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在天邊捺出一點血印子,那一抹血紅帶著肅殺的寒意,天地更顯得蕭索寂靜。紅袖仍舊跪在永巷的盡頭,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印在零亂肮髒的冰雪上,寥落成一個蒼涼的符號。
耳邊是糝雪的沙沙聲,額發上冰冷的垂珠輕叩著眉梢,朔風夾著雪粒撲打著臉麵,有一種熱辣辣的麻木,已經覺不出寒意來了。八寶琉璃風燈的碎片硬硬的硌在膝蓋下,湮出的血跡染了積雪,泛著奇異炫目的深紅色,遠遠傳來擊柝聲。
紅袖恍若未聞,思緒飄飄蕩蕩想起娘親徐魯氏在臨終前看著她的眼睛,錐心泣血的話語:“為了平安無虞,再難忍也要忍,再難過也要過。比你強的人笑話你,你就去當一個大笑話;比你強的人逼迫你,就順勢退居牆角;比你強的人要奪走你的一切,你就自己先放手。若是到了最後那人依舊不肯放過你,就以無立足之境、無執著之念,作負隅之鬥、破釜沉舟!”
紅袖扶著牆壁慢慢站起來,膝蓋刀削斧鑿淩遲一般的痛楚不由得使她一個激靈,紅袖臉上慢慢浮起決絕的表情,一絲森冷的笑意漫上唇邊。往事穿塵而出,就那麼嘩啦啦湧上來:
徐魯氏在那個酷暑的節氣落下了心悸的毛病,她一手揪開胸前的盤扣,軟塌塌地斜靠在床柱上,望著外頭毒辣辣的日頭喘著氣兒。炙熱的太陽蒸騰著焦幹焦幹的藤蔓,薜荔葉兒無力地打折卷兒,在夏蟬的鳴叫中愈發淒惶。
徐魯氏眼巴巴瞅著雕花窗戶門,盼不來半個人影兒,忍不住咒罵道:“這些個混賬蹄子,個頂個的白眼狼,順風倒的騎牆草,眼看著姑奶奶不中用了,竟連一個端茶遞水的都沒有!”一頭罵著一頭掙紮著自己起身喝水,撐住床沿的手臂打了個滑,身體收不住直戧了出去,一頭磕在了太師椅上。
徐魯氏坐在地上哎喲喲叫喚的時候,房裏唯一的小丫頭翠喜端著盛滿水的銅盆邁進了門檻,“姨奶奶,您這是怎麼啦?怎麼坐在地啦?”翠喜忙不迭放下銅盆就來攙扶,徐魯氏擋開翠喜的手臂,一手拔下頭上的簪子向她戳去“殺千刀的小爛蹄子,死哪兒浪蕩去了?你巴不得我早死了由得你攀高枝去,現在來假好心,看我戳不死你……”翠喜一頭躲一頭哭,圓滾滾的白胳膊上還是被戳傷了幾個紅星子。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時,聽得門外“咚咚咚”三聲沉重拐杖聲,“鬧什麼鬧,嫌日子太消停了過不下去嗎!”徐魯氏立馬噤聲了,翠喜也壓抑著抽泣,趕快扶起徐魯氏,貼著床沿子站著。
沉穩的拄拐聲由遠及近,繞過褪了色的撒金屏風,一聲又一聲像是敲在人心裏,終於凝定在床前。翠喜兒微微抬了抬眼瞼,甫觸到大太太冰冷如寒潭的雙眸又慌忙低了下去。
大太太望著床前狼藉的銅盆水跡,翠喜腫的像桃子一樣的眼睛和青紫的胳膊,皺起來眉頭斜睨著徐魯氏道:“什麼事也值得青天白日的鬧騰,你好歹也算個姨奶奶不能不顧身份,老爺歿了,這一院子事情都要看顧。徐白雖說老成持重,可遠水解不了近渴。徐玉年輕又沒個屋裏人,除了支應外場的事務,當著皇差也不能有半點差池。原指望你能派上些用場,誰知道反過來惹事,可見畢竟是門戶淺見識短,渾不知事,沒半點體統,這麼多年白調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