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的他,她始終未曾有勇氣,去更近距離地接觸。
也許還有一點可以提提,那就是她費盡了心思,終於使得自己和他的畫室兼住室被安排在了相鄰處。其實也不算相鄰,還是隔了條走廊,中間被一間臥室相隔——那是更費盡了心思的齊子藍的居室。
蘇暮熙是耀眼的鑽戒。她並不唯一地具有識珠的慧眼。
蘇暮熙清理好一切後,並沒有抬眼去看向稍遠處的謝小瓷,隻是開口道:“爆也爆了,總不能不吃飯吧。去我房裏吧。”
謝小瓷這才覺得有驚雷在身邊炸開,恍惚半天都未能明白他所言何意,隻愣愣地望著他,不知該作何反應。終於,她看到男生緊鎖眉頭,似乎有一絲不耐地問道:“怎麼?不願意去?”
謝小瓷“啊”了一聲道:“去去。”緊接著又成了討好的聲音,“怎麼不願意去呢!”
一
最後,謝小瓷也沒有如願以償地步入才子的畫室,因為走到門口的蘇暮熙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轉頭開口道:“帶你去外麵吃吧。反正中午也做不成了。”
由於時間緊迫,大家中午都是自己在房間煮飯,空隙也可以用來練習。畢竟,最後比賽的日期還是將近了。
今天也應該和往日一樣的,卻不料被自己的笨手笨腳所破壞,他應該是怕去他畫室她的笨手笨腳會導致悲劇重演吧。她無限懊惱地想。
可是,其實,他是不用理睬她的,不是嗎?畢竟是與他無關的事情。女孩子忽然這麼想,眉眼細細密密地又有笑意流出。
室外的陽光還有些餘熱,謝小瓷跟著走出去才驚覺自己忘了擦上防曬霜,還有忘了帶遮陽傘,隻好苦著臉走在陽光裏。
男生始終未置一言,隻是在前領著路。走了一路,他忽然回過頭來看向身後落下一大截的女生,無奈地開口道:“快點啦。連走路都會落下一大截,還企圖超越什麼呢?”緊接著,是帶著諷刺的嘲笑聲。謝小瓷頓時腳下一滯,胸口堵脹,眼神憤恨,腳步卻不容質疑地趕上。終於,她站在他的身旁,手中握拳,心中還不忘小人地暗罵一聲:猖狂的家夥。
她剛罵完一抬眼,看見眼前站著的人一下子就愣住,然後習慣性地全身防備,麵無表情地看著站在那兒光明耀眼的女生。
倒是齊子藍先開了口,道:“蘇暮熙……”
可惡,明明她也在,卻先喊道蘇暮熙。謝小瓷暗暗撇嘴。
然後,齊子藍像是剛看見蘇暮熙旁邊的女生,轉臉道:“謝小瓷。你們沒在房間裏練習,這是去哪兒啊?”
謝小瓷還未吱聲,蘇暮熙的聲音就飄了出來:“嗯,去吃飯。”又客氣地問一句,“吃過了嗎?要不要一起去?”
她看著女孩子在陽光下一閃的明媚笑顏,心裏就泛起了無名之火。
片刻後,她看著走在一起的優質少男少女組合,心裏也不無懊惱。成績好的蘇暮熙,齊子藍也是;長得好的蘇暮熙,齊子藍也是;有才的蘇暮熙,齊子藍也是;眼睛近視的蘇暮熙,謝小瓷才是。
這一次的比賽,整個賽程到最後,明眼人也漸漸看出結果,那個神秘的蘇暮熙,真的不要太有才,無論從立意到創新再到技巧,都可以毫無意外地拿到每一場的最高分,再然後是不相上下的齊子藍和謝小瓷。
這樣的比拚讓他們一路過五關斬六將,終於殺進決賽。其實真正的症結所在於,決賽的獲獎名額僅僅限於兩名,說白了最終的結果便是謝小瓷與齊子藍競爭的結果。
於是,兩人刻意地接近這個霸主一般的蘇暮熙,總會得到一點點好處的,比如有他的些許指點,也許就更貼近評分老師的喜好。那樣,取得名額的機會便會大些。
不消片刻,謝小瓷端上她最愛的蒜薹雞蛋,蘇暮熙端上魚香肉絲,而齊子藍也端來香菇雞丁。於是,在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情況下,謝小瓷便埋下頭來大快朵頤,然後像在家裏一樣習慣性地將雞蛋挑出然後放到對方碗裏,一塊,兩塊。到第三塊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什麼,咽下口中的飯抬頭看向對方。蘇暮熙那雙沒有焦距的眼沒有看她,她也突然覺得尷尬起來,隻得結結巴巴地解釋起來:“對……對不起,我隻是習慣了……將雞蛋夾到姐姐碗裏……”
齊子藍也不吱聲,偏頭看了看謝小瓷窘著的臉,又看看對麵麵無表情的蘇暮熙,再次埋下頭吃飯。蘇暮熙忽然開口:“比賽比較累,你該多吃點雞蛋補補的。”
是在關心她?謝小瓷一愣笑著解釋道:“喏,我不能吃雞蛋。”
蘇暮熙眉毛一挑,謝小瓷乖乖解釋:“喏,胃有病啦,不光雞蛋,辣的、易滯肚的都是不可以吃的,而且,連牛奶也是不可以喝的。”絮絮叨叨講完,她又做苦命狀。
對麵眼鏡框下眼神掃過來,奇異地,她竟然恍惚覺得,那裏是有一絲寵溺的。盡管,來得如此莫名。
齊子藍“咳”了一聲,然後開始請教一些學習上的事情,當然是與這次比賽無關的。
兩個人的聲音在空蕩的大廳裏通過介質傳到她的耳朵裏,她埋下頭扒了兩口飯,眼光向門外掃去。正午的陽光鋪陳下來,透過窗戶,空氣裏的塵埃宛若精靈翩然起舞,在這個略顯嘈雜的季節,竟突兀地透出一絲涼意。
謝小瓷將頭轉回來,望向蘇暮熙,然後開口問道:“蘇同學,你有沒有做過噩夢?”
