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飄零,蝶粉蜂黃都退了;韶華狼籍,花心柳眼已開殘。
媽媽、老兒互相埋怨了一會,“隻怕親戚恥笑!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在家中,卻如私鹽包兒,脫手方可。不然,直待事發弄出醜來,不好看。”那媽媽和老兒說罷,央王嫂搜作媒,將高就低,深長補短,發落了罷。
一日,王嫂嫂來,說嫁與近村某二郎為妻。且某二郎是個農莊之人,又四十多歲,隻圖美貌,不計其他也。過門之後,兩個頗說得著。
瞬忽間十有餘年,某二郎被他徹夜盤弄衰憊了,年將五十之上,此心已灰,奈何此婦正在妙齡,酷好不厭,仍與夫家西賓有事,某二郎一見,病發身故。這婦人眼見斷送兩人性命了。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結姻緣,十數年;動春情,三四番。蕭牆禍起片時間,反為難上難。把一對鸞鳳驚散,倚欄幹,無語淚偷彈。
那某大郎斥退西賓,擇日葬弟之柩。這婦人不免守孝三年。其家已知其非,著人防閑;本婦自揣於心,亦不敢妄為矣。朝夕之間,受了多少的熬煎,或飽一頓,或缺一餐,家人鹹視為敝帚也。
將及一年之上,某大郎自思:“留此無益,不若逐回,庶免辱門敗戶。”遂喚原媒,眼同將婦罄身趕回。本婦如鳥出籠,似魚漏網,其餘服飾,亦個較也。婦抵家,父母隻得收留,那有好氣待他,如同使婢。婦亦甘心忍受。
一日,張二官過門,因見本婦,心甚悅之,俾人說合,求為繼室。女父母允諾。恨不推將出去。且張二官是個行商,多在外,少在內,不曾打聽得備細,就下盒盤羊酒,涓吉成親。這婦人不去則罷,這一去,好似:
豬羊奔屠宰之家,一步步來尋死路!
是夜,畫燭搖光,粉香噴霧。綺羅筵上,依舊兩個新人;綿繡衾中,各出一般舊物。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喜今宵,月再圓;賞名園,花正芳。笑吟吟,攜手上牙床;恣交歡,恍然入醉鄉,不覺的渾身通暢,把斷弦重續兩情償。
他兩個自花燭之後,日則並肩而坐,夜則疊股而眠;如魚藉水,似漆投膠。一個全不念先夫之恩念,一個那曾題亡室之音容。婦羨夫之殷富,夫憐婦之豐儀。兩個過活了一月。一日,張二官人早起,分討虞侯收拾行李,要往德清取帳。這婦人怎生割舍得他去?張二官人不免起身,這婦人籟籟垂下淚來。張二官道:“我你既為夫婦,不須如此。”各道保重而別。
別去又早半月光景。這婦人是久曠之人,既成佳配,未盡暢懷,又值孤守岑寂,好生難遣,覺身子困倦,步至門首閑望,對門店中一後生,約三十已上年紀,資質豐粹,舉止閑雅,遂問隨侍阿滿。阿滿道:“此店乃朱理秉中開的。此人和氣,人稱他為朱小二哥。”婦人問罷,夜飯也不吃,上樓睡了。樓外乃是官河,舟船歇泊之處。將及二更,忽聞稍人嘲歌聲隱約,記得後兩句,曰:
有朝一日花容退,雙子招郎郎不來。
婦人自此複萌覬覦之心,往往倚門獨立。朱秉中時來調戲。彼各相慕,自成眉語,但不能一敘款曲為恨也。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美溫溫,顏麵肥;光油油,鬢發長。他半生花酒肆顛狂,對人前扯拽都是說。全無有風雲氣象,一謎裏竊玉與偷香。
這婦人羨慕朱秉中不已,隻是不得湊巧。一日,張二官討帳回家,夫婦相見了,敘些間闊的話。本婦似有不悅之意,隻是免強奉呈,一心倒在朱秉中身上了。張二官在家又住了一個月之上,正值仲冬天氣,收買了雜貨赴節,賃船裝載,到彼發賣之間,不甚稱意,把貨都賒與人上了,舊帳又討不上手,俄然逼歲,不得歸家過年,預先寄些物事回家支用不題。
且說朱秉中因見其夫不在,乘機去這婦人家賀節。留飲了三五杯,意欲做些暗昧之事,奈何往來之人,應接不暇,取便約在燈宵相會。秉中傾教而去-指間,又屆十三試燈之夕。於是:
戶戶鳴鑼擊鼓,家家品竹彈絲。遊人隊隊踏歌聲,仕女翩翩垂舞袖。鼇山彩結,嵬峨百尺矗晴空;鳳篆香濃,縹緲千層籠綺陌。閑庭內外,溶溶寶燭光輝;傑閣高低,爍爍華燈照耀。
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奏簫條,一派鳴;綻池蓮,萬朵開。看六街三市鬧攘攘,笑聲高,滿城春似海。期人在燈前相待,幾回家又恐燕鶯猜。
其夜,秉中老早的更衣著靴,隻在街上往來。本婦也在門首拋聲-俏。兩個相見暗喜,準定目下成事。不期伊母因往觀燈,就便探女。女扃戶邀入參見,不免留宿。秉中等至夜分,悶悶歸臥。次夜如前,正遇本婦,怪問如何爽約,挨身相就,止做得個“呂”字兒而散。少間,具酒奉母,母見其無情無緒,向女而曰:“汝如今遷於喬木,凡宜守分,也與父母爭一口氣。”豈知本婦已約秉中等了二夜了,可不是鬼門上貼卦?平旦,買兩盒餅饊,雇頂轎兒,送母回了。
薄晚,秉中張個眼慢,鑽進婦家,就便上樓。本婦燈也不看,解衣相抱,曲盡於飛。然本婦平生相接數人,或老或少,那能造其奧處?自經此合,身酥骨軟,飄飄然,真滋味不可勝言也。且朱秉中日常在花柳叢中打交,深諳十要之術。那十要?
一要濫於撒镘,
二要不算工夫,
三要甜言美語,
四要軟款溫柔,
五要乜斜纏帳,
六要施逞槍法,
七要裝聾作啞,
八要擇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