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博士
1神秘的基康東
假如想在新的或舊的弗蘭德斯地圖上查尋基康東小鎮,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吧。是不是沒有這個地方?不是。那是想出來的?更不是。基康東,已經的的確確在地球上存在了八九十個世紀了。小鎮就座落在弗蘭德斯正中央,人口達2293。向西北135公裏是奧德納爾德,向東南1525公裏是布魯日。鎮中的三座橋都在一條河上——瓦赫河——斯凱爾特河的一條小支流,橋頂建成中世紀古樸的樣式,仿佛土耳其那些風格。
更讓人讚歎的是鎮裏的古堡,在1197年它由鮑德溫伯爵鋪下第一塊基石,再由君士坦丁堡國王將其完成。古堡所有哥特式的窗戶,房頂上的雉堞上都飾有串珠,它旁邊的鍾樓高達357英尺,到整點時會從大鍾裏發出5聲8度音和一陣縹緲優美的輕音樂。知道基康東大鍾的人比知道布魯日大鍾的人還要多!
外地人來到基康東都會對這座古典純樸的小鎮留連忘返。直到他們看遍了這裏的“執政廳”(廳內有一幅威廉·拿騷的整身畫像和一個麥稈火把)、聖·馬盧瓦爾的樓廂(它堪稱是16世紀建築藝術的精品之一)、廣闊的聖·埃尼夫宮裏的鑄鐵井(鐵匠昆廷·梅茨是這令人讚不絕口的裝飾的功臣)以及從前與瑪麗·伯貢底一樣高的墓碑(瑪麗是查理斯·博德的女兒,此時她正睡在布魯日的巴黎聖母院教堂中)等景點。
基康東的工業主要是由範·特裏卡西家族釀造世代相傳已幾百年的摜奶油行業。
而這樣的小鎮竟在弗蘭德斯地圖上找不到!是地理學家的大意,還是故意沒標注呢?這不得而知,基康東並非海市蜃樓,它確實存在。因為那些窄長的街道、厚實的城牆、西班牙式房子以及集市和鎮長一應俱全。或許你更不相信最近它發生的一些不可思議的怪事,但這也絕非傳說想象,而是實情,我沒有半句瞎話。
事實上,西弗蘭德斯的佛蘭芒人無可挑剔。他們富有、幹練、謹慎,待人和氣,喜交際,善待客人,不過他們的舉止同他們的思想一樣,略帶些古板,這或許和這座城鎮在地圖上找不到有些關係?這的確令人費解。
這確實是個不小的遺憾。但如果曆史沒忘記它也可以!就算在編年史或國別史上帶上一筆也說得過去呀!但很可惜,所有的地圖冊、路標和路線都不曾提起過它。當然,這種疏忽肯定會對小鎮商業和工業的進步產生影響。在此我不得不補充一點:盡管基康東沒有工業和商業,但依舊生活得很好。它的大麥棒糖和摜奶油隨產隨銷,無須運往外地。總之,基康東人自給自足。居民安居樂業,溫良和善,極少衝動——一句話,他們是典型的佛蘭芒人,這種人在斯凱爾特河和北海之間可以經常碰到。
2鎮長一家
“這真是你的想法?”鎮長問。
“是的——我是這麼想的。”沉吟了幾分鍾後顧問回答。
“那我們得立即動手!”鎮長說。
“這個問題很重要,我們磋商了10年之久,”顧問尼克洛斯說,“不瞞您說,尊貴的範·特裏卡西,我始終下不了這個決心!”
“這我能想象得到,”沉默了15分鍾後鎮長才說,“是的,我也和你一樣,我們不能莽撞,還是等考慮成熟了再說吧。”
“這事明擺著,”尼克洛斯說,“基康東鎮又小又安定,有必要再設立高級警官嗎?”
“我們的列祖列宗,”範·特裏卡西嚴肅地說,“他們從未說過,或者根本不敢說絕對的話,他們非等到一切得到證實後才會下結論。”
尼克洛斯同意地點點頭,鎮長沉吟了足足半個鍾頭,兩個人就這麼如雕塑般一動不動地坐著。接下來,尼克洛斯問範·特裏卡西,大約20年前,老鎮長是不是從沒想過要因它每年需耗費1375法郎而取消高級警官這個公職呢?