空氣一下子冷凝,她注意到他一頓的手指,而後是陡然變冷的神色。她知道自己開口就講錯話,但也不急於道歉。
齊子藍滿臉疑惑地望過來:“怎麼會問這麼奇怪的問題?”
謝小瓷又扒了一口飯,聳聳肩笑道:“也不是啦。就是這幾天我老做噩夢,就想找人問一下,有人也做了,我心裏就平衡點兒呐。”
男孩子的手終於垂了下來,神色也緩過來,又繼續吃飯。
在齊子藍手機響,她慌慌張張跑出去接電話而後折回來向他們說有事先走之後,謝小瓷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轉過頭翩然一笑:“蘇同學,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有關噩夢和香草環的傳說?”
二
從那一日起,謝小瓷忽然就覺得蘇暮熙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了。那種近,讓她有一種關係日漸明朗化的錯覺,就像清晨日出之後那層薄霧之下露出的朗朗紅日,讓藍天之上的白雲靜靜透出明朗的純淨的白。其實,如果細想,從前的從前,蘇暮熙也跟她真正近過,是偶爾的那麼多次。
比如,她偶爾在生病請假回來會看到他為她補得齊整的課堂筆記;比如,偶爾因為忙著作業或者因為胃病的原因沒有去吃飯,在教室裏趕作業時會碰見早去吃飯回來的他愣神,然後貌似關心地問一句:“怎麼沒去吃飯?”那樣冷漠的人能夠這樣做,其實她已受寵若驚;比如,會在下一次她又因故落在座位上時,聽見他問:“又不去吃飯了嗎?”片刻後她便看見早早回來的他還有他靜靜塞給她的餅,接過去,尚有餘熱……
可是,還是有些不一樣了。比如,她再借故不吃飯,他會放下手中的筆拖上她去食堂,為她排隊買飯,然後逼迫她吃下去;比如,定時放在她室內的胃痛片;比如……
不是沒有過窩心的感覺,那樣的好似乎是直接而真實地奉送給了她,而不是借由任何有關的別的途徑間接地傳遞到了她的心裏。最最重要的是,她終於有了堅定而真實抑或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出入他的房間,喚作她也是,是去指導也好,手把手教也好,認真看他作畫從中吸取靈感和經驗也好,總之,她,得到了那個所謂的傳奇人物的指點。
眾人也漸漸從蘇暮熙的某些行動中得到了暗示,於是大家一致將悲憫的目光漸漸地投向了齊子藍。金童玉女四個字,終於日漸有了裂痕。
謝小瓷看著這場競爭的序幕漸漸鋪展開,暗夜裏一個人坐於星空之下,麵對廣袤的夜空,去用內心裏所換得的空虛來漸漸撫慰這日趨寂寥的星空。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善於用假象來換取現實之中的承歡與欣獲,而陡然不敢去揭開那掩埋著的真實。
門輕輕響動,隔著彌漫的重重煙霧,她望過去,便看見了那倚門而立的恍惚少年,隔著夜色,尚不太清晰,隻覺煙霧過去,是盈盈氤氳著的一派水霧。
少年開口問:“有時間嗎?要不要出去走走?”
