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3)

錯認屍

入話:

世事紛紛難竟陳,知機端不誤終身;

若論破國亡家者,盡是貪花戀色人。

話說大宋仁宗皇帝明道元年,這浙江路寧海軍,即今杭州是也。在城眾安橋北首觀音庵,有一個商人,姓喬,名俊,字彥傑,祖貫錢塘人。自幼年喪父母,長而魁偉雄壯,好色貪瀅。娶妻高氏,各年四十歲。夫妻不生得男子,止生一女,年一十八歲,小字玉秀。至親三口兒,止有一仆人,喚作賽兒。這喬俊看來有三五萬貫資本,專一在長安、崇德收絲,往東京賣了,販棗子、胡桃、雜貨回家來賣,一年有半年不在家。門首交賽兒開張酒店,雇一個酒大工,叫做洪三,在家造酒。其妻高氏常管日逐出進錢鈔一應事務。不在話下。

明道二年春間,喬俊在東京賣絲已了,買了胡桃、棗子等貨,船到南京上新河泊。正行船,出風阻,一住三日,風勝大,開船不得。忽見鄰船上有一美婦,生得肌膚似雪,髻挽烏雲。喬俊一見,心甚愛之,乃閑訪於梢工:“你船中是甚麼客人?原何有宅眷在內?”梢工答言:“此建康府周巡檢病故,今家小扶靈柩回山東去。這年小的婦人乃是巡檢之侍妾也。官人問他做甚?”喬俊言:“梢工,你與我問巡檢夫人,若肯將此妾與我,我悄願與他多些財禮,討此人為妾。說得此事成了,我把五兩銀子謝你。”

梢工遂乃下船倉裏去,問老夫人道:“小人告夫人,眼前這個小娘子,肯嫁與人否?”見說言無數句,放不一席,有分交這喬俊取了這個婦人為妾,直使得:

一家人口因他喪,萬貫家資一旦休。

兩臉如香餌,雙眉似鐵鉤。

吳王遭一釣,家國一齊休。

老夫人當時對梢工道:“你有甚好頭腦說他?若有人要取他,就應成與他,隻要一千貫文,便嫁與他。”梢公便言:“鄰船上有一販棗子客人,要取一個二娘子,特教小人過船來,與夫人說知。”夫人便應承了。

梢工回覆喬俊說:“夫人肯與你。”喬俊聽說大喜,即使開箱取出一千貫文,便交梢公送過夫人船上去。夫人接了,說與梢公,交請喬俊過船來相見,喬俊換了衣服,徑過船來,拜見夫人。大人問了鄉貫、姓氏,明白了,就叫侍妾近前,分付道:“相公已死,家中兒子利害。我今做主,將你嫁與這個官人為妾,即今便過喬官人船上,去寧海郡大馬頭去處,快活過了生世。你可小心伏侍,不可托大!”其婦與喬俊拜辭了老夫人。夫人與他一個衣箱物件之類,卻送過船去。喬俊取五兩銀子謝了梢工。

喬俊心中十分歡喜,乃問其婦:“你的名字叫做甚麼?”其婦乃言:“我叫作春香,年二十五歲。”當晚就船中與春香同鋪而睡,次日天晴,風息浪平,大小船隻一齊都開。喬俊也行了五七日,早到此新關歇船上岸,叫一乘轎子抬了春香,自隨著,徑入武林門裏,來到自家門首,下了轎,打發了轎子去了。

喬俊引春香入家內來,自先走入家裏去與高氏相見,說知此事,出來引春香入去參見。其妻見了春香,焦躁起來:“丈夫,你既娶來了,我難以推故。你隻依我兩件事,我便容你。”喬俊道:“你且說,那兩件事?”高氏啟口說出,直交喬俊:有家難奔,有國難投!正是:

沒興賒得店中酒,災來撞著有情人。

佳人有意郎君俏,紅粉無情浪子村。

婦人之語不宜聽,分門割戶壞人輪。

勿信妻言行大道,男子綱常有幾人?

當下,高氏說與丈夫:“你今已娶來了,你可與他別住,不許你放他在家裏。”喬俊聽得,言:“容易,我自賃房屋一間與他住過。”高氏又說:“自從今日為始,我再不與你做一處。家中錢本、什物、首飾、衣服,我自與女兒兩個受用,不許你來討。你依得麼?”喬俊沉嶺了半晌,心裏道:“欲待不依,又難過日子。罷!罷!”乃言:“都依你。”高氏不語。次月起早,去搬貨物行李回家,就央人賃房一間,在銅錢局前,今對貢院是也。揀個吉日,喬俊帶了周氏點家火,一應什物完備,搬將過去住了,三朝兩日,歸家走一次。

