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雲逸走到蘇清夏身邊,她躺在草地上沉睡著,被碰破的額頭有鮮血流出。他溫柔地看著她,伸出手輕輕地撫過她的額頭,手指發出微微瑩潤的光芒,那些傷口迅速地愈合,平滑如初。
張雲逸的指尖停在她的麵龐,靜靜地看著她,她的眉眼,她的鼻唇,她的每一處肌膚。從十月底期中考試之後到聖誕節,隻有短短的兩個月,但在時間永恒流逝的領域中,他已經有七百年未曾見過她。
他多想好好地看一看她,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魂兮歸來——”冥冥中他聽到了父親念動招魂咒語的聲音,一股無形的力量召喚牽引著他的魂魄飛起,向著遙遠的龍虎山天師府飛去,一旦魂魄歸體,他便會複活。
“不行!”如今他的靈魂裏麵融合了張雲流的靈魂,那個靈魂偏執、狂熱,崇尚力量,不擇手段,與自己截然相反,倘若讓這樣的靈魂待在自己的體內,我將不再是我。張雲逸立刻想將張雲流的靈魂從自己的體內驅除,但他們的靈魂在被重聚的過程中,已經不分彼此地融合,想要強行分離,如同將骨與肉分離一樣,痛苦萬分!
張雲逸的魂體上出現一道淡淡的虛影,他才剛剛分離出一點點,心底就響起了冷笑的聲音:“啊,我可憐的弟弟,你又在做傻事了嗎?你看!我們在一起是多麼強大!總有一天,我們將會是世上最強的人!總有一天,我們會成為——神!”
分離的虛影再次強行地擠進了張雲逸的體內。
蘇清夏悠悠地醒了過來,她緩慢地打量四周。不遠處一輛汽車撞開路欄,半個車頭衝出了懸崖,車身被扭曲得變形了。她想起腦海中最後的記憶是車子衝向護欄,一陣劇痛襲來,她失去了知覺。她不是應該在車上,怎麼會躺在草地上呢?隱約感覺有人破開車門將她抱了出來,被撞擊的額頭似乎被一隻手溫柔地撫過,指尖有令人安心的溫度,融化了疼痛。那個人……是誰?音波俠嗎?她忽然想起來,她瘋狂地拍打車門,就是為了找身陷險境的音波俠。
蘇清夏爬了起來,向著倉庫的方向飛奔而去,音波俠,等等我!音波俠……你千萬要平安無事!
身體陷在地麵中的音波俠,一動不動,呼吸全無,僵死如朽木。麵對隱王級別的高手青龍,他必死無疑。
一縷若有若無的氣息忽然在他身上,一開始細微不可辨,卻漸漸變強,如同龜息,緩慢而悠長,呼吸的節奏一息快過一息,呼吸的聲音漸漸清晰,突然,呼吸成為正常的呼吸,那雙緊閉的眼睛忽然睜開了——音波俠死而複生!他的喉嚨發出劇烈的咳嗽,似乎有什麼卡在他的喉嚨中一樣,他伸手捂著嘴巴,用力地咳嗽,卡在喉嚨中的血沫被吐了出來,沾滿了雙手。
音波俠原本神采飛揚的雙眸,此時如同失去光彩的珍珠,暗淡無光。他費力地直起了身子,發現每動一下,身體就產生劇烈的疼痛,仿佛五髒六腑都移位了一樣。那是多麼強大而致命的一擊啊,竟然將他深深地嵌入地麵中。幸虧他及時施展了音息全無大法,屏絕呼吸,令身體停止運轉,從而模擬死亡。人在死亡的狀態下,無痛無覺,身體處於最放鬆的狀態,可以承受比平時高許多倍的傷害。青龍看到自己呼吸全無,以為自己真的死了,所以才離開,他也才能逃過一劫。青龍真強嗬,即便用僵而不死的秘術,依然令他重傷垂死。
音波俠伸手抹掉嘴角的鮮血,想到了那個看著他時總是一臉熱烈的女孩,浮現一絲笑容,隻要沒有真的死就好,那麼就還可以繼續地守護她。他多麼希望她能夠用那樣愛慕的眼神看著現實中的他,而不是身為音波俠時的他。
音波俠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準備離去,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輕輕的笑聲:“居然沒有死啊?”
他身體一僵,慢慢地轉身,卻看見牆角的陰影裏傲然站著一個少年,肌膚蒼白,而眼睛裏麵卻發出妖冶而狂熱的光芒,音波俠輕聲地吐出了他的名字:“戴蒙?”
戴蒙把玩著手中的槍:“你居然認識我,那麼……你是誰?”
音波俠並未回答他的問題:“你又是誰?為什麼在這裏?”
