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再見,再也不見
我出去的時候,宋景盛他們已經辟了一處幹淨的涼亭在商議了。
見我過去,幾個人臉色都變了變,阿碧想上前來看我,被宋景盛拿著手擋了。
我站在亭子外,仰頭看著高高站在亭子裏的人們,恍然間覺得,自己真像是個叫人害怕的怪物。
我看了一眼葉傾城小臉慘白,無奈一笑,道:“我離你們遠遠的,你們說什麼,我就在這裏聽著好了。”
宋景盛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好。”
張禦醫便接著說了:“下官剛剛同侍衛去查看了各處,這疫症,怕不是天災,而是人禍。下官取了井水,才發現,那水裏頭被人下了藥。這種藥可以讓飲水之人患上疫症,再傳染給身旁的親密之人。一開始的劑量應當是很多的,隻是時間久了,井水又漫上來,就被稀釋了。現在的濃度,是很低了。經過一天,傳染的力度也下降了,除非身上有很明顯的傷口,不然,不會輕易染上。”
“萬事還是小心的好。”宋景盛低聲吩咐道。
“是。”我讚同他道,“眼下還是小心為妙,這些人就由我來照顧好了。”
未等宋景盛開口,我便接著道:“阿碧,去準備幹淨的食物和水。”
阿碧聽了我的話,立馬就帶人去準備了。
我拎了拎袖子,漫不經心,道:“可為什麼會有人好好的,要來害這些人畜無害的村民呢?”
葉傾城眸光一閃,轉瞬不見,卻不想被我捕捉到。
明月樓,又是明月樓!
我真是上輩子欠了明月樓的!
“我去看一下那些村民。”我一麵說,一麵轉身。
葉傾城在我身後追了幾步,見我停下來,自己也停了。
“你要小心……”她在我身後輕輕說道,“張禦醫說了,千萬不要有傷口。”
我在心底冷笑一聲,麵子上倒是大氣地回她道:“葉小姐放心,我還沒嫁人,山河錦繡也還沒看夠,我還不想死。”
話畢,我就甩了袖子走人了。
我擬了封信,把這裏大致情況說了下,讓阿碧找人送去給白玉衾,請他盡快過來。
白玉衾醫術了得,自我認識他一來,似乎就沒有什麼是能難倒他的。
他興許能有辦法。
我在村子裏轉了一圈,村民們一個個痛苦地痙攣著,已經連呻吟都發不出了。
究竟是怎樣的災難,才能讓這個昨天還鮮活的村子,一夕之間,變得這般死氣沉沉。
譚七歲本就瘦削,雖然已經七歲,但大抵爹娘在長身體的時候沒了,所以身子骨也沒什麼斤兩。我將他抱到了內室的床榻上。
他年紀小,病得不如外邊的人重,我給他擦汗,又幫那些山民們準備了點食物,給他們拿過去。卻發現其中一個人的樣貌有些麵熟,我隻當是他長了一張大眾臉,並沒有放在心上。
宋景逸的昏睡已經越來越嚴重,從之前的兩天醒一次,已經發展到現在五天才能醒一次了。且每次清醒的時間都非常短,我怕他醒來時發現我不在會擔心,便不分晝夜地守在他身邊。
“你醒了?”我揉了揉眼睛,望著他笑,道,“你怎麼不叫醒我?”
“你很久沒睡好覺了吧?”宋景逸有些歉疚,唇卻隻能彎出一個要笑不笑的弧度。
“以後總有機會睡的……”我朝他寬慰一笑。
這一日,我再次將熬好的粥拿到大眾臉小哥的麵前時,他卻從席子上猛然跳坐了起來,隨手亂舞,口中不住道:“我不是故意要撞你的,我不是故意的,不要打我,不要殺我……”
粥碗被他打翻,滾燙的稀粥落在我的手上,燙得我手紅了一片。
他跪在地上,不住地給我磕頭,左右手同時開弓不停地扇自己大嘴巴子。
我甩了甩手,伸手將他製住,道:“我沒有要殺你,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他的身子仍舊是止不住地顫抖,不斷瑟縮著,像是想找一個可以躲避的地方。
“是你?”我驚道。
我恍然想起,這人不就是那次在夜市上看表演時,不小心撞了我一下的那位路人大哥嗎?
“你怎麼會在這裏?”我問道。
“是、是他抓我來的!”他一雙眼裏透著恐懼,毫無生氣地四處看著。
“是司徒雲?”我一把將他拽住,逼問道。
“我吃藥,我乖乖吃藥……”他一麵說著,一麵四處去翻藥瓶子。
我整個人失了力氣,是司徒雲,他能把這個路人大哥帶到這裏來,自然是證明,這村子裏的這場疫症同他不無關係。
我跑到村子的村口,大聲喊道:“司徒雲!司徒雲,你給我出來!”
喊到聲嘶力竭,終於有一道人影,由遠及近,進入我的視線。
我認得出來,那就是司徒雲。
明月皎皎。
“你不記得我了,沉沉。”他嗓音喑啞,眼睛裏,有漫無邊際的悲傷。
我一愣,忽然想起來,司徒雲那次在山洞裏犯了熱症,迷迷糊糊的時候,口中也是喊的這個名字。
隻是,他當時的熱症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已經無從推測了。
“什麼沉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沒有心情跟他追根溯源這個“沉沉”的來曆,隻死死地拉住他,道,“解藥呢?給我!”