“怎麼沒想過?”鎮長回答,一隻手極有風度地撫在光潔的額頭上,“但這令人尊敬的人至死都沒有因衝動而下這個決心。他真偉大,我為什麼不以他為榜樣?”
尼克洛斯也恍然大悟,深表讚同。
“他已經過世了,”鎮長一本正經地補充,“他一輩子也沒對一件事下過決心,他實在是完美的。”
一邊說著,他拿小手指摁了一下鈴。鈴輕微地歎息了一聲。緊接著,如同一隻老鼠跑過似的有腳步聲傳來。門被輕輕地打開了,一位金發披肩的姑娘走了進來。她就是鎮長的獨生愛女——蘇澤·範特裏卡西,她無言地把一筒裝得滿滿的煙鬥和一個小銅缽遞給父親,然後又悄然離去。
鎮長點著煙鬥,藍色的煙霧很快滿屋繚繞,而尼克洛斯則淹沒在煙霧中沉思不語。
基康東的兩位領導是在客廳交談的,廳中擺設著深色的木雕,高大得可以盛下一整棵橡樹的壁爐占了一整麵牆;壁爐對麵的玻璃窗上汙跡斑斑,遮住了大部分光亮;壁爐台上的古色古香的圓框中有一張畫像(據說是芒布蘭),當然是鎮長的一位尊貴的祖先,其身世要追溯到14世紀,那時佛蘭芒人和蓋伊·當皮埃爾與哈布斯堡王朝的魯道夫苦戰正酣!
鎮長家的客廳稱得上是基康東鎮最舒適的客廳。它那別出心裁的建築令人讚歎:佛蘭芒式的風格設計,尖頂式的突兀建築,兼具別致與生動的特點。就算加爾都西會隱修修道院或聾啞院,也比不上這所宅院更安靜,屋內連半點聲響都沒有。人們不是走動而是滑行;不是說話而是呢喃。
但宅內並不乏女人,如鎮長的妻子梅爾芙·布麗日特·範·特裏卡西,女兒蘇澤,傭人洛謝·讓瑟。噢,還有鎮長的妹妹埃爾芒斯姨媽,一個老處女,被蘇澤從小到大稱為“塔塔尼芒斯”。整個宅院如同死氣沉沉的沙漠。要是有爭論、吵鬧或高談闊論聲響起,就會像鬧鬼似地嚇人一跳。
鎮長50歲左右,中等身材,臉色正常,神態恬然;他不慷慨也不吝嗇,生性不勇敢也不懦弱,他是一個標準的正常人,什麼事也不走極端,生活很有規律,做事有條不紊,從容鎮定,下巴低垂,眼神平視,額頭豐滿光潔,蒼蠅飛到上麵都會跌跤;但肌肉因缺乏鍛練而鬆弛,會看相的人都能輕易看出:這是個精神麻木的人。生氣或興奮,任何情緒波動都不會刺激到他跳動平穩的心髒,甚至臉色都不會變一下。
他的穿著和他的人一樣完美得體,他這麼懶散、冷淡,不為任何事情所動。一個如此無可挑剔的人,基康東的事務當然非讓他來管理不可。
很顯然,小鎮同它的鎮長很匹配。鎮長希望在這修養好的地方達到人生的巔峰。但他也明白,善良的妻子梅爾芙會先行離他而去,她已度過了60載光陰,除了墳墓,還沒有一個讓她睡得更安穩的地方!