戴蒙皮膚變得蒼白近乎沒有血色,嘴巴裏麵長出了尖牙,手上的指甲也長了出來,如同一個溫馴的動物驟然露出了尖利的牙齒,似要隨時擇人而噬。
“吸血鬼!”音波俠神色緊張,吸血鬼隻能在夜間出沒,他如何敢在白天現身?
“你錯了。”戴蒙的聲音裏有著幾許寂寥,“我是半人半吸血鬼的混血種!”
戴蒙淡淡地說道:“我本來以為第二殺你必死無疑,但想不到你不但能絕地反擊,居然還從意外出現的青龍手下逃脫。
“第三殺,發動!”在音波俠錯愕的目光中,他突然舉起了槍,扣動了扳機,子彈呼嘯而出,“再見了,音波俠!”
傷重的音波俠根本無力躲避,他用僅存的聲波在身前支起了一道風障。風障中空氣亂流,子彈經過時會被降低速度和改變方向,然而那顆特製的子彈毫無阻礙地穿破了風障,擊中了音波俠,彈頭鑽入肌膚立刻爆裂,將他的身體衝擊得七零八落,子彈中蘊藏的液體迸射在身體中,銷魂蝕骨——腐蝕靈魂和肉體!
音波俠錯愕地睜著眼睛,他根本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殺他。意識迅速地模糊,他隱約聽見蘇清夏在遠遠地喚著他的名字,向著他奔跑而來,她離他那麼遠,卻又那麼近。他竭力轉過頭看向身後,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容,他的身體在這一刻僵硬,笑容凝在麵龐,身軀轟然倒地。
戴蒙走到他的身前,凝神看著死去的音波俠——遠川市的城市英雄音波俠已然死去,他本以為能夠從青龍的手下逃脫,卻想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從來沒有人知道音波俠的真正麵目,現在,戴蒙可以親手揭開這個謎底。
戴蒙伸出手,揭下了麵具,當他看到麵具後麵的麵龐時,卻是前所未有的震驚——那個微胖帥氣被人稱作小胖也不生氣的男生,他是遠川中學最平凡的一人,卻是世界上最矚目的英雄。
小胖的意識迅速地模糊,就這樣死去了嗎?他似乎隱隱約約地聽見他最愛的女孩一邊呼喊著一邊向他奔跑而來。真遺憾啊,明天是他期待已久的聖誕節呢。
臨死之前,無數生前的記憶在腦海中回閃:
在申報聖誕晚會節目的那天,班導宣布下課後,他從後門搶先走出教室,在走廊上攔住班導:“老師,我想報名參加聖誕晚會。”
班導麵露喜色,小胖的出現解決了她隻上報了一個節目的尷尬:“什麼節目?”
“鋼琴獨奏。”
從那一天起,每晚放學之後,他都在辛苦地排練鋼琴。他為她寫了一首鋼琴曲,隻是為了在聖誕晚會上能夠彈給她聽。他要再次向她告白,給她一場驚喜。
他等待與她牽手的日子,等待了十年。
而明天就會是平安夜,他將登台演出。
他精心準備了那麼久,想為她演奏一首鋼琴曲,在那一刻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份。那一幕場景,要永遠地終止於此刻了嗎?
在靈魂升騰消弭的刹那,一生的記憶流轉,她曾輕輕地吻過他的麵龐,說他是她的好朋友;在近十年的歲月中,努力地學習跟隨著她的腳步;發現自己擁有超能力決心守護這座城市的時候,在無數個夜晚默默地保護著她;他第一次向她告白遭遇拒絕;她的一顰一笑,此刻在記憶中翻飛流轉。
腦海中最後的畫麵是在聖誕晚會上,他身穿黑色的西裝禮服,站在舞台上獨白:“曾經有一個女孩,她為了激勵我,讓我彈奏‘拉三’給她聽,今天我決定為她演奏一首難度遠超‘拉三’的樂曲,我所創作的《密戀》。”
他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樂曲從指間流淌而出,那宏大、哀傷、喜悅而又細膩的樂曲縈繞著,令所有的人沉醉,心神震顫。演奏結束,他起身微笑著向帷幕後聆聽的她走去,他要向她告白,將真實的身份告知……
他的耳邊久久地回響著鋼琴曲,然而,那喜悅的樂曲卻漸漸地低沉遠去,甚至轉為哀鳴。
他的眼睛裏浮現她的身影,她驚訝而欣喜地看著他,張開雙手撲進他的懷抱,她的身影卻逐漸地模糊。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雪,一片片落在他的麵龐上。一絲笑容停留在他的臉龐,凝固住了。
子彈中強效腐蝕的藥水飛快地消融著他的身體和衣服,麵龐凝固的笑容轉瞬間消弭。他在這個世界,一點痕跡都未留下。
“音波俠……”蘇清夏一邊急促地呼喚一邊飛奔而來,身影漸漸地近了。
戴蒙輕輕地將獅頭麵具扣在了麵龐上,慢慢地站起來,轉過身迎向蘇清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