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宦鷹犬移花接木王美人百折千磨(3 / 3)

兩邊丫頭應了一聲,趕到翠翹身邊,拖翻在地。拿手的拿手,拿腳的拿腳,扯褲的扯褲,脫開來。大紅褲子映著瑩白的皮膚,甚是可愛。那些使女那裏曉得惜玉憐香,乃久慣行杖之人,把褲子〔抻〕得貼緊,一些展動不得。一個跪在地下記數,兩個擒住手,一個撳住頭,一個行杖。喝聲數著,劈空一板,打將落去。翠翹叫啊唷一聲,臀上絕似火燒,魂魄早已不在了。那無情竹板,上下打在一處,不須三五板子,血流漂忤矣。可憐如花似玉一個佳人,怎受得恁般摧殘?叫屈連天,地皮也啃去了一寸。打到二十,氣已絕了。丫頭報夫人道:“新丫鬟死了。”夫人道:“挺起來用水噴醒。”丫頭齊應一聲,放了翠翹。一把抓起頭發,從背後挺住,一人拿水,照臉一噴,瞬息之間,漸漸蘇醒,道:“痛殺我也。”又多時,方神定哭道:“夫人饒命。”宦夫人道:“我府中使女不下三百餘人,你若死了,不過是氈上去得一根毫毛耳。你莫把死來嚇我!你若妮心改過,把那些油腔都去盡了,我也另作一樣看待你;你若仍前那樣裝喬,須知我要活活敲死你!”即喚老姥姥出來道:“這妮子就撥在你名下,教他刺繡澆花,取名叫花奴。把他這些舊服色俱換下了,另與他刺繡隊裏衣服穿。”姥姥上前對翠翹道:“花奴姐,謝謝奶奶,同到我那裏去將息。”翠翹打得半生不死,聽得此言,想道:“死在這裏,一發不值錢了。且同姥姥去,看是怎樣所在。生不能複冤,死當為厲鬼以報之。”爬向前,磕頭道:“多謝奶奶。”那夫人道:“今後要守規矩,少犯定行重責,須要小心。”言罷,起身退入,諸婢皆散。

姥姥叫刺繡的丫頭扶著翠翹,轉到他的住所。叫值鍋的暖酒,衝上些沙糖,把翠翹吃口翠翹道:“我惡心,吃不下。”姥姥道:“此血攻心也。你若不吃下血的酒,必要死。若在這府中死了,比一隻雞、牲口還不如哩。我看你相貌非常,定有出頭的日子。不知前生做甚冤孽,該到此處受這番磨難。你且安心調養自家身子,這段緣由少不得有個清白時節。”翠翹聽了姥姥這些話,甚是講得有理,因哭道:“隻求老娘慈悲!我便勉強吃下酒去。”姥姥又去討些護心藥把他吃,整整睡了兩個月,棒瘡方痊愈。起來換了青衣,替那些繡花女班,成行作隊。逢五逢十,夫人來查一次。見他刺繡好,花枝茂,也難為不得他。

一日小姐回家,夫人喚花奴叩見小姐。小姐道:“這花奴是幾時來的?”夫人道:“來有五個月了。人也伶俐,女工也通得。你爹爹討來服侍你的,恐不中用,我先留在府中教訓一番。等他習成規矩,然後送來把你。如今盡可用了。”小姐道:“多謝母親。”夫人分咐道:“花奴,你隨去服侍小姐,須要如我這裏一樣。姑爺處切不可做沒廉恥事,若有些風聲,我帶回來,便活活打死你!”小姐道:“我家主公也不是那等沒廉恥的秀才。”夫人笑道:“事雖如此,我也要分咐他。”

次日小姐回,花奴拜辭了夫人,又去辭別姥姥。姥姥淚下,也舍不得翠翹。低聲分咐道:“性命要緊,遇著熟人,切記不可廝認。在心,在心!”翠翹摸頭不著,道:“承教,時刻不敢忘也。”灑淚而別,隨小姐回家。進得門來,又是一番境界,免不得替那些丫頭使女趨跑。小姐問道:“花奴,曉得甚雜技麼?”翠翹愁怨無聊,正欲借樂音寄恨,遂稟道:“奴婢曉得胡琴。”小姐分咐叫取胡琴一張,付與翠翹。翠翹情傷命薄,調音指法更是淒婉。小姐聽了大喜,道:“你既擅此技,此後隻隨我佐飲消閑,不必入那些丫頭隊中。”翠翹道:“多謝小姐抬舉。”終日隨著他彈弦歌曲,一則免了替那些油鹽醬醋丫頭為伍,二則也得以發其抑鬱不平之氣。

時光易過,不覺半年有餘,忽報相公回,小姐出迎。兩個敘了寒溫,問了起居。眾使女並仆從們一齊磕了頭。翠翹那時還在房裏替宦氏收拾妝奩,小姐叫花奴來磕了姑爺頭。翠翹放了梳籠,即整衣到廳上來。偷眼一覷,驚道:“呀!束生怎到在這裏!”忽小奴又叫道:“花奴快來磕相公頭。”正是:

在他矮簷下,怎敢不低頭。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