等謝小瓷清醒過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翻越欄杆的少年頎長的身影,而後是少年上去後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伸出的一雙頎長的手掌。她望過去,眼神漸漸透出不可思議,於是不得不伸手掩住了口,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
是溫良無害才對;是溫順良善才對;是沉靜如斯才對;是善良無欺才對,可是她越想越不對,少年所有的舉止漸漸超越了她殘存意識裏的友誼的範疇,漸漸拚湊成她意識之外的形狀。
懵懵懂懂中,她已經觸到少年的手,然後隻覺呼吸一滯。低眉順眼之下,是極低極低下去的草坪,在微風之中盈盈擺立,細細的葉麵漸漸鋪成一幅織錦圖,再配以周遭蟲鳴鳥啾,仿佛成了夏季裏另外一個錦繡世界。
相比之下,她處於有些危險又有些安全的高度。高空之上是純白的月亮,頭偏上是少年幹淨清爽的臉,她呼吸有些紊亂,而令她羞於抬頭的是,那片刻之前輕落在她眉間的清淺的吻。
隻是一個吻而已,還是落在眉間的。
與那些傳說中的令人激動或者血脈賁張的動作相比,已經單純到像小兒科遊戲了。謝小瓷輕拍胸口以示安慰,表麵上還是故作惱羞成怒的樣子推向少年道:“哎,你幹嗎?”
蘇暮熙似乎料到了女生將要做的動作,身體略向後仰,然後一伸手,那雙手就被他緊緊握在了手中。他朝她一笑,刹那,眉是眉,眼是眼,鼻子是鼻子。隻是,月光之下,女生略失呼吸。
蘇暮熙道:“哎,就是想親你了,隻是一個吻,這麼小氣。”
謝小瓷一瞬間有些呆,片刻後想通了,便惱羞成怒。
其實,是謝小瓷努力用記憶記住了這個清涼的月夜,那個佇立欄杆之上給她落在眉間的清淺的吻的少年。也是多年以後,她才得以明白自己對這個少年的感情何等堅定,日後如何百轉千回的愛情,也不能等於那個清涼夜晚純純的所謂愛情。
三
一步,還是一步的距離,他在前,她在後;再走一步,還是,仿佛是月光之下極其無聊的小遊戲,她卻因為未知前路而玩得樂此不疲。冷不防,身體向前,就撞上前麵一個似一堵牆的身體,她鼻尖吃痛,終於抬頭,目光撞上少年垂下的有些無奈的眼神,當即垮下了臉。
蘇暮熙開口:“你很無聊麼?”
謝小瓷瞪眼道:“哪有!我,可是在思考著該如何把月色融入繪畫中更漫透出清涼意境來著。”
蘇暮熙眯著眼看了會兒謝小瓷,直看得她心發虛,張口道:“哎,繼續走啦,你不會半夜拉我出來就為吵架吧?”
蘇暮熙動了動嘴角,道:“和笨蛋吵架不盡興,我沒有那麼傻。”
謝小瓷又是一呆,蘇暮熙已垂下手拉住她的手,抬起頭來繼續往前走。謝小瓷“轟”地再次頭腦一陣發熱,手也微微沁出汗來,在他寬大幹燥的手掌裏怎麼都覺得別扭。
不一會兒,謝小瓷就受不了了,直接抽出手來。剛抽出,他又抓住,她又抽,他又抓,她再抽,他終於停下。在他的世界裏,事不過三,於是,他睨下眼看她。她朝他嘻嘻一笑,抬起手分開他右手手指,一根一根,而後,十指相纏。
片刻,她終於抓住少年的手,偏頭道:“哎,你臉紅了。”
漫無目的地行走,月亮不知道何時已經躲在浮雲背後,於是整條街道顯得昏暗不明,幽靜空曠。偶爾有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車燈打過來,明晃晃的,刺眼,謝小瓷偏了頭,看見兩人緊握的雙手,十指相纏,而後燈光一閃而過,周圍瞬間再次黑暗。
借著黑暗,謝小瓷偏頭看向沉默不言的蘇暮熙,而後道:“哎,你這是帶我去哪兒呢?搞得這麼神秘?”
蘇暮熙握她的手緊了緊,而後回過頭無害地說:“謝小瓷,我們私奔好不好?”
謝小瓷瞬間隻覺頭頂有烏鴉飛過,傳說越安靜的人講起幽默來卻有著絕對的殺傷力,原來如此,她周身都覺得冷。
連蘇暮熙都覺察到她的不對勁,睨向她道:“你可真夠沒誠意的,我好歹是拚卻了全身力氣來……”
仿似漫長黑夜終於要結束了一般,前方不遠處微露出的微弱的燈光在黑暗中搖搖曳曳,如遙遠夢境中的鬼火,格外不真實。
謝小瓷說:“蘇暮熙,我餓了。”
這是在商貿城路邊臨時搭建的小餐館,一般隻晚上營業——塑料布用支架支撐起來,兩麵透風,在路邊搭起爐灶,旁邊支起桌子,各式菜樣擺在上麵,零零散散、不算齊整。他們兩人進去的時候,隻剩角落裏坐著一個男子,穿著微有些邋遢,用左手挑著麵條一叉一叉地塞進嘴裏。蘇暮熙拉著她找到一個偏角又靠近另一麵透風的桌子坐下來,然後他站起身去點菜,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問她:“這裏沒有米飯,你要吃些什麼?”
謝小瓷還在四處打量這裏環境,聽到他問,隨口答:“隨便吧,能填飽肚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