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生生不息(1 / 3)

第十八章 生生不息

金蟬子在我身旁微笑得怡然自得。

些許是聽到了聲響,那猴子一向耳目聰明,睜眼也不看我,將金箍棒往肩上一扛,轉身就要走,被金蟬子叫住:“你往哪裏走?”

他懶洋洋地回頭瞥金蟬子一眼:“西天。”

“今日天色已然不早,不如就地歇息。”金蟬子轉而朝我道,“月亮你不妨去拾些柴火回來,月下篝火,談天說地,也不失為一件風雅之事。”

我實在無語,心道這光頭真喜歡附庸風雅,旁人都快急瘋了,這天地都要顛倒過來了,他倒也不知哪裏來的這閑情逸致,剛欲辯說,又見他眼中微微含笑,不由得嘴角一抽,隻能應著好,轉身離開去叢林裏拾柴。

我見地上有幹樹枝,彎腰去拾,餘光瞥見一旁的雪白衣袂,不由得笑道:“你也被遣來拾柴?倒真是大材小用了。”說著偏過頭去朝林子那邊努了努嘴。

我這話原本是說了打趣的,兼帶著揶揄一下龍三,他何等心智?自然也是聽得出來,也不跟我多說,默默在一旁彎腰拾柴。我索性偷了一個懶,站直了身子靠著一旁的樹幹,望著他拾柴,自己也不動了。

他卻也停了手上的動作,站直了身子,看著我,聲音是一貫的冰冷:“他們倆有話要說。”

我心下了然,寬慰笑道:“你也不必吃味,你看我身為那猴子的家眷,也第一個被調開來拾柴,你這麼想一想,心裏也舒服多了。”說是寬慰,也不如說我想借此轉移些話題,讓氣氛輕鬆一些,雖然我從來沒辦法從龍三臉上看出除了麵無表情之外的另外表情。

左右是被人家暗示著不要過去打擾,我扔了手上的樹枝,笑吟吟道:“這段時日太過緊迫了,我都忘了跟你道謝。”說著自懷裏掏出那顆請海珠給他,“這東西是龍宮至寶,我雖然覬覦得很,也不能這麼厚臉皮賴下來,今日就還給你,它倒給我幫了很大的忙。”

龍三低眸去看我手上那顆珠子,像在思量什麼,過了會兒才緩緩道:“我用不上這個東西,你拿著便是。”

“喲,原來我感動良久,是你用不上的東西才塞給我?”我佯作驚訝,卻自己先笑了,“好啊,既然你這麼說了,我也隻能卻之不恭受之有愧。說實話,我眼紅著這寶物呢,緊瞅著就不肯還給你,與你說個場麵話而已!”

我說得理直氣壯,反觀龍三嘴角似乎隱隱有些抽搐,“撲哧”笑出聲。

“其實要笑便笑,我似乎很少看到你笑。”

這樣說還是客氣的,我肯定沒有見過他笑。

人生已經這樣困苦,再不多笑兩聲,倒真是體察不到什麼喜樂了。

這龍三貫來也是個心高氣傲的,又本來出身高貴,此時淡淡看我一眼,也不做回答,隻轉過身去,負手獨立月下,望著樹叢那端的粼粼水麵出神。

樹林那邊就是一汪清澈見底的潭水,倒映出了天上一輪皎月,讓人望著格外心曠神怡。

我瞅著這樣子,龍三是有話要說的,但他一向謹慎少話,卻句句切中要害絕無廢話,也不便催促,站在他背後抬頭去仰望天上月亮:“你看,今晚月亮多漂亮!”

然後便有一朵烏雲迅速漫過月亮,遮了個天昏昏。

我當下大窘,抿嘴道:“意外而已……咳!”