這裏要解釋一點。
範·特裏卡西家族自稱為“讓諾家族”,其原因如下:
大家都知道,如果小刀能不斷得到加倍護理的話,它就會永遠使不完。刀柄爛了,換新的,刀片鈍了,換新的。範·特裏卡西家族自古也延用了這個傳統。
從1340年起,循環護理開始:如果一位範·特裏卡西先生喪偶,他當然會娶一個比他年輕的太太;太太因範·特裏卡西去世而成了寡婦,但她可以嫁給另一個比她年輕的範·特裏卡西先生;先生成為鰥夫後……如此循環往複。
所以,鎮長是梅爾芙的第二任丈夫。如果她遵照規矩,當然會比小她10歲的他要早一步到達另一個世界,以給新的梅爾芙·範·特裏卡西讓位。正是打了這個如意算盤,鎮長方對舊家族的傳統言聽計從,不許別人破壞。就像這所住宅一般沉寂,所有的一切——門、窗戶、地板、煙囪、風向標、家具、鎖……都不會發出任何聲響,就連人也像影子一般,悄無聲息。這無疑是哈彼克利特神選擇“冷宮”的首選之地。
3打破寂靜
談話從2點45分開始,當鎮長把他那根能盛下一品脫煙絲的大煙鬥點燃時,正好是3點45分。到他把煙抽完時,是5點35分。
說話簡潔的尼克洛斯顧問終於在6點鍾時打破了緘默:
“那我們計劃——”
“沒有什麼計劃——”鎮長打斷道。
“我是說,你大體上是正確的,範·特裏卡西。”
“我有同感,尼克洛斯,是應該在適當的時候討論一下高級警官——但現在不行,下個月吧。”
“我看一年或許有可能。”尼克洛斯接口道,掏出手帕,慢條斯理地在鼻子上揩了幾下。
隨後兩個人又裝了15分鍾的啞巴,就連看家狗朗托也沒破壞這種寧靜,朗托如同它的主人一樣從容不迫,進來向主人懶散地請安。傲慢的狗!——它是狗類的標兵,如果它由紙板做成四爪,安上輪子,也不會有絲毫的聲音發出。
8點鍾了,洛謝端出一盞明亮的老爺燈。
“還有其他重要的事嗎?”鎮長問顧問。
“沒有了,我隻有這件事。”
“我聽人說,”鎮長又問,“烏代那城門邊的塔樓要塌了?”
“唔!”顧問回答,“反正要說哪天它真砸死一個過路的人,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唉!我希望防患於未然,我們要盡快就此討論一番。”
“我和您一樣,範·特裏卡西。”
“另外,還有更需要決定的重要事情。”
“非常正確,比如皮貨市場的問題。”
“上次會上不是決定燒掉它了嗎?”
“不錯,範·特裏卡西——那是你的建議。”
“這種方法你不認為是最可靠、最直接嗎?”
“確實是。”
“那麼,我們再等等。還有嗎?”
“沒有了,”顧問回答,“您知道嗎?水漏了,恐怕會淹掉聖·雅克底端。”
“聽人說過了,真讓人遺憾,皮貨市場那兒怎麼不漏水呢!那就可以撲滅那場大火了,省得我們反反複複地討論。”
“依你看呢,尼克洛斯!事故是最難讓人估計的,根本不能按規律判斷,也不能拆了東牆補西牆。”
顧問思索了良久才理解鎮長的精辟論斷。
“那當然,但是,”顧問略微遲疑了一下,“我們快說到點子上來了。”
“點子!還有什麼更重要的問題嗎?”鎮長問。
“是的,就是小鎮發電的事。”
“唔,一點不錯,你指的可是關於牛博士發電方案的問題?”
“太對了。”
“噢,正在實施,尼克洛斯,”鎮長說,“他們還在鋪設管道。”
“這件事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了?”顧問不以為然地說。
“確實有點,可這次實驗的費用由牛博士獨家承擔,不用我們出一分錢。”
“若非如此,會通過嗎?等等看吧!假如真成功了,基康東會成為弗蘭德斯首先使用氧氣燈的小鎮——噢,那種氣體叫什麼?”
“氫氧氣。”
“對了,是叫氫氧氣。”
門一開,洛謝走了進來,報告說該吃晚飯了。
尼克洛斯起身告辭。範·特裏卡西今天已經操勞大半天了,因此食欲大增。大家都知道,議會的首腦們碰一次頭不容易,今天要開會處理城門樓即將倒塌這件緊急事情。
兩位頭麵人物先後走向大門。已經夜裏10點了,尼克洛斯出門前先把小燈籠點著,夜色深沉,像給基康東鎮刷了一層墨似的,牛博士的氫氧照明時代還未到來。
尼克洛斯用了15分鍾來舉行他的告別儀式,點燃燈籠,換上大頭牛皮鞋,戴上羊皮手套,豎起大衣領子,係上毛領,拉下護眼氈帽,拿起重型雨傘,告辭上路。
洛謝一手拿著燈,一手正要去拔門上的閂,突然門外傳來一陣突如其來的吵鬧聲。
是吵鬧聲!真怪了!——不是寂靜過度後的幻覺,從1513年西班牙占據城堡古塔後,從沒響起過這種聲音——令人心悸的聲音,這聲音驚醒了長時間處於沉睡狀態的高高在上的範·特裏卡西大院。
有人在狠狠地捶門,這是這扇門迄今為止受到過的最殘忍的待遇!越敲越起勁,仿佛用的是某種鈍器,或者是一隻強壯的手臂揮舞著大木棒在上麵砸著。並有些可以聽得很清晰的叫喊聲夾雜其中——
“鎮長開門哪!範·特裏卡西先生,快開門哪!”
