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劉慶與左小娥(九)(2 / 2)

見她低了頭,跽坐在榻邊的十五歲少年默了一會兒,然後就這麼靜靜看著她,許久方道:“小娥,可願聽我說說往日的舊事?”

左小娥聽得出他這話裏的鄭重,於是重重點了頭。

“我自記事起,便知道自己是‘太子’,父皇一向十分疼愛我,而阿母……她是個極為和善溫柔的女子。”十五歲的少年,微微彎了彎眉眼,幹淨而暖然的笑。

“父皇其實並不十分喜愛我的阿母,後宮中最得寵的女子一向是皇後竇氏,阿母性子荏弱,也不敢與她爭風頭。”說著,他神色漸漸凝重了些“後來,便有了阿肇。”

他沒有說稱聖上,而是這樣犯忌卻親昵地稱當今天子為“阿肇”,仿佛那還是幼年時牽著他衣角隨他四處嬉鬧的孩童。

“而竇氏有了這樣一個依恃,行事便再無忌憚了。”劉慶眼裏露出沉沉的哀色。

“建初七年六月,那時我不足五歲。那一天,忽然間就再不到阿母了,傅母她那樣剛性的人,居然抱著我哭了許久,再後來,我便知道自己成了‘廢太子’,而阿母隻因生病,需以生兔入藥,便被以巫蠱之罪罰入了掖庭,幽閉起來,後來……她和姨母便雙雙自盡在了暴室,就是……那天我們初見的地方。”

左小娥聞言,心下一窒——原來,那日他是於母親的祭日前去奠念的,所以聽她將一曲思母的《凱風》奏成那樣兒才忍不住出了手。

“而那時,主審‘生兔’一案的,坐實了阿母罪名的,便是黃門蔡倫。”最後這一句,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造紙的那位蔡大人?少女不由怔了怔,這才明白兩年前那一回,他到底是緣何動了大怒。

那,算是他不共戴天的仇讎嗬。

“竇氏也就是念著他這份兒‘大功’,父皇殯天,她掌權後,便將蔡倫提拔做了中常侍,委實算得一步登天了。”劉慶眼底裏盡是冷然的諷意,語聲冰寒。

“殿下……”她看著他此刻不同於往常的陌生模樣,不覺訝異,卻是心疼得厲害。

聞聲,少年斂去了眸間的冷色,目光柔和地落向她:“莫擔心,我雖恨極了此人,但斷不會行冒險之事,總得有些把握了才動手。”

說著,他又看了看手中這一卷天子親筆的帛書,神色凝了凝:“這些事,聖上他都清楚的。”

“自他十歲承位,竇氏掌政以來,獨斷專行,穢亂宮闈,又兼肆意弄權……真正的九五之尊,反倒成了擺設。”

若真是那般庸碌的天子也就罷了,偏偏他這個阿弟可不是!

“竇氏一門,如今內掌政事,外握軍權,說句大不諱的……若真要江山易主,也容易得很。而哪個天子容得這等事?”少年語氣冷靜審慎,全無半點平日裏的散漫模樣。

“那,聖上如今召殿下覲見,便是……”她凝了眉,未再說下去。

劉慶點頭——四年隱忍,他,終於要動手了。

左小娥見他點頭,卻是麵色緊凝起來……殿下他這副若無其事模樣,她卻是明白其中險惡的。此一事,所謀甚大,若是敗了,隻怕下場淒慘。

“莫擔心,其實……我未同你說,左氏的族人已訪到了消息,詳細之事傅母會同你說,你同你家阿姊,明日,便離京罷。”少年細心妥帖地交待道。

少女不能置信一般驀地抬了眸子,看向眼前的少年。

他笑了笑,輕聲說:“其實,是一月前便得的消息,我未及告訴你。”

哪裏是未及告訴,不過是他貪心,早料到了會是這一日,所以便想多留她在身邊一段日子罷了。

而今,已身尚且難保,自然要先護她周全。

“殿下……”小娥眼底濕熱,淚意不自禁泛了上來。

“莫哭,原本就樣貌笨拙,若哭成了花狸兒,那便更不能看了。”少年抬了手,去替她拭淚,未想到越揩越多,索性一把將她攬入了懷中。

少年唇角便貼在她耳畔,低低道:“盤費行囊,還有車馬禦夫之類都已替你們打點好的,記得了要乖乖隨你家阿姊離京,不許任性,記得了?”

“嗯。”最末的時候,她哽咽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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