龍三背對著我,也稍稍抬頭,忽而化身長躍而去,襯著這夜色,白龍騰飛盤旋,張牙舞爪,龍嘯九天。

我仰頭望著他在那天際翱翔,噴雲吐霧,自在逍遙得很,也不禁心裏有些羨慕。

雖我也會騰雲術,卻始終是踩在軟趴趴的雲上,仿若踩在棉花上,一腳不知深淺就會栽了下來,更不得這自由瀟灑的模樣。而龍三一躍而化為龍身,遊於空中竟如在水中一般自在,想來那般暢意的快活也不是誰都能有福分享有的。

這一世總有無法得以實現的遺憾,也隻好如今仰頭觀它,稍稍聊以慰意。

我正抬頭望著出神,忽而又見那白龍掃尾衝天而去,愈見變小,龍鱗卻越發熠熠發光。我見那白龍繞月而遊,忽而有夜風大作,我不慎被細沙迷了眼睛,忙低頭去揉,好不容易看得清了,一抬頭便見龍三化作了人形已站在我麵前,稍稍揚頭望那月亮,說:“嗯,今夜月光頗為亮潔。”

再去看那月亮,已然皎潔高懸,再無一絲蔭蔽。

我低頭笑了笑,說:“我曾聽豬八戒碎嘴說過,你是因為曾縱火而被老龍王給上天庭告了忤逆罪,先是要被誅殺,後有菩薩搭手,以你護送唐僧西行為由救了你?”

他沒有作答,隻是用明亮的眼眸看著我,安靜許久,他別開目光,說話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師兄也曾與我說過,你原清掃佛台,修了個功德在,也不該定要跟著我們的。”

好個豬八戒,就他的碎嘴兒多;又好個龍三,就他能將話給原封不動堵了回來!

我吃吃笑了一聲:“那死猴子放著花果山上下老少不顧,我自然要親自去瞅著機會把他領回去的,不然還能讓他獨自去遊山玩水逍遙快活?”

龍三反問:“你認為那是遊山玩水逍遙快活?”

當然不是,那可以叫遊山玩水,但決計不是逍遙快活,任何以自由為代價的逍遙都不會快活。更何況又並不逍遙,那猴子被壓製得連豬八戒都能時時背後陰上一招,頭戴金箍,手持如意棒,卻過得那般不如意。

如意棒,金箍如意棒。

就如白安意一般,取個好名字,討個好彩頭,就以為一生無憂當真能安枕如意?也不過就是個念想罷了,好歹有個念想……好壞也不過就是圖個自欺欺人罷了。

我斂了笑意,抬手整了整衣袖,這才恍然察覺自己依舊是一身大紅嫁衣,嶄新如我未曾曆經先前那種種之事,好似我剛整頓儀容待要出嫁一般——哈,嫁給誰?我朝龍三拱手道:“我不知原因,但你卻義無反顧叛了西天,又多次出手相助,自西行至如今,月亮無以為報,請受一拜。”

說罷,我深深行禮,大拜而下。

龍三亦不阻攔,他隻站在那裏望著我,好像一切理所應當——本來也是理所應當——但更好像,他根本就沒有在意這些。

待我起身,他說:“我不曾忤逆。”

我望著他,點點頭,說:“我相信。”不說知道,隻說相信,因我確實不知道,但我確實又相信。

而至於他為何要被老龍王告了忤逆,更上天庭來告,偏要置自己的親生兒子於死地。這我依舊不知所以,但心知不必多問。這世上原有許多事情,是不需要問也不能冒昧去問的,無關其他,隻是禮貌。

人敬我,我自敬人;人護我,我自護人。

這世上什麼都要付出代價,就連這點尊敬與保護,亦不外如是,所不同的隻是,如此這般,我心甘情願。

隻要甘願了,便什麼都能做,什麼都能忍受,這就是心。隻要心是願意的歡喜的,哪怕身處九幽深淵南海之底,受天雷地火轟擊燒燎之苦,亦樂之如怡。

可若是有空了,我定是要親自問問我的心:你哪裏就這般甘願了?

還未說得兩句,那邊已傳來金蟬子的聲音:“悟空你又急躁了,月亮哪裏就那麼容易會被抓了去?”聲音裏明明帶著不去遮掩的笑意,我倒是一點也不覺得那死猴子會怕我被抓了去,他就恨不得自己變幾個妖魔神佛出來把我給抓了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