先別咋咋呼呼地瞎忙活,就把車停在原地,等警察來了調解事故的時候咱們才好解釋清楚。至於我的傷,打電話叫急救就行。”

那位司機大叔良久才點了點頭,直接被這個小姑娘麵麵俱到的強硬氣場弄蒙了,倒是紀朗廷,在關鍵時刻竟然很像個成熟穩重的大男生,他二話沒說先打了個電話給急救,非常簡短地說清楚了情況,還帶著怒氣一個勁地催促:“快!盡快!能多快就多快!能飛的話就請你們別用跑的……”

她在他溫熱柔軟的懷裏,他帶著淡淡檸檬氣息的毛衣蹭得她蒼白的臉頰癢癢的,她猛然發現,自己一下子很想哭。

是的,剛才被車撞到疼得齜牙咧嘴的時候,她一點都不想哭,現在被他這樣使勁熊抱著,隔著毛衣她觸碰著他急促起伏的胸口,她的眼圈卻開始沒出息地灼熱起來。

剛剛還很精神的她漸漸露出一臉疲倦,嘴裏還開始模糊地喊著疼,而她那雙低垂的腿則像是風中一隻被戳破的風箏似的,無力又麻木……

見狀,朗廷徹底呆住了,完了,這一次真的徹底完了。

他從小就是不學無術的小少爺,懂的知識本來就少,加上腦子也直,此刻臉色煞白煞白的,顯然已經嚇得半死。

他繼續絕望地想著,她今天要是停止呼吸了,那他也要陪她一塊長眠地下,他發誓自己要像歐洲老電影裏的那樣,寸步不離地陪著歡喜,直到死亡讓他們倆在另一個世界重逢……

於是,他哆哆嗦嗦地把歡喜越勒越緊,他甚至傻乎乎地深信這是一場泰坦尼克號式的大悲劇,他痛苦地凝視著歡喜的臉,語無倫次地開始胡亂低吼道:“對不起……歡喜對不起,我不該在你過馬路的時候廢話連篇的,是我害了你……歡喜!歡喜你不要閉上眼睛,你再等一下,再堅持一下,醫生就快要趕來救你了……你不要閉上眼啊,你和我說說話啊……”

即使是腿疼得厲害的歡喜,此刻也忍不住被他無比認真的蠢樣逗笑了。

她不耐煩地打斷他悲傷的呼喚,在他暖暖的臂彎裏不停地掙紮,哭笑不得地小聲問:“紀蠢蛋,你是二次殺手嗎?非要把姑娘我活活勒死才滿意啊?你可別哭鼻子啊紀朗廷,愛哭的男孩子,我見一個揍一個,我這就是腿傷罷了,幾十年內死不掉,你丫腦子裏塞的是棉花嗎?”

原來她並不是處於車禍之後的彌留時刻啊!

朗廷這才覺得自己的笨拙模樣丟人極了,同時也默默慶幸歡喜及時打斷了他,沒有讓他繼續閉著眼說出更多生離死別的話。

他站直身體,突然顯得很拘謹,因為他深知她討厭他,所以即使是在這樣她無力反擊的時候,也不敢再擅自靠近她的臉,隻能默默地撐住雙臂,讓她枕得稍微舒服一點。

誰知她這個強脾氣,還是嫌他靠得太近,用盡渾身力氣掙脫開了他的胸口和手臂,自己一臉孤僻地癱坐在黑色轎車的擋風玻璃旁邊。

忽然她用力清了清嗓子,幹燥的嘴唇一張一合,朗廷以為她有什麼喝水之類的小要求,連忙貼心地湊過耳朵,誰知到了這個時候,她居然還有力氣忍住疼痛,幽幽地和他開玩笑:“哈哈……紀朗廷你看……我今天剛剛不講理地打了你兩拳,這麼快現世報就來了呀。”

他心莫名軟軟地疼了一下,伸手揉著她男孩子似的短短自然卷,也喃喃地笑:“原來你也知道自己不講理啊。”