鎮長和顧問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出聲。
但敲門聲和叫喊聲越來越響,洛謝從驚恐中回轉過來,壯著膽子問:
“誰呀?”
“我!是我!我!”
“你又是哪一個?”
“帕索夫,高級警官!”
高級警官!就是那個10年來他們一直計劃取消的職位!怎麼了?難道又是勃艮第人自14世紀之後再次侵犯基康東?還有什麼事能讓帕索夫警官如此氣急敗壞?他一向以鎮長為榜樣,也是從容鎮定、遇事不驚呀?
範·特裏卡西沒說話,隻是打了個手勢,門閂猛地抽開,門分左右。
一陣旋風刮進客廳——高級警官帕索夫進屋了。
“出什麼事了,警官?”洛謝問,她是個頑強勇敢的女人,無論任何情況下,她都能冷靜、清醒。
“什麼事!”帕索夫圓睜雙眼,異常激動,“是這麼回事:我是從牛博士家來,出席了他的一個招待會,可是——”
“在他家?”
“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鎮長先生,他們居然在談論政治!”
“政治!”範·特裏卡西重重地讀著這兩個字,接著用手指抓著頭上的假發。
“是政治!”帕索夫接著說,“這是基康東百年未遇的大事,後來,他們談著談著吵了起來,安德烈·舒特律師和多米尼克·屈斯托醫生爭執不下,險些吵起來!”
“吵架!”顧問驚叫道,“基康東會出現吵架!他們怎麼說?”
“醫生對律師說:‘律師先生,你說話要注意點兒,別太放肆了!’”
鎮長雙拳“啪”地擊在一起,顧問麵色蒼白,燈籠失手落地,高級警官不住地搖頭歎息,失望至極。兩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竟說出這麼過激的言辭來!
“這個屈斯托呀,”鎮長嘴唇發抖道,“絕對是個城府極深的恐怖分子。先生們,我們要好好討論一下!”
4牛博士其人
他們口中的牛博士是個什麼人呢?
你必須承認一點:他具有非凡的創造力,身為一名才學淵博的人,他敢做敢為;而他又作為一個生理學家而聞名全歐洲。別忘了,生理學曾被戴維·道爾頓這類深謀遠慮之人譽為當代尖端科學。他是他們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牛博士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沒人能說清他究竟有多大歲數,不了解他的國籍。但這無關緊要,隻需明白一點,他為人很奇特,暴躁易動,令人以為他生活在《霍夫曼的故事選》裏。他同與世無爭的基康東人形成明顯的對照,不管是對自身,還是對個人信仰,他都表現出根深蒂固的堅持,從未動搖過分毫。他總是一副笑模樣,揚著頭走路。雙肩前後晃動,目光直視前方,鼻孔和大嘴巴一律張大了,為的是呼吸更多的空氣。單看外表讓人不敢恭維,但他卻活潑得讓人喜歡。他身體的每個器官都配合得很完美。血液像水銀般快速地滾動,腳上像安了彈簧,一會兒都安靜不下來。他經常講一些莫名奇妙的話,經常用手勢來代替語言,說明他很不耐煩。
牛博士自費為基康東發電,是他錢多得沒處花了?可也是,他心甘情願為工程出這麼巨大的資本——除了錢多還能因為什麼。
五個月前,牛博士來到基康東,另外還帶了一名助手——熱代翁·耶恩。他是一個身材瘦得類似竹竿的小夥子,但“竹竿裏”五髒俱全。他和牛博士一樣活潑可愛。
