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頭。”江緒慢條斯理地走來，寵愛地看著紀筱，“難道你不知道，什麼叫作越描越黑？”
“哎？”紀筱傻掉了。越描越黑……那她應該怎麼辦？
江緒彎下腰，親昵地貼在她耳側低語：“坦白告訴她，我們剛才在做什麼不就好了。”
哎？紀筱呆呆地看著他，更加不明白了。她是坦白告訴季曉了啊，就是他幫她擦眼睛嘛。
季曉眼中泛起絲絲寒光，唇邊揚起奪魄的笑，“江緒，你不覺得自己很幼稚嗎？”
江緒微笑，直起身，輕睨著她，“哦？”
“這種把戲老掉牙了，你以為我會上當？”季曉笑意嫵媚，如盛放的玫瑰，帶了一絲即將凋零的死亡氣息。
“我聽不懂。”江緒忽而頓悟，抱歉地笑，“看我這記性，我們現在應該是陌生人才對。”
冰冷的瞳，光華清凜。
“你是攸攸的朋友嗎？很高興認識你。”江緒把紀筱摟進懷裏，意有所指地說：“不過，我的眼裏隻有小可愛攸攸，大概，會很快把你忘記。”
攸……攸？季曉看向紀筱，眼中已有明顯被背叛的受傷。她不在意江緒故作陌生的態度，卻在意……江緒怎麼會知道她給她取的昵稱？
紀筱直叫不妙。季曉不知道江緒曾到過她們家，不知道江緒使詭計套她的話……完了，季曉一定以為是她主動告訴江緒的！紀筱張口結舌，不知道該從哪裏解釋起好。
“哎呀，我忘記，你讓我保密的。”江緒笑望著紀筱，眼中閃爍邪惡光芒。
紀筱冷汗直冒，生氣地說：“你不要亂說話！我什麼時候讓你保密來著？”
“前幾天啊，千叮萬囑。”
紀筱語塞，想起自己確實讓他保證過要守秘密……但那件事跟這件事，完全不是一回事！他這樣亂七八糟混成一團，要她怎麼跟季曉解釋清楚？
真是……越描越黑……
笑意溫柔的江緒，小鳥依人的紀筱……一搭一唱，好似一對打情罵俏的小情人。季曉冷冷地笑，像看一出有趣的劇集。說著她聽不懂的話，藏著她不知道的秘密……他們的關係，已經要好到這種程度，還需要再解釋什麼？
遠處，汐離冷笑著，向她投來一個隻有彼此看得懂的眼神。
她對紀筱的信任很可笑嗎？季曉胸口一片冰涼。那種溫暖的感覺再度離她遠去，血管每一滴液體都凝結成冰……她又回到永世的寒冷世界。
沒有什麼好悲傷的。
她本來就是一個人，習慣了一個人，所以，就算再被人背叛一次，也不會感覺悲傷……
季曉沒有走開。她靜靜地站在那裏，看他們演下去。或許隻有更深的諷刺，才能讓她清醒……她從來不是江緒的唯一，當然也不會是紀筱的唯一，這個世界，根本沒有永恒不變的東西！
紀筱說不過江緒，又逃不出他勒緊的手臂，急得直跳腳，“季曉，你一定要相信我，不要聽這個討厭鬼胡說八道啊。”
“啊，晚會要開始了。”江緒看到導演走進後台，像拎小動物似的，拎著紀筱走人，“後台是陪襯角色呆的地方，我們還是不要久留為好。”
季曉身體一僵。他還是，最知道怎樣傷她最痛。
“季曉……”紀筱擔憂地回頭望著她。季曉漸漸縮小的身影，獨自站在那裏……那樣孤獨，像被全世界遺棄一樣……
江緒淡淡地回眸一瞥，對那抹孤獨的身影非常滿意。這是懲罰啊，她想逃離他身邊的懲罰。
一無所有的滋味……不好受吧……淡紫的眸忽而轉黯。然而，這抹黯淡很快消失不見，重回眼中的依然是令人心驚的殘忍光華。
她難不難過，關他何事？
哼，她絕望到死才好啊。
晚會的劇場由巨大的半圓形玻璃層罩住，由三角形玻璃堆積而成。在燈光輝映下，散發璀璨光芒。身處劇場之中，抬首便可見藍緞般的天幕，星月輝映，如同夢境中的魔法花園。
江緒和紀筱坐在前排靠左邊的位置。他們入座時，劇場正門剛好關閉，偌大的空間，回蕩著低沉的交談聲，氣氛宛若莊嚴的集會，讓人既興奮又緊張。
