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雨天(1 / 3)

大唐德宗年間,長安。

蘇漫抱著一懷的布匹和彩紙,在街上已經快走了兩個時辰。她很累了,步伐越來越緩慢,以至於被同行的幾個蘇府丫鬟落在後麵,漸漸地差開一段距離。

“五小姐,快一點好嗎?我們要在傍晚前完成夫人交待的任務。”走在前方的丫鬟領頭淩晴忍不住頻頻回頭向她催促。

但蘇漫置若罔聞,依舊走得緩慢,或者說她是真的沒有加快腳步的力氣。她不知道此刻自己拖著行走的是一具疲憊的身軀還是一顆痛到虛脫的心。蘇容,蘇家二公子,這個世上她最愛的人,他即將在眾人的祝福中,在一個盛大的場麵裏與另一位女子牽手結為共度一生的夫妻。他們是世俗眼裏多麼美好的一對,郎才女貌,門當戶對,也是一段讓蘇漫從心底裏恨透卻又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改變的姻緣。她已經心痛得快要死掉,卻還要在這繁華的街市上為他們三天後的婚禮做采購。她好想放聲大哭,卻不可以放聲大哭。情緒壓抑到幾近麻木,所以,這半天她幾乎是在行屍走肉。熱鬧興榮的中心街市,車水馬龍,她的身影顯得格外蕭索與落寞。

“淩姐,你看她,拿的東西也不比我們多,怎麼就走這麼慢呢。”丫頭小涓不停搖頭。

在蘇府,淩晴是蘇夫人身邊的大丫頭,深受夫人倚重,自恃在蘇府的下人中是最有地位的,見蘇漫對她的話置若罔聞,正覺得有些麵子掛不住,丫鬟巧兒又在一旁幽幽地開口:“人家可是小姐,身子嬌弱些是當然的,跟咱們做下人的能一樣嗎?淩姐,你也是說不得她的。”

“我……怎麼說不得了!任務是夫人派下來的,我們還有一大堆東西沒買,總不能因為她把我們大家都拖累吧。”淩晴沒好氣地說道。

三人停在原地等蘇漫,她們的話也傳入了她的耳朵裏。小姐?蘇漫心裏冷笑。有誰見過做小姐的跟在丫鬟後麵出來跑腿做體力活的呢?整個蘇家,長輩不曾視她為子女,下人便沒有把她當主子,她做的又是誰家的小姐?是的,她根本不是什麼小姐,隻是一個頂著“小姐”名義的下人。

蘇漫這年才十七歲,正是一個女孩最美麗的年華。然而對她而言,“美麗”兩字似乎離她的生命太遠。在那個家裏,作為蘇家子女的她地位卻卑微如仆。長輩對她的冷漠,她可以忍受;下人們對她有意無意的欺負,她學會堅強;全世界不把她放在眼裏,她的眼裏也沒有全世界。唯有蘇容,他對她的放開,把她生命裏僅存的一絲美好也給抹殺了。雖然她知道這是她遲早都要麵對的結局。他不是放開她,而是他們從來沒有抓住過彼此的手。

幾個丫頭邊走邊聊,繼續采購。偶爾談及她們即將過門的二少奶奶,蘇漫的耳朵便會背著她的意願不自覺地收入那些瑣言碎語,每個字都像一把刀,淩遲著她的心。那幾個丫鬟不會明白為什麼這個同行的五小姐始終一言不發,臉色難看得跟個死人一般,但她們早已看慣了這個才十七歲的女孩原本清麗的臉上總是帶著一絲讓人不舒服的陰鬱。所以,她在蘇家幾乎是個孤立的‘異類’。

蘇漫不知道,此刻在大街的另一頭,有個叫“楚源雋”的男子正在走向她失魂落魄的生命。

作為長安國子監的優秀學子,楚源雋卻經常受不了書院日複一日簡單枯燥的讀書生活。這日,他又一次偷偷地溜出書院來找好友洛斯,然後一起到熙攘的街市上去享受熱鬧了。洛斯是波斯胡商和漢族女子所生的孩子,年方十六,長得高鼻深目,皮膚白皙,是個漂亮的混血少年。雖然入鄉隨俗已一身漢人打扮,但還是能從他的容貌中看出他的異族血統。八歲那年他被出國經商的父親接到長安,從此就沒有再回去過。他父親做的是珠寶生意,頭幾年還算順利,曾在長安開起了一家珠寶店鋪奇珍軒,打算就此定居中土。但好景不長,奇珍軒遭到本地幾家有財有勢的同行排擠,沒過多久生意遭遇了失敗,店鋪便倒閉了。幾年前洛斯的父親去世,留給他一筆錢要他自己回波斯老家去。但回鄉的漫漫長路,他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不知該怎樣獨自麵對。母親早逝,父親一走,他便成了孤兒,無依無靠。好在長安城裏還有他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楚源雋,於是他幹脆就選擇留在半個故國的這座人傑地靈的都城裏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