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遮東流去(3 / 3)

初彤向外看去,隻見一艘貨船上揚著一麵大帆,帆上有一朵碩大的五瓣紅花,紅花之中寫了一個飽滿的“昌”字。這一路之上,她見過不少這樣的貨船商船,俱是五瓣紅花,但花上寫的字卻各不相同,有的寫“順”,有的寫“寶”,有的寫“平”,有的寫“寧”,有的寫“盛”……這些船沿江北上或南下,初彤等人偶爾在某個渡口稍作停泊,也能看到這些商船忙忙碌碌地在各個渡口卸貨裝貨。初彤心中暗道:帆上有五瓣紅花的標誌,可知這艘貨船便是同花會的船了。她再定睛一望,隻見與同花會廝殺的一方有二十幾人,每人臂膀上都裹了一條紫巾,似是綠林中的江洋大盜,彪悍非常。

此時,王琅已和紫巾一方戰在一處,一時間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初彤見王琅身材清瘦,原以為他學武不過是官宦子弟興起為之,卻沒想到他的劍術竟然頗精,將手中的長劍舞得飄逸灑脫,似怒江翻滾,又如微雨飛燕,轉眼之間已有幾人被斬於他的劍下。

紫巾人不由得也殺紅了眼,但無奈實力不濟,隻有匹夫之勇,一時間死傷過半。餘下的見情勢不對,似乎已不願戀戰,匆匆應對了幾個照麵,便急忙鼓帆想要離去。尤威提了劍便要追,王琅攔道:“算了,救人要緊,不知對方來曆,也不知前方是否有伏兵,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說罷便命大家四處救人。眾人找到三個僥幸活下來的人,而後幫他們在大船上敷藥療傷,又經他們的指點將同伴的遺體打撈上來,並排列在甲板上。

這三人中有兩個中年男子和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翁,見到甲板上並排的屍首,不由得放聲痛哭。哭了好一陣,那老翁勉強收了淚,對著王琅“撲通”便是一跪,叩頭道:“承蒙恩公搭救,小老兒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他身後那兩個壯漢也都跪倒磕頭。

王琅急忙攔道:“快請起,我與貴會的二掌櫃有幾分交情,如今你們遇險,我無論如何都要管一管的。”頓了頓又道,“同花會向來縱橫漕陸兩運,勢力頗大,且在江湖中口碑極佳,不知此次為何遭了橫禍?”

那老翁垂淚道:“今日之事確為橫禍。說來話長,恩公也許有所耳聞,原先江湖上有一大教派,喚作雲頂門,傳說其聖物是一對玉匣,一為碧玉,一為白玉……”

此話一出口,初彤立刻豎起了耳朵。

王琅點頭道:“這個我知道。朝廷剿滅雲頂門後,這兩個匣子一個被大周皇宮所藏,另一個則收於北涼,已經許久不見江湖了。”

老翁道:“不錯。可而今卻又有傳言,說此雙匣重現江湖。我也是剛得知,外界皆傳本會已得了碧玉匣,正秘密帶往總舵,而這匣子便在我們這艘昌字頭的船上。剛剛那一夥便是水寇草莽,前來打劫的。他們打算不留活口,將船上的人殺光,再慢慢搜找玉匣……可憐……可憐了我這船上枉死的弟兄!”說罷老翁又以袖子拭淚。

王琅點頭道:“剛那一夥匪寇,以胳膊上纏紫巾來區分敵我,可見也是匆匆合夥,連自己人還認不清楚。”

初彤暗自一吐舌頭,背後驚起一層冷汗,心想:幸好他們不知道那匣子現在在我手裏,否則我豈不是也很快成了刀下亡魂?她定了定神,說道:“那匣子之中藏著什麼東西大家都不知道,怎麼還會為它打得頭破血流?人腦子都打出了狗腦子,委實是不值得。”

老翁道:“這位小哥說的極是。但雲頂門門主雲伴鶴卻說過,得此雙匣便可窺天機、富天下,當年雲頂門便富可敵國,甚至能和朝廷抗衡。我看這普天之下沒有不想發財的人,所以人人對這雙匣趨之若鶩。”

此話說完,初彤頓時怦然心動,暗道:呀呀呸的,富可敵國啊,天天枕著銀子金子睡,必然夜夜好夢!想到這裏,她不由得眉開眼笑,一時之間連情傷也丟到爪哇國去了。

王琅看了初彤一眼,心中不解她為何突然滿臉賊笑,但見她眉目間已帶了昔日的神采,心中便略略一寬。

隨後眾人將船行駛到一處背風之地休息了一晚,第二日王琅等人護送著同花會的商船行至最近的港口,而後繼續北上而行。一個多月之後,他們終於棄船登岸,來到一處邊陲小鎮。

那小鎮雖不大,但集市卻十分繁華,熙來攘往,帶了幾絲濃鬱的異國風情,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初彤早已厭煩了船上單調的日子,當在集市上見著那些穿著各色民族服飾的胡人和夷人時,感覺有說不出來的新鮮。再看他們販賣的東西,有好多竟是她從來都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

行至一處賣馬的馬廄邊,一個容貌豔麗的狄夷少女,手拈著紅紗,露著**和雪白的大腿站在馬旁,見王琅走來便伸手在他胸膛上摸了幾把,眉眼間淨是挑逗曖昧的春情。王琅被摸了幾下,神色卻十分淡定,甚至搖著扇子對那少女微微一笑,惹得那少女神情恍惚,粉腮含情,頓時便送出了一個飛吻。