蒞臨晚會的嘉賓是演藝界、商界、政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名額有限，思思沒有辦法跟著她，便將交給江緒照顧。江緒美其名曰帶她參觀電視台，結果鬧了剛才那麼一出。
紀筱悶悶不樂地揪著裙子。
想起季曉冰冷的眼神，她就難過得要死。她不應該瞞著她的。與江緒見過麵，與江緒的約定，應該統統告訴她的。如果她坦誠一些，就不會造成今天的誤會。
幹嗎要瞞她呢？明明是很簡單的事情，卻被她搞成這麼複雜。看到季曉蒙上冰層的眼睛，她就知道她傷心透了。季曉最恨的就是隱瞞和欺騙，對這種事又特別敏感……她明明知道的！
“喂，你打算頂著那張苦瓜臉到幾時？”江緒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煙。
紀筱本想再埋怨他幾句，看到他在吞雲吐霧，驚訝地拉下他的手，把煙搶出來，丟進煙灰缸，“這裏禁止吸煙，你沒有看到標識牌嗎？”
江緒噙著悠悠淺笑，“那也要怪你。”
“怪我？”
“因為你不高興，所以我也不高興。”江緒一聳肩，“我不高興的時候必須找煙做伴。”
這是什麼歪理啊！紀筱習慣地去抓頭發，想起造型師好不容易給她理好的頭發，又把手放下，“你為什麼總是欺負季曉？”
“沒有。”
“才怪！”她是笨一點，反應遲鈍一點，但她也有腦子，隻要給她時間慢慢想，她就會想明白。江緒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針對季曉……絕對不是她的錯覺！
江緒凝思片刻，勾勾手指，示意她過來。
“幹嗎？”
“過來，我告訴你。”
“這樣說不行嗎？”
“怕被人聽到。”
這麼秘密？紀筱對他充滿懷疑。
“不想聽算了。”江緒作勢轉向另一側。
紀筱一把拉住他，氣呼呼地說：“不許耍我！”
江緒笑著點頭。
紀筱弓著腰，把耳朵湊過去。
江緒看著近在咫尺的小巧耳垂，輕悠一笑，目光陡然射向舞台後方的某一點。他看不到暗影中的人，卻能感覺到那份他熟悉的氣息。
霹靂一般的電光劃過魔魅的瞳。江緒在紀筱耳邊輕吹一口氣。
紀筱嚇了一跳，向後彈開。江緒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壓向她……
他、他要做什麼！這可是大庭廣眾啊！紀筱向後仰，整個人半躺在座椅中。江緒的身體完全遮住她，笑睨著她慌亂的眼睛。
“怕什麼？”
“誰……誰說我怕了……”心髒咚咚跳，快要死人啦！
“嗯……”江緒研究著她的表情。臉頰紅紅的，呼吸緊滯，眼神閃爍……嗬嗬，她的反應真是直接得可愛。不過，現在不是逗她的時候。
江緒眸光一閃，坐了回去，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紀筱捂著胸口，許久無法緩過氣。每次他突然壓過來，她都會變得奇怪，那種感覺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可怕，好像……好像她走在懸崖邊，一不小心就會掉進萬丈深淵！
舞台的燈光，變幻閃爍，做開演前最後的調試。
刺眼的光射中紀筱時，她突然清醒過來，“你這個壞蛋……”她又被耍了！紀筱生氣地用力捶打他，“你不欺負我會死啊！”
江緒任她的小粉拳落在胸前，龍心大悅地笑著。
真是有趣，對嗎？
季曉。
五彩繽紛的燈光在舞台閃耀，濃縮一世的繁華，燦爛奪目。然而，有光的地方，一定會有影。如同有人坐在高雅軟椅歡笑，有人站在陰暗角落神傷。
他們，宛若一對幸福小情侶，舉止親昵，惹人羨慕……
本來鬱鬱不快的攸攸，看到江緒手中的煙，便急切地幫他熄掉……關心他，於是就把她的事忘了吧？
