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再見,再也不見(3 / 3)

“你做什麼?”司徒雲神色一凜,棲身上前,緊張道。

我的抵抗力太強,整日照顧宋景逸也沒能染上那個疫症。因為,那個時候,我想的是,我還不能倒下,我得陪著他,我要讓他知道,我一直在他身邊。

我往後退了一退,握著匕首,道:“左右我也不會獨活,你既然記得你我當初的情誼,就把解藥做出來。”

“你要挾我?用自己的性命?”司徒雲語氣訝然,仿佛我在做一件多麼令人無法理解的事情。

“也不全是。”我回答他,“即便你做出解藥來,我也總要先試一試,不染上這瘟疫,怎麼知道藥效如何?”

“為了他,值得嗎?”司徒雲問我。

我望了望昏睡著的宋景逸,他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可依然那樣好看。

我抬頭笑了笑,道:“從前,我覺得宋景逸特別討厭,恨不得他從我的世界裏消失。可後來,我才曉得,那樣的討厭,其實是因為——求而不得。”

我用了太長的時間,才讓自己明白,我根本離不開他。

眼前的這個人,是應該同我相守一生的,可我們的一生,不應該這樣短暫。

大約有半刻鍾的沉默,司徒雲歎了一口氣,拿出傷藥,為我包紮了傷口,目光淡淡掃過正雙眼緊閉的宋景逸道:“我會試一試。隻是答應我,以後不要再為了別人,傷害自己。”

“嗯,不會了。”我另一隻手握拳,道,“不會再有人能傷害到宋景逸了。”

我沈音音,會動用一切我所能動用的力量,來好好保護他。

雖然可能也沒有多少。

“音音,如果……”他望著我,想要撫過我臉頰的手頓在半空,良久,他道,“算了,當我什麼都沒有說過。”

我望著他靜默地走出房間,輕輕地掩上房門,隻覺得,有一段埋藏在我記憶中的歲月,就此,真正地劃上句點了。

此後的幾天,我都跟在司徒雲身邊,陪著他煉藥試藥。

他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眼睛都熬紅了。有的時候我困得趴在桌邊,悠悠轉醒時,還看見他在一抹燭光下研製解藥。

司徒雲很是謹慎,因為他知道,他煉出來的每種解藥,我都會先試藥。他大約不敢讓我出差池,便十分小心。

其實,依著他的辦事手段,是該隨便找個村民來試藥的。

可他知道我不會肯,便數次都忍住了,沒有開口。

人家已經夠慘了被你拿來試藥,怎麼忍心再叫他們受更多的苦?

我染上疫症後,因為司徒雲給我下了控製病症蔓延的藥物,才不至於太快倒下。

每次他端著新熬出來的湯藥,我都一把搶過,大口大口急吼吼地喝掉。

因為我知道,那是宋景逸的命,是全村三十七口的命。

“又不是什麼十全大補湯,你喝這麼多做什麼?”他一麵皺著眉頭責備我,一麵提醒我,“你慢點……”

白玉衾在三天後趕到,一路風餐露宿,滿臉的疲憊,想來,他自己還是沒有從行什鬼月過世的痛苦中回過神來。

估摸著,我這副形容也沒好到哪裏去。

他到的時候,我正在仰頭“咕咚咕咚”喝藥,他看見我的樣子,愣了一愣,問:“怎麼吃個藥比吃飯還積極了?”

我放下藥碗,拿袖子抹了抹嘴。

他跟著我一同去看了宋景逸,望著他那副樣子,白玉衾微微歎了口氣,道:“從前多俊的一個人,怎麼就成了這副樣子了呢?”

我不高興地拿枕頭砸了白玉衾一臉,道:“才沒有,我怎麼看都覺得還是很英俊。”

“好好好,英俊。”白玉衾不耐道,“真是眼瞎得徹底啊?”

見白玉衾又恢複以往的樣子,我便也順著他那股子勁兒跟他對著幹了幾下。

總有那樣一種人,即使心中再哀痛,旁人麵前也做出一副呼嘯聲風的開心模樣來。

宋景逸在這會兒,微微咳嗽了兩聲,我聽見響動,立馬一把將白玉衾推開,衝到宋景逸床頭。可他沒醒。

我有些落寞,靠著他床頭坐下了。

白玉衾看著我這副樣子,醞釀了一會兒,開口道:“從前,口口聲聲說不喜歡。再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你丟不丟人?”

我驀地一下站起來,道:“這有什麼丟人的。這些天我想的太明白了,我從前那副樣子,想愛卻不敢愛,才是真的丟人。喜歡一個人哪裏有什麼錯,況且是宋景逸這樣的人。他同葉傾城在一起,我心裏不好受,可我還是希望他能幸福快樂。可等他真正落難的時候,說愛著他的葉傾城卻退卻了。這個時候我才覺得,我要牢牢握住宋景逸,再也不把他拱手讓人,再也不能讓他輕易就跟一個不值得的人在一起。”

白玉衾被我說得一愣一愣的,良久,道了句:“沈音音,你這是大徹大悟了啊?”

