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的劍術,若是對敵,與他身邊的幾名擅劍裨將大約也能一爭高下……果然,早不是昔年徒有其表的花架子了。
項羽怔怔看著,一時默然。他的阿虞,一直都在不斷長進,隻是,他從未留心而已。
“大王,”她忽地頓了步,持著劍向他這邊看了過來,
項羽回視向她,看著不遠處持著得劍靜立於室的女子,莫名地,心頭湧上幾分不安。
“方才,阿虞說……大王做這般決斷,未問過阿虞心中願不願,”雙十韶華的絕色美人,深深看向自己相伴了七年的男子,眼裏微微帶了笑“現下,阿虞可以告訴大王了。”
“阿虞,不願嗬!”言罷,隻見那劍勢白虹一般驀然而誌,清光一線,直直逼向舞劍之人的頸間--
那女子含笑飲劍,血光湧上三尺青鋒,濺了滿室滿衣滿麵……
時光仿佛就此凝滯,亙古岑寂,不聞一絲聲息,閉眼前最後的瞬間,她眼中是那人無法置信的急怒之後,慌亂失措得幾欲發狂的一張臉…
“大王……”最後的時候,他顫抖著雙手,擁著她漸漸脫力的身子,將耳貼在她唇邊,聽著極為吃力的微弱語聲“明日突圍,阿虞會是累贅,阿虞……不願、不願拖累了你……”
……
終於--看到你這樣瘋魔了一般的神情,是為了我呢。
七年相守,共曆風雨,多少性命攸關之際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這個人,她愛,亦恨。
他亂軍之中殺伐淩厲,鋒芒無匹,卻為護她而負傷;他戎馬經年,傷筋動骨是等閑,卻心疼她煎藥炊飯落下的些微燙痕;他性情倨傲,群雄俯首,霸道得唯我獨尊,卻不忍心勉強她清晨早起陪他去獵馬;直至今日這險惡的生死存亡之際,他計劃九死一生的突圍,也仍要帶著她護著她……
她心裏清楚,這個男人,雖不會為她殉死舍命,卻會把她的性命看得同自己一般重。
——他風流恣意,身邊的美人不知凡幾,但生死相付的,卻隻她一人。
這人出身西楚項氏,倨傲不羈,少年得誌,是群雄俯首的天之驕子。而她,不過一介鄙賤伎女……貴賤之別,有如雲泥。
而這般一個睥睨天下的人物,七年來寵她護她,捧在手心兒珍愛……這本是她十三歲之前做夢都不敢奢想的事情。可……人心從來都是不知魘足的罷?她是這樣的喜歡著這個人,癡癡地付了一顆真心,於是便見不得他眼裏有旁人。
所以,才會恨啊。
恨到在他這般窮途末路的之時,毫不留情地惡語中傷——看著這個天之驕子的男人像被激怒的獅子一般怒張了爪牙,青筋賁起,仍強逼著自己不對她動手……
嗬,仿佛以往一切委屈都報複了回來,所有惡氣都出盡了呢……
所以,可以平靜從容地,去為他赴死。
很早的時候,在他深情繾綣之時,她曾心下一遍遍猜疑……他喜歡她,是不是隻喜歡她的姿色皮相,伶俐知心——又沒有喜歡過她的這份情,這顆心?
如今,生死攸關之際,她做出決擇時,竟然帶著一種意外的輕鬆——這輩子,他或許會遇到許許多多的女子,但,願意為他而死的,恐怕隻有她一個罷?
意氣如你,定然會一生一世地銘記著在四麵楚歌的絕境裏,那個決絕地橫劍自刎,死在你懷中的女子罷?……這,多好呀。
七載情份,七載相依,亦七年的怨懟猜疑——其實,虞姬所求,不過是成為你此生的唯一。
《(秦漢卷)篇二·項羽與虞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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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項羽率八百壯士連夜突圍,自南方馳走,被漢軍一路追擊至烏江之畔。
烏江亭長檥船待,請其急渡。
項羽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麵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
又對謂亭長道:“吾知公長者。吾騎此馬五歲,所當無敵,嚐一日行千裏,不忍殺之,以賜公。”遂以烏騅贈之。
後,項羽乃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項王身亦被十餘創。
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麵之,指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乃自刎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