他隻勾了勾手指，攸攸便主動靠近他……溫婉聽話的女孩，想必特別容易激起男人的憐惜。所以，他吻了她吧？
那般醉人的吻啊……隻是看到攸攸羞澀的表情，便可以想象……他的吻，一向狂野得令人著迷。
嬉笑打鬧，他對攸攸的縱容，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何曾與他如此親近過？即使在最親密的一刻，仍是不忘傷害……
季曉自嘲一笑。
她還曾怕攸攸受傷吃虧，提醒她離江緒遠一點……看到這樣溫馨幸福的一幕，更顯她的擔心多餘。江緒那樣的男人，哪個女人拒絕得了？攸攸那樣的女孩，哪個男人舍得傷害？
天造地設的一對。
難怪江緒那麼痛快地放開她……當作不認識……如果攸攸知道他們有過那樣的關係，一定會難過。他考慮得真是周到……真是體貼……
視線中的人突然站了起來，提著裙子小心翼翼穿過走道，往側麵的門走去。季曉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眸中流露淡淡憂傷，如雪幻化成水汽，輕輕的霧，輕輕地消失……
那抹身影消失不久，另一抹身影也穿門而過。
季曉眉心一皺。
“紀筱。”
紀筱回過頭，發現汐離笑眯眯地朝她走過來。
“去廁所嗎？”汐離像位大姐姐般溫柔地望著她。
紀筱點頭。
“是啊，晚會一旦開始，都不能隨便走動呢。”汐離格格一笑，衝她眨眼，“要提前解決才好。”
紀筱憨憨地笑，“是啊是啊。”
汐離挽住她的胳膊，“你認識路嗎？”
“呃，看指示牌應該可以找到吧。”紀筱看著被她挽住的胳膊，感覺怪怪的。
“我帶你去。”汐離溫柔一笑。
真的奇怪。汐離握住她胳膊的手，有些用力，像是怕她跑了。隻是去趟廁所……需要這麼鄭重嗎？紀筱看著那張好似童話公主般的麵容，甩開心底的古怪感覺。
汐離笑盈盈地和紀筱一路有說有笑，七拐八拐之後，紀筱完全找不到來時的路。每條走廊都是一個模樣，安全出口的綠色標識都指著同一個方向，感覺就像在迷宮裏轉圈。
廁所，有這麼遠嗎？紀筱歪著腦袋左顧右看。她們足足在這兒轉了有十分鍾吧。
“呃，汐離，還要走很遠嗎？晚會要開始了……”
“就在前麵啊，你沒看到嗎？”汐離指著走廊盡頭。
紀筱看著她指的地方。高頂著屋頂的兩扇大門露著一道縫……電視台的廁所是倉庫改裝的嗎？
來不及多想，她們已走到門前。
這時，汐離主動抽出手，讓她先走。
紀筱心有疑慮，遲疑著，“呃，汐離……”她轉身，那張童話公主般的麵孔忽然扭曲了……活像吃人的鬼婆婆。
汐離獰笑，用力推紀筱。
“啊……”紀筱沒有防備，撞開那扇門，闖進漆黑的屋子。
寂靜的黑暗，在一瞬間揪住了她。紀筱僵住不動，記憶深處的恐懼席卷而來……
懸崖底下，茂盛的枝葉擋住月光，漆黑一片。身體疼痛，滿手黏濕，在看不到地方，藏著許許多多恐怖的東西……
逐漸冰涼的體溫，沒有回應的父母，發不出聲音的喉嚨，被安靜吞噬的呼吸……充斥死亡的氣息。
“乖乖在這兒呆著吧。”汐離猖狂的笑聲如鬼魅一般。
紀筱眼睜睜看著大門關閉，將最後一絲光亮奪走……身體的血液被抽空，搖搖晃晃地癱坐在地上。
不要……不要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
她怕黑……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是她無法擺脫的噩夢！
爸爸開著車載著全家人去郊遊，她開心地給媽媽唱歌。迎麵一輛卡車突然衝出來……
他們的車翻下山崖……
卡車司機逃逸了……
沒有人知道他們在那裏，沒有人來救他們……
紀筱抱住不停顫抖的自己，緊咬住唇，低聲嗚咽。