光陰似箭,日門如梭,不覺半年有餘,喬俊收絲已完,打點家中柴米之類,分付周氏:“你可柰淨,我出去,多隻兩月便回。如有急事,可回去大娘家裏說知。”道罷,徑到家裏,說與高氏:“我明日起身去後,多隻兩月便回。倘有事故,你可照管周氏,看夫妻之麵。”女兒道:“爹爹早回。”別了妻女,又來新住處,打點明早起程。此時是九月間,出門搭船,登途去了。

一去兩個月,周氏在家,終日倚門而望,不見丈夫回來。看看又是冬景至了。其年大冷,忽一日晚,彤雲密布,紛紛揚揚下一天大雪。高氏在家思忖:“丈夫一去,因何至冬時節隻故不回?”說與女兒道:“這周氏寒冷,賽兒又病重,不久身亡。”乃叫洪三將些柴米、炭火、錢物,送與周氏。周氏見雪下得大,閉門在家哭泣,隻聽得敲門,隻道是丈夫回來,慌忙開門,見了洪大工挑著東西進門。周氏乃言:“大工,大娘、大姐一向好麼?”大工答言:“大娘見大官人不回,計掛你無盤纏,交我迭柴米、錢鈔與你用。”周氏見說,回言道:“大工,你回家去,多多拜上大娘、大姐!”此時大工別了,自回家去。

次日午時分,周氏門首又有人敲門。周氏道:“這等大雪,又是何人敲門?”不因這人來,有分交周氏再不能與喬俊團圓。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賢愚癡蠢出天才,巧厭多能拙厭呆。

正是閉門屋裏做,端使禍從天上來。

當日雪下得越大,周氏在房中向火,忽聽得有人敲門,起身開門看時,見一人頭帶破頭巾,身穿舊衣服,便向周氏道:“嫂子,喬俊在家麼?”周氏答道:“自從九月出去,還未回。”其人言:“我是他裏長,今來差喬俊去海寧砌江塘,做夫十日,歇二十日,又做十日。他既不在家,我替你們尋個人,你出錢雇他去做工。”周氏答言:“既如此,隻憑你交人替了,我自還你工錢。”

裏長相別出門,次日飯後領個後生,方年二十歲,與周氏相見。裏長說與周氏:“此人是上海縣人,姓董名小二。自小他父母俱喪,如今專靠與人家做工過日。每年隻要你二五百貫錢,冬夏做些衣服與他穿,我看你家裏又無人,可雇他在家不妨。”周氏見說,心中歡喜,道:“委實我家無人走功。”看其人,是個良善本分人,遂謝了裏長,留在家裏。

至次日,裏長來叫去海寧做夫,周氏取些錢鈔與小二,跟著裏長去了十日回來。這小二在家裏小心謹慎,燒香掃地,件件當心。

且說喬俊在東京賣絲,與一個上廳行首沈瑞蓮來往,倒身在他家使錢,因此,留戀在彼,全不管家中妻妾,隻戀花門柳戶,逍遙快樂。那知家裏賽兒病了兩個餘月死了,高氏叫洪三變具棺木,扛出城外化入場燒了。高氏立性貞潔,自在門前賣酒,無有半點狂心。不想周氏自從安了董小二在,到有心看上他,有時做夫回家,爇羹爇飯搬與他吃。小二見他家無人,勤說做活。這周氏時常涎鄧鄧的眼引他。這小二也有心,隻是不敢上前。

一日,正是十二月三十日夜,周氏交小二去買些酒果、魚肉之物過年。到晚,周氏叫小二關了大門,去灶上燙一注子酒,切些肉,做一盤,安排火盆,點上了燈,就在房內床麵前。小二在灶前燒火。周氏輕輕的叫小二道:“你來房裏來,將些東西去吃。”小二千不合,萬不合,走入房內,有分交小二死無葬身之地。正是:

隻因酒色財和氣,斷送堂堂六尺軀。

僮仆人家不可無,豈知撞了不良徒!

分明一段蹺蹊事,瞞卻堂堂大丈夫。

此時,周氏叫小二到床前,便道:“小二,你來!你來!我和你吃兩杯酒,今夜就和你做了夫妻,好麼?”小二道:“不敢!”周氏罵了兩三聲:“蠻子!”周氏雙手把小二抱到床邊,挨肩而坐,便將小二扯過,懷中解開主腰兒,交他摸胸前麻團也似白奶。小二瀅心蕩漾,便將周氏臉摟過來,將舌尖兒度在周氏口內,任意快樂。

周氏將酒篩下,兩個吃一個交杯盞。兩人合吃五六杯。周氏道:“你在外頭歇,我在房內也是自歇,寒冷難熬,你今無福,不依我的口。”小二跪下:“感承娘子有心,小人亦有意多時了,隻是不敢說。今日娘子抬舉小人,此恩殺身難報。”二人說罷,解衣脫帶,就做了夫妻。一夜快樂,不必說了。天明小二先起來,燒湯,洗碗,做飯,周氏方起梳妝、洗麵,罷,吃飯。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