那麼,究竟為什麼牛博士要獨立承擔這項工程的全部費用?又為什麼他不去資助弗蘭德斯的另外佛蘭芒人,而偏偏要資助寧靜無為的基康東人呢?而且是耗資巨大的一套史無前例的電力係統?難道他打算借此機會,試圖做一項駭人聽聞的人體實驗?總之這個怪人腦子裏又產生了什麼離奇的念頭?誰也沒辦法猜出來、探得到,因為除了對他忠心耿耿的助手耶恩外,他什麼人都信不過。
最起碼牛博士現在可以解決小鎮的發電問題。小鎮對電特別渴望,“尤其是天黑的時候,高級警官帕索夫說到了點子上。然後,造氣設備裝配好了,儲氣器備齊了,主要管道鋪設在街道下麵。不久將點亮這裏所有的公共建築,甚至包括某些與工程進展聯係密切的私人府邸。如範·特裏卡西和尼克洛斯這類政府要員,理所當然要擁有一套這樣的現代化設施。
從顧問和鎮長馬拉鬆式的長談中可以得知,電氣時代離小鎮不遠了,不是利用炭的燃燒製得最普通的碳氫化合氣體,而是一種比它要優越20倍、先進得多的氫氧氣——氫氣與氧氣的混合體。
牛博士除了是一位生理學家,另外在化學方麵也頗具天才,一種含新元素的電池就是由他發明的,用這種電池將略帶酸性的水分解,就可收集到大量優質氣體。所以,單為了生產氫氣、氧氣的話,一些昂貴的材料、蒸溜罐、燃料、精密儀器等,可一概不用。
在一條龐大的水道內通入電流,把水分解成氧氣和氫氣。氫、氧各處一端,其中氫氣體積是氧氣的二倍。兩種氣體要分別盛在不同的容器裏,不能混雜,否則一經點燃極易發生爆炸。
隨後,兩條管道分別將兩種氣體輸入不同的燃燒器內。燃燒產生的火焰會異常明亮,絕不亞於電光,相當於同時點燃1171支蠟燭所產生的亮度。
那樣,基康東小鎮毫不費力地就將得到一套先進的電力係統,但這卻不是牛博士和他的助手所關心的,以後大家自然會明白。
就在帕索夫打擾範·特裏卡西家的第二天,牛博士和他的助手又在實驗室裏進行了一番談話。實驗室位於煤氣廠主樓底層。
“好了,耶恩,”博士興奮地雙手相互搓著,“昨天的招待會上你也看到了,基康東這些冷漠高傲的家夥,盡管並非立竿見影,但也不是頑固不化吧!他們爭論不休,指手劃腳,誰也不讓誰。他們已在潛移默化了,這隻是個開始!你看著,我們要讓基康東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對極了,先生,”耶恩習慣性地摸了一下自己高挺的鼻子,“實驗開了個好頭。多虧我們及時把供應關閉了,不然不曉得結果會怎樣呢。”
“你也聽到律師和醫生說的那番話了?”牛博士接著說,“這些話其實並不算離譜,但問題是它們從基康東人的口中冒出來,就如同荷馬勇士們決鬥前的示威叫罵一樣。唉!佛蘭芒人!看我如何收拾他們!”
“我們是花錢找挨罵。”耶恩就像別人站在公眾的立場評價一樣。
“哼!”博士說,“隻要實驗取得成功,我才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呢。”
“不過,”耶恩陰惻惻地笑了,“在對他們的呼吸器官產生作用時,不會傷到基康東那些良民的心肺吧?”
“就算會也是迫不得已——為了科學什麼也不顧了,假如狗或者青蛙抵製活體解剖實驗,你會怎麼說?”
如果真去調查一下青蛙或狗,肯定會有百分之八十以上表示反對,但牛博士認為自己的理想是完美的,他得意地張大了嘴巴——呼氣。
“您說得對,先生,”耶恩仿佛很理解了,“不過,這項實驗非得用基康東人不行嗎?難道除了他們就找不到更合適的人群了?”
“沒——有——更——合——適——的。”博士拉長了語音,抑揚頓挫地說。
“他們的脈搏您測過嗎?”
“有些人達幾百次。”
“普通的呢?”