隻有一片黑暗！
汐離搖著手裏的鑰匙，哼著輕快的小曲走回去。
江緒那小子夠狂，敢不買她的賬。哼，她惹不起他，還惹不起這個小丫頭？正好，連帶上次的賬一並算。
她就老老實實在那裏呆到晚會結束吧。汐離美麗的臉龐布滿狠毒。演藝圈不是這麼簡單的，不要以為有人捧，就可以一步登天。
走著走著，汐離忽然停下。
前方，傳來一個輕盈的腳步聲。
汐離麵色一沉，冷冷地盯著拐角處。
腳步越來越近，汐離的表情越來越僵硬。她緊攥著鑰匙，手指病態的蒼白。
銀亮如雪的裙擺，翩然搖曳。
汐離暗鬆一口氣，重新揚起妖媚的笑，視線緩緩向上移動。
冷若雪霜的顏，冽如冰刃的瞳，被那一襲銀緞襯得更加冷冽。
汐離將鑰匙套在食指，得意洋洋地搖著，繼續走自己的路。
“她在哪？”季曉低聲問。
“就在你麵前的地方嘍。”汐離斜眸，瞥見季曉的側臉，扯起一抹冷笑。
季曉恍若沒有看到汐離，任她從自己身邊走過。而她，望著走廊盡頭的那個房間，冰冷的瞳一片透明，沒有一絲情緒。
天空的星光被地上的星光遮掩。
七彩奪目的舞台正上演一場歡騰的盛會。主持人詼諧幽默的言辭，各路明星各顯所長，爭奇鬥豔，惹得歡笑一片，掌聲一片。
而江緒的心思不在台上。他盯著旁邊的空位，若有所思。半個小時，這丫頭是去廁所，還是臨陣脫逃了？
“緒。”後方的隊員低聲說，“就快到我們的節目了。”
淡紫的眸凝起一抹深思。紀筱出去的時候……似乎有一個人跟著離開……江緒回頭，看到不遠處空著的位子，再回想在後台的一幕，立刻明白過來。
江緒站起來，“我去找人，你們先準備著，如果來不及，讓導演把節目往後壓。”說著，便走向側門。
汐離是個年紀不明的老妖婆，在演藝圈混的時間比他還要長，頂著一張天使麵孔，心腸比蛇蠍還毒，毀在她手裏的女星不計其數……小笨蛋那麼容易相信人，沒準被人賣了還要幫人數錢。
想到紀筱那張呆呆好騙的臉，江緒低咒一聲，加快腳步。
與此同時，在另一麵，季曉低著頭，腳步沉重。
一個心急如焚，一個心事重重，沒有心思看路，撞在一起。
“季曉？”江緒扶住她，顧不得陌生人的遊戲，急問：“你看到攸攸嗎？”
渾濁的眸子在聽到那個名字，霎時清明。季曉說：“沒有。”
“剛才她去廁所，半小時還沒回來。”江緒眉頭緊皺，“我看到汐離跟著她，擔心出什麼事。”
是嗎，他這麼擔心？季曉靜靜地看著他。江緒跟她說話的同時，東張西望，尋找著某個人的蹤影……
她沒有見過他著急的樣子，兩年，都沒有見過。
“我們分頭找吧。”
季曉點點頭，“我找這邊。”
“好。”江緒話音未落，便跑遠。
一絲冰冷光芒劃過眸底，季曉慢慢轉身，一步，一步，漫不經心地邁向前。
她知道他想找的人在哪裏。
汐離誘騙攸攸的時候，她一直跟在後麵……
沒有阻止。
當汐離把攸攸推進去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竟然也是這樣期待的。
不想讓攸攸上台。
不希望她跟江緒一起唱歌。
所以，她任由汐離離開。想必汐離是明白她的心情的……這樣的心情，一定是與她一樣的。
她還是介意。介意攸攸比她幸運，介意攸攸擁有了她想要的一切。
汐離說的那些話，是她藏在心底，不願意承認的。借由她的口說出她的心聲……所以，她才覺得狼狽。
她原本就是這樣陰暗的人吧。看，她不是看著汐離把攸攸關了起來？冷眼旁邊，甚至，幸災樂禍？
什麼純潔的友誼，根本不適合她。
季曉冷冷一笑。
讓江緒去找吧，任他怎麼也想不到，她選擇的這邊才是藏著攸攸的地方。就算等他發現，恐怕也遲了。晚會結束，醜小鴨仍舊隻是原來的醜小鴨，再沒有發光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