初彤見狀,瞪圓了一雙杏眼,吐了吐舌頭,心中暗道:我的媽!這夷婆子莫不是把王公子當成了青樓裏的小倌,竟然出手輕薄!可知外族女人也是可以嫖男人的!呀呀呸的,遙想我中原大周,宅門裏的閨秀連大門都不能出,和男子略微調笑便是喪行敗德,還要容忍男人三妻四妾,而這裏的女子竟然敢同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眉來眼去!想到這裏,她也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傷感,心中一時間悲喜交加。

她正獨自感慨著,一隻手忽然環上她的腰,還緊了一緊,她不由得一愣,緊接著王琅的氣息便鑽入她的鼻孔。她仰起頭,隻見王琅那絕美的臉貼在她耳邊,輕笑道:“狄夷胡人都是遊牧民族,十分開放,男女在大街上打情罵俏互相調戲,實屬正常。”說罷看了一眼初彤震驚的表情,悠然地笑了兩聲,繼續道,“若是你看上了哪個姑娘或者男子,便折一朵紅花去約他,若他將花收下了,那晚上你便盡可以鑽進他的帳子,成了好事。”

初彤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失聲道:“什麼!什麼!若像他們這麼搞,那蠻夷之邦豈不是斷了老鴇子的活路,哪還有妓院的立足之地?”

王琅壓根沒想到初彤會琢磨到這一層,當時便呆住了,嘴角抽搐了兩下,良久才點了點頭道:“你說的確實有理。”

眾人在小鎮上稍作休整,采買了些物什馬匹,正午時分跟在一隊商隊之後,浩浩蕩蕩地出了鎮子。

初彤此時已全身換了男裝,臉上仍易容裝扮,和王琅騎著馬並肩而行。離鎮子越遠,眼前的景色便越高遠,唯有藍天白雲和茫茫草原,間或有雄鷹展翅在天上翱翔,蒼涼又寂寥。

行了一陣,商隊緩緩來到一處高聳險隘的邊關城樓,城樓的大門是敞開著的,商旅魚貫而入。初彤抬起頭,隻見那城門樓之上立著無數士兵,手執長矛利刃,表情肅穆。

王琅看了初彤一眼道:“出了這玉峽關,前方便是北涼的領地了。”他手握長鞭,遠遠一指,半眯著眼睛,緩緩地道,“北涼和大周開戰有十年了,就是因為這一片領地,胭支十二州!咱們奪回胭支,但不久便又失了胭支。雙方生死搶奪,生靈塗炭,可憐焦土啊!”

初彤不解地問道:“這一片茫茫草原,有什麼好搶奪的?”

王琅哈哈一笑:“這雖是一片草原,卻有幾處鐵礦脈和上百個部落,若得了這土地,大大小小的部落便會稱臣納供。更何況這裏是軍事要塞,一旦失守,後果便不堪設想。”見初彤聽得仔細,他更加來了精神,伸手點指遠處的群山,“你莫以為北涼便是處荒涼之地,過了那群山,北涼的州鄉府市有如大周一般繁華富庶。”

初彤道:“北涼國富民強,難怪能與咱們開戰那麼久。”

王琅道:“正是。近年來不光北涼,連南燕也蠢蠢欲動,可大周卻朝政不穩,又起內禍……”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初彤明白,王琅指的正是太子意欲謀反之事。緊接著王琅輕歎道,“也不怪太子有大逆不道的念頭,皇上今年五十多歲,但身體依然健朗,再做個十幾年的皇帝也不是問題。而太子已經三十歲了,正值壯年,所以便野心勃勃地意欲掌控全局。”說完他深深地看了初彤一眼,侃侃而談,“現在謝家的前程跟太子緊密相連,謝二自幼便頗得太子賞識,是太子長子的伴讀,便順理成章地成了太子的心腹。如今他在九城兵馬司任職,那其中也多是太子的勢力。謝家長女蘭貴妃,從入宮直到現在還一無所出,地位已不算牢靠。而今謝家為鞏固勢力,竟然把謝秀妍嫁給了皇上唯一的兄弟端王爺。那端王今年已四十多歲,雖品貌端正,但想想謝家二小姐這般人品竟以妙齡委身,甚至屈居側妃,也足夠令人扼腕歎息的了。”

初彤知道王琅性子柔和,別人開他玩笑也不介意,便笑道:“王公子若覺得謝秀妍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不妨帶著她遠走天涯吧,那謝秀妍必然求之不得,堂堂謝府的千金甚至願意做你的貼身小婢呢!”

王琅哈哈大笑,清麗的眉眼愈發出塵,他大有深意地看了初彤一眼,而後目光平視前方,悠然道:“此卿我所願。”而後略一皺眉,逐漸斂了笑意,口中喃喃道,“若太子真打算起兵,王家也需做好萬全的準備。不過太子如今羽翼未豐,若想造反,最起碼還要等上三年……”說到此處,他便住了嘴,幽幽地望著遠方。初彤抬頭向他望去,隻見那素來悠然的眼神中竟隱隱閃著幾分睿智,藏之愈深。

此時,不遠處的馬車中傳出一陣馬頭琴悠揚蒼涼的旋律來,一個老頭坐在車轅上,沙啞著嗓子唱道:“大風雲起日又落,萬裏邊邑戍人多。羌管流怨不堪歎,暫作人間天涯客……”

舉目望遠,太陽似乎真的要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