“50次不到。你看——整座小鎮近100年沒人爭論過,搬運工也從不相互謾罵,這裏的馬不會撒野,狗不咬人,貓不抓人——小鎮的治安法庭形同虛設,無所作為。人們對什麼事都很冷淡,更不用說對藝術和商業感興趣了——在這裏,人們不曉得警察是幹什麼的,百餘年來沒一起訴訟案——甚至可以說,300多年來沒人打過別人一拳,或挨過同鄉一個嘴巴!看著吧,耶恩,不用等太久了,整個讓他們換種活法。”
“太棒了!精彩極了!”耶恩激動地叫道,“先生,你分析過小鎮空氣中的化學成分嗎?”
“當然啦!百分之十九的氫氣,百分之二十一的氧氣,另外有些濃度忽高忽低的碳酸液混合氣體。這是小鎮空氣的一般比例。”
“好極了,先生,真是太好了!”耶恩滿腔熱情地說,“實驗會全方位開展,它會取得重要成果。”
“要是成功了,”牛博士滿足地說,“我們能讓整個世界改頭換麵。”
5拜訪牛博士
顧問和鎮長終於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在牛博士家裏發生的那樁嚴重事件使他們倍感焦慮,徹夜未眠。他們不敢想象這件事將如何收場。需要鎮當局來插手幹預一下此事嗎?還是下令逮捕,以杜絕這類事件發生?所有這些都不是最佳辦法,隻有亂上加亂。當晚散會時,領導們“決定”第二天就馬上再會晤一次。
第二天午飯前,鎮長親自去了顧問家中拜訪。他發現尼克洛斯已不像昨天那麼衝動了,而覺得自己也比昨天冷靜多了。
“聽到什麼新消息了嗎?”鎮長問。
“沒有。”顧問回答。
“醫生怎麼樣了?”
“關於他和律師我再沒聽到什麼。”
一直討論了一個小時後(內容無須贅述),尼克洛斯和範·特裏卡西決定前去牛博士家拜訪,希望能有些意外收獲。
思想一經統一,兩位馬上就動身了,但不像平時那樣鎮定自若。他們走出顧問的家,向牛博士家走去,就從小鎮郊外即將倒塌的烏代那城門旁經過。
他們沒有手拉著手,但絕對是肩並肩走著,步履穩重,臉色嚴肅,每秒鍾隻向前移動13英寸的距離,這是正宗的基康東式步伐。自打他們能直立行走,就沒有在基康東大街上奔跑過。
兩位小鎮人要走一段停一會,因為要莊重地與在冷清的十字街口或巷尾走過的鎮上的公民打招呼。
“您好,尊貴的鎮長先生。”一個說。
“你好,親愛的朋友。”鎮長禮貌地回答。
“有新消息嗎?”
“沒有。”顧問回答。
他們臉上的表情立即變成驚訝和不解,這說明,那場爭論在小鎮早已婦孺皆知了。即使這人頭腦不太靈活,當他看到鎮長前進的方向時,也極易猜出此行的深意。屈斯托——舒特事件使得全鎮一片嘩然,但他們尚未弄清是非曲直。在這座律師和警察飽食終日應付傳統的小鎮裏,舒特律師還從未顯示過法律的作用,當然更沒有輸掉官司的紀錄。但屈斯托醫生卻有極高的名望,紮紮實實,和從事這種行業的其他人一樣,除了對行將就墓的人——小鎮上也不缺乏這樣的人——無能為力外,任何其他疾病都曾被他治愈過。
路過烏代那城門時,兩個人出於對塔樓安全度的考慮,決定繞路而行,小心翼翼繞過後,兩人不約而同回頭凝望著塔樓。
“它很快就要倒塌了。”鎮長說。
“我有同感。”顧問附和道。
“要麼拿東西支撐一下,”鎮長又說道,“但是否有這個必要!這倒是個問題。”
“嗯——的確——是個問題。”
不久他們就到了煤氣廠門口,進入牛博士的實驗室。
“牛博士在嗎?”
小鎮的貴人們時常接見牛博士。兩人等了不大一會兒,就被讓進了牛博士的書房。
還要等多久?為什麼這麼說?因為鎮長——竟出乎意料地有了——急躁的情緒,顧問也好不到哪兒去,也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
牛博士終於出現了,他對讓兩人等了這麼久表示歉意,並說有一項有關儲氣罐的計劃他必須批示,還要維修一些儀器,但幸好工程進展得很好!管道已經鋪好,用不了幾個月就能用上電了。兩位領導幾乎發現了實驗室中的末尾一截管道。
隨後,博士問:“哪陣香風帶二位光臨寒舍?”