他卻像是完全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似的,隻問我:“沉沉,你想起我來,好不好?”
近乎哀求的語氣,卻讓我茫然。
“司徒雲,我真的不曉得你說的那個沉沉是誰。你把解藥給我,治好宋景逸,我陪你找那個沉沉。哪怕是把整個雲啟大陸都翻過來,我也幫你找到她。你先幫我救宋景逸!”我急急地承諾著。
“不必了。”他拂了拂袖,甩開我的手,道,“她已經死了。”
“司徒雲。”我在他身後喊住他,他腳步一頓,身影卻是說不出的蒼涼。
我雙手握拳,攥緊衣袖,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我的心底仿若被嚴冬的冰雪凍結,我沈音音自小到大離經叛道,即便麵聖時跪地,也不過是因為那些禮數的束縛。如今,卻是頭一次為了求人而跪下。
“你到底想要什麼呢?你做這些,總是會有自己的目的。你告訴我,我一定全部幫你實現。”我怕他不信我許下的承諾,補充道,“我沈音音一向來重信守諾,你不必擔心我會騙你。況且,我是有那個實力的。”
浮雲遮月,天懸殘星。
司徒雲緩緩轉過身來,他的表情被籠在一層陰影之中,他抬手捏住我的下顎,微微一用力,道:“我想要什麼?”他手用力一收,道,“那是你給不了的。”
我覺得,我這個人當真是不擅長利誘,既是如此,我也隻得威逼他了。
我極快地站起身子,從袖中掏出一柄短刀,死死抵在他的脖子上,道:“司徒雲,你若是不幫我救宋景逸,我就殺了你。”
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我,抬手用力握住我的手腕,隻輕輕一旋,我的手便無法著力,短刀應聲落在地上。
“你連我的軟肋是什麼都不知道,又如何要挾得了我?”他嗓音冷冷,不含一絲情緒,眼中帶著一股嘲諷的意味。
我想,或許這才是司徒雲真正的樣子,在揭下那麵偽善的麵具之後。
我將頭一揚,道:“你不是很在意那個沉沉嗎?我說過,我會把她找出來。即便她真如你所說的死了,我也會將她挫骨揚灰,讓你們生生世世都不能再相逢。”
“是嗎?”他語音苦澀,道,“若是真的可以,你不妨試一試。”
他轉身離去,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將我落在地上的那把匕首撿了起來。
他拿著匕首,在地上輕輕畫了幾筆。畫完了之後,他將匕首一丟,徑直離去,也不管我在身後如何叫他。
雲破月出,流光瀉下,將地上照得亮堂堂的,我望著地上那龍飛鳳舞的筆畫,愣了愣。
難道,我跟司徒雲,真的……自小就已經認識了?
我陷入了沉思,小的時候,我確實有過那麼一段不俗的經曆,以至於,認識了一個並非大富大貴的患難朋友。我同他分別後,我也找過他多次,卻如石沉大海一般,杳無音信。
那段回憶並不十分美好,而我那位朋友再也沒有出現。於是,我便將那時發生的一切都塵封了起來。
是的,我小的時候,曾被人拐賣過。
前頭說過,我爺爺一直忙於軍務,並沒有什麼精力來照料我。而我也是個閑不住的小丫頭,三番四次作死地從國公府裏偷跑出來,又被逮了回去。
但我戰鬥次數多了,輸都輸出了經驗來。有一次,我擺脫了府上十幾個侍衛的圍追堵截,成功逃脫。我覺得自己太厲害了,簡直智力超群,便有些得意洋洋。
繞到一條小巷子的時候,一個猥瑣大叔突然出現,攔住了我的去路。
若是照著往常,我見的都是宋景逸那般英俊的人兒,這種大叔我根本不屑看一眼。但是,他用他的真誠和善良打動了我。他說:“小朋友。”猥瑣大叔頓了頓,醞釀了一下情緒,道,“你真漂亮,來,叔叔帶你去買糖葫蘆吃。”
所以,我說,宋景逸之前那次跟我大吵,說我為了串糖葫蘆就跟人跑了,是他不了解各種內情。
我是那種能因為一串糖葫蘆就輕易被打動的人嗎?
那是我從小就壓根沒人稱過我漂亮,我對這兩字非常的渴望。如今,從一個陌生人口中,聽到這個形容詞。讓我更加堅信,我身邊的人,純粹是因為跟我待在一起太久。被我身上其他的優點所吸引,以至於,忘了我這個最本質、最質樸的顏值存在。
我興高采烈地就跟著他走了,結果,就跟所有話本子裏寫的一樣,他這是要把我賣了。
猥瑣大叔將我關在一間破屋子裏,我望遠處瞄了瞄,稻草堆上躺了一個白色的影子。我手裏拿著一串糖葫蘆,一步一步朝那個白色的影子靠近。
快接近時,白色的影子動了動,亂草間露出一張白嫩嫩的小臉來。
唔,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雖然那個草堆裏的小姑娘比我差了些,但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嗯,我這樣自我安慰。
“要吃糖葫蘆嗎?”我大方地將我手中的那根糖葫蘆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