“我看著宋景逸這樣子,整日整日的昏睡,想跟他說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到,就覺得,我以前真是太不珍惜他了。”我攤了攤手,無奈道,“你看,如果我以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哪怕把自己變成宋景逸喜歡的葉傾城那樣,他是不是就會喜歡我?是不是就能離葉傾城那樣的人遠一點?是不是就能心有戒備地避開這些禍端……”

我越說越自責,越說越覺得自己沒用,連聲音都哽咽起來了。

“得了吧,就你這樣的。宋景逸能對你像對葉傾城那樣掏心掏肺?”白玉衾用他慣用的方式“安慰”我,“依我看,經曆這麼一次,也能讓宋景逸看清楚,到底誰才是真正地對他好,都這麼一副樣子了,還徹夜不眠、不辭辛勞地照顧他。”

我聲音低了下去,道:“我寧願沒有這樣一次,我寧願他一直平平安安的……”

“人家不都說愛情是盲目的嗎?指不定過了這次,宋景逸僥幸活了,他還是一門心思在葉傾城那裏。你怎麼辦?拿刀子去跟人拚命嗎?”白玉衾眼睛瞥了我一下,道。

是啊,能怎麼辦呢?

雖然我做出一副猖狂的樣子來,可心裏不是不怵的。喜不喜歡、愛不愛這種事情吧,真的太難說清楚了。

當年,王寶釧在一堆男人中千挑萬選了薛平貴,人家出去打個仗就娶了個公主回來,王寶釧不死心,苦守寒窯十八年,到頭來過了十八天好日子就去了。你問她悔不悔,這很難說。

總有人喜歡自虐,喜歡追求那些對自己並不真心實意的。

我理了理頭發,有些寂寥,道:“就這樣吧……”

宋景逸醒來,是兩天後,司徒雲研製出了可以治好這場瘟疫的解藥。

我沒有見到司徒雲,藥是白玉衾拿來給我的,我一麵喝,一麵道:“他怎麼就知道這藥一定管用呢?”

白玉衾看著我,一雙眼裏揉著看不清楚的情緒,歎了口氣,道:“你也知道要為宋景逸試藥,人同此心,人同此心啊!”白玉衾說著,用力在我的肩上拍了兩下。

我一愣神,手裏的藥碗就掉到了地上,“啪嗒”碎了。

照顧著宋景逸和村民們都用過解藥後,我去找了司徒雲,去之前,宋景逸躺在床上,臉上有了血色,道:“你去見他,別再說那些叫人傷心的話了。我太了解你的性子了,正直到會傷人。”

我點了點頭,道:“不會的……”

不會的,畢竟,他時日無多了,不是嗎?

白玉衾告訴我,司徒雲下的猛藥裏頭毒素奇多,他不敢直接讓我來試,就自己全都試過一遍,確認不會出什麼大事兒了,才假意端來讓我喝了,以讓我安心。若不是他有些根基底子,他喝下去的那些至毒的藥,早夠他死上好幾回了。

我見到司徒雲時,他就那樣毫無生氣地躺在床榻上,再不複當年那個芝蘭玉樹的書生公子模樣。其實,他的變化都是潛移默化的,可恨我之前一直憂心宋景逸,沒有關心到他。

“你怎麼就把自己折磨成這樣了,也不吭一聲呢?”我喉嚨一哽,走到他身邊,問道。

“是你逼我的,不是嗎?”司徒雲唇色發白,無奈笑道,“可有什麼辦法呢?我沒辦法,不去理會你……”

“沉沉。”司徒雲輕輕叫我,“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就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他頓了一頓,眸中的光亮淡去,“現在我看到了,你過得很好。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活著,是讓你來厭惡我的……”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不可聞,道,“我不想讓你厭惡我,一點兒也不想,甚至我還想著,再見到你,你是能有一丁點兒喜歡我的。可是……”他一陣劇烈地咳嗽,我給他倒了碗水遞過去,他卻擺了擺手,擋開了。

“可是,沉沉,那是不可能的。”

那是一個陳述句,是司徒雲給自己下的結論。

我手中的碗晃出了水來,明明隻有那麼淺的水……

我覺得,曾經的我承諾過他,會帶著他一起走,會讓他過上好日子。

可是,我卻缺席了他人生中最痛苦和漫長的過程。

他一定是受了很多的苦。

如果可以,我寧願當初那個自己,同他說的是——不要等我。而不是一句遲來了太多年都無法兌現的承諾。

我想,他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也有我的失職。

我的聲音帶著嗚咽,道:“那你活下來。活下來,我就不厭惡你,還可以考慮,有一丁點兒喜歡你。好不好?”

我這樣,是在哀求他。

我希望他能活下來,不管是怎樣的過去,我願意陪著他一起去麵對,陪著他去贖罪改過。我不想他就這樣離開,不想……

他搖了搖頭,閉了眼,有兩行淚水順著眼角淌了下來,他唇動了動,道:“那你大概隻能一輩子厭惡我了。”

那樣的絕望,又是那樣的決絕。

司徒雲走的時候,我沒能見上他最後一麵,是白玉衾來告知我的。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怔忪。

“他離開也是對的,估摸著是怕自己會死得太難看。這樣,總歸可以給你留下一個好的印象。”白玉衾大約覺得這樣勸慰我分量不夠,接著,道,“他背叛了組織,明月樓自然是不會放過他的,橫豎都是一死,他不想拖累你吧……”

那一刻,我忽然蹲在地上,抱著膝蓋,無助地大哭道:“可我還沒有帶他去吃鄞都最好吃的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