“順便來看看你,博士,隻是順路,”範·特裏卡西答道,“好長時間沒見到你了。我們又極少有時間出城,我們盡量小心行事。今天看到大家都生活得依舊舒適安定,我心裏很欣慰。”
顧問看著鎮長,鎮長從沒有一口氣講過這麼多話——而且,起碼他不像往日那樣慢條斯理,他連珠炮似地吐出,絕無絲毫停頓。他看著鎮長在那侃侃而談,而且一反常態,顧問感覺自己也有一肚子見解想高談闊論一番。
鎮長的舉動都落在牛博士眼中,他狡黠地微笑著。
鎮長停住話頭,一屁股摔進一把寬大的太師椅中。隨後馬上又站了起來。為什麼今天會如此激動呢?盡管他還能約束自己的手腳,但卻有種想揮舞的衝動。顧問則雙腳交替邁前退後,呼吸時急時緩,情緒有些亢奮,“決定”要對他的上級兼摯友——鎮長進行“聲援”。
鎮長來回走了幾圈,然後走到博士麵前站定。
“我問你,”他語氣鄭重,“還要再等幾個月?”
“三、四個月,鎮長先生。”
“這麼久!”鎮長高聲叫道。
“不錯,太久了!三、四個月……”尼克洛斯說著也站起身來。
“必須這麼長的時間才能完成這項工程,”牛博士寸步不讓。“我們用基康東人來幹活實在是出於無奈,但沒想到他們幹活這麼慢。”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鎮長認為這是對基康東人的汙辱。
“他們的確很慢嘛,鎮長先生,”博士語氣強硬,“論幹活,10個基康東人也比不上一個法國人,這你很清楚,他們這些佛蘭芒人呀!”
“佛蘭芒人怎麼啦?”顧問揮舞著拳頭叫道,“你說話注意點!”
“怎麼?我沒多說什麼呀!”牛博士笑了一下。
“你聽著,博士,”鎮長又來回走了一圈,“我不喜歡你這樣指桑罵槐!基康東工人做起事來比其他任何城市的工人都不差,你必須承認這一點!還非要再到巴黎或倫敦叫人來比較一下嗎?再說你的工程吧,我要求盡快完成!因為要埋你的地下管道,把大街都挖開了,交通和貿易都受到不小影響。我身為鎮長,不願意讓別人說三道四,因為這是實情。”
噢,鎮長閣下竟然說出貿易和交通,奇怪的是這些素日令人厭煩的言辭沒將他的嘴巴燒壞!是什麼流進了他的腦子裏?
“再說,”尼克洛斯重申,“小鎮沒有那麼好的耐性。”
“但是!”博士說道,“這900年來小鎮不是始終沒有電——”
“因此如今更加迫切!”範·特裏卡西打斷了他,“我們要跟上時代前進的步伐。世界在飛速發展,我們豈能落後?現在給你一個月時間,到時候再用不上電,你就等著賠償吧!老是這麼黑,有人鬧事也看不見。”
“那可不,”尼克洛斯趁機插話,“博士,據警官帕索夫回報,昨天晚上就有人鬧事,而且就在你的繪圖室裏,吵得很不像話,並涉及到了政治,這是真的吧?”
“的確如此。”牛博士誠懇地答道,費了好大勁才沒讓自己笑出聲來。
“這麼說,多米尼克·屈斯托真的和安德烈·舒托進行了一場爭論?”
“對,顧問,可他們說得那些也並不過分呀。”
“還說不過分!”鎮長勃然作色,“一個人警告另一個人說話注點意,這還不過分?你不會是塊石頭吧,博士?在我們基康東,你也清楚,像這樣的話會引起軒然大波!博士,我不管他是誰,包括你在內,如果膽敢對我放肆地說——”
“對我也一樣。”尼克洛斯也怒火難捺,便不禮貌地插了一句。
兩位鎮領導,氣勢洶洶地威脅、恐嚇。他們雙手抱在胸前,惡狠狠地盯著牛博士,如果牛博士敢——甚至不用說手腳上——隻要眼神中有一絲不滿,他們就會馬上教訓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