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這一日,先生正在打算盤,東家看時,先生竟將當千的一個算盤子當做當十的打,東家說:“完了!完了!難怪我要折本。”自悔不聽夥計的話,又被他老婆無日無夜埋怨他,三麵夾攻,便登時氣得吐血,當時,即將先生鋪蓋丟出來。先生隻得拾起鋪蓋,身上尚有三個月薪俸,就住在飯店裏。
這日,正聞得華如讀文章,便走進來,意欲尋個文士談談天,不料即是舊日的學生。彼此相見,各述逃亂的情形。先生便將自己在大營及上海兩處不能容身並現在被店家趕出,家小不知何去一一告訴了華如。華如便問:“師母既不知信息,先生可曾尋覓否?”先生道:“我從何處尋覓,現在浙東長毛未退,我至此尚然繞道而來。”又問:“西溪遭長毛,你合家大小可知你在此處麼?”華如道:“我亦被長毛衝散,逃在這裏。他們哪曉得知我在這裏。”先生道:“我在玉山城下看見一個人,似像府上的丫頭,卻不敢認。”華如便問:“是哪一個丫頭,腳大腳小?”先生說:“是大腳的。”華如想大腳丫頭有兩個,不知他看是不是雪花,便問:“先生看見的這個丫頭品貌如何?”先生道:“是張鵝蛋臉,臉上好像抹粉的一般,其餘未曾看清。”華如便知道是雪花,心想:“原來雪花亦逃在玉山,當時阿蓮亦與雪花同逃,不知可在一處否?”
正在出神,先生便說:“你在此處還要讀文章麼?我是一身被它誤了,並上海婊子看他不起,勸你不要讀為是。”華如聰明人曉得先生是呆讀,不會變化,所以不中,且於時文外一無所能,因此大營及上海兩處不能容身。均不但不能容,謀生亦不能中。卻不知讀時文的中與不中卻在乎人之聰明,肚裏變化。若不能變化,不但不能做時文,亦且不知何者為時務。又性子高傲,脾氣猖介,深於理學,此種毛病均屬難兔。又讀時文的人全是抄襲,並無真實學問而自己卻不知,偏說我於古今治亂、曆代得失早已洞見曲折。
且說書中記載無乎不有,絕不知移步換形。其實明人工時文的如金正希、黃道周諸前輩均皆留心經濟,曉暢時宜。雖工時文,卻不像今日工時文的全無用處,反有壞處,此卻非孔先生所知,亦非華如所及料。故孔先生勸華如之言隻說自己不中及不合時宜的苦頭,卻不知不通時務即中了亦是無用,故華如聽了孔先生說話未中要害,便心怪先生不善變化。所以不中是仍在中不中上頭分利害,並無人將時文無用,於國家利弊全無幹涉的道理暢論了一番與他二人聽。故如孔先生知他無用,仍然不知華如知時文在於變化然後能中,亦仍不知時文的害處各人得的亦不同,此是後話
當時華如聽了先生言語,便說:“學生習時文另有一種時文,怕他不中了。若是三科後不中再改業不遲。”先生說:“我看如今謀生,若不反,長毛退了還是種田好。”華如道:“不中後種田不遲,我家田多得很,哪愁無田種。”
欲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