“不過……我隻是讓你嘴巴疼一會兒而已,說不定還剛好讓你少說廢話了呢,你看看,你呢,你把我差點害成殘廢了!”她哭笑不得地提醒他。

紀大少這麼一聽,不樂意了,濃眉毛一動,聲情並茂地反擊道:“得了吧駱小姐,您是不知道,您那一拳頭下去,我感覺自己的靈魂,都順著臉頰被捶飛出去了。”

“紀朗廷,你……確定你有靈魂這種東西?我一直以為以你的智商,最多是個單細胞生物呢。”

“成,成啊,您現在受了傷,您是大爺,您怎麼痛快怎麼調侃,小的悉聽尊便。”他忍俊不禁地揚起暖暖的嘴角,露出那兩顆熟悉的小虎牙,一臉呼之欲出的嘚瑟勁。

其實隻要她還願意和他這樣開開玩笑,任何的意外、困難、詆毀……都難不倒紀朗廷,他有一個此時下雨彼時天晴的好性格,什麼時候都不會忘了笑一笑。

他清清嗓子,對她大度地承諾道:“等你腳傷養好了,我再讓你解氣好不好?到時候啊,換我站在馬路中央,你盡管叫住我,我紀朗廷拿人格擔保,不管多少輛車刷刷刷地朝我開過來,隻要駱歡喜不準我躲,我就絕對乖乖不躲!”

她聽著他如此傻乎乎地秀智商,她感覺仿佛真的一下子回到了他們那一段幹淨而幼稚的西河歲月。

回憶這東西吧,不論當時是快樂的,還是悲傷的,等到你很久很久以後,赤腳蹚著時間這條嘩啦嘩啦的河望過去時,往你眼裏鑽的全是酸橙色,又冷又尖銳的酸橙色,所以呀,你不率先伸手滅了它,就隻能等著它來傷你,絕對沒有第三種結局了。

歡喜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被一隻無形的手使勁地擰了一把,隔了好幾秒的時間,那陣沉甸甸的鈍痛才姍姍來遲,但她還是自以為是地表現得很勇敢,隻是麵無表情地愣了愣,就淡淡地朝他翻了個大白眼,收起方才不小心泄露的笑容,恢複了在學校裏那種對他一貫漠然的口吻:“少廢話,紀朗廷,你聽好了,別說得好像我們以後又是好朋友了似的,壓根沒影的事都能被你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們以後呀,還是各走各的路,你最好記牢了。”

輕輕地說完,她本能地一縮脖子,飛快地躲開他溫暖寬大的掌心,抿著嘴唇不再說話,也絲毫不敢看一眼他僵掉的臉色。

聽完這些話,他像個啞巴似的,冷冷地瞪著她,上下兩排牙齒不停地打著寒戰,卻愣是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幸好兩個人之間的這種尷尬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南街畢竟很小,也就不到五分鍾,一輛從醫院來的白色麵包車便抵達了校門口。

兩個護工模樣的白衣男生,沉著地快步走過來,用備好的折疊擔架抬起雙眼半睜半閉的歡喜。

待到他們將歡喜的擔架在車廂裏放穩,正準備讓緊隨其後的紀朗廷上車時,虛弱地躺著的歡喜用力撐著手肘半坐起來,清晰而冷靜地說道:“不是隻有親屬才可以上急救車嗎?這個男生不是我的親屬,別讓他上車……還有……拜托你們給我爸打個電話,讓他別急著來醫院,先到校門口處理事故,黑色轎車還在呢,如果走了也沒關係,剛才等急救的時候,車牌號我都記住了。好,車趕緊開吧。”

雙開的後車廂門由此輕輕地關閉了,麵包車飛快地絕塵而去,根本絲毫都不理會車後麵那個在馬路中央憤怒而焦急地狂奔著追車的朗廷。

在全速行駛的麵包車之中,這兩個年輕的護工雖然不認識這個都雙腿骨裂了卻還是目光如刃的堅強姑娘,卻還是忍不住在心底因她這許多成年人都遠遠比不上的冷靜而驚歎。

雖然雙腿正疼得要命,但歡喜的腦袋還是無比清醒的。她知道,這場意外的小車禍,不管他放出什麼樣的糖衣炮彈,她都絕不能再一次向他的溫暖周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