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的轟鳴聲回響在跑道上,白色塗裝的雪萊克帶隊長機如同咆哮的火烈鳥般,將場上的積水犁開一條雪白的痕跡。大滴的雨點在與鋁製蒙皮的碰撞下粉身碎骨,散作朦朧的水霧,緊緊地被一百餘公裏的勁風裹挾著,宛如仙境中的薄雲籠罩在戰鷹翼下。粗壯的起落架與起起伏伏的地麵來回地親密接觸,全體機件麵對撲麵而來的冷風與水霧,發出微微的顫抖。
一時間,這架長機吸引了場上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場邊頂風冒雨,竭力修複燈光信號的地勤,還是剛剛從墜毀座機中爬出的兩名輕傷健兒,亦或是跑道邊上滿臉通紅、抖作篩糠的場長和一臉緊張之色的副官,都為這架戰鷹的奮力一搏感到七上八下。眾所周知,負責領航全隊的隊長往往經驗豐富,沉著冷靜且技術嫻熟,倘若這架長機失事,再加上之前墜毀的僚機與逐漸變大的雨勢,對新飛行員們居多的空中編隊絕對是個沉重的打擊,之後的迫降怕更是凶多吉少。坐在座艙裏的那位空中驕子,身上背負的壓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驕傲的雪萊克放下後方的襟翼,被雨水澆灌的起落架不時發出尖銳的摩擦聲。很明顯,座艙裏的那位隊長小心翼翼地不斷試探,試圖讓減速的過程盡量平緩,竭力避免重蹈覆轍的悲劇。座下的戰鷹也顯得十分爭氣,短粗的起落架使出吃奶的力氣緊緊抓住地麵。到目前為止,一切顯得順利,並沒有什麼打滑之類的事故發生。這讓圍觀的眾人不由得心下一鬆,照此情形來看,雖說滑跑距離稍長,減速略慢,但平安降落,卻是穩穩得手了。
隻可惜,命運酷似可惡的促狹鬼,往往是在經曆一段平緩的滑行後,便將大家送上過山車道的穹頂。就在一切順利,眾人心神一定之際,吼聲漸漸變弱的白色賊鷗,右側機輪突然空轉兩下,之後猛地一頓。場邊的十幾顆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剛才的慘狀,又要被再次複製一遍嗎?
雪萊克遭此意外,憤怒地咆哮著,拚命掙紮著想要掙脫。很遺憾,右側的起落架被牢牢卡死,加之積水地滑,它的努力都變作徒勞的水中月,鏡中花。巨大的寇蒂斯螺旋槳哀鳴著,卷起一陣罡風,幾千公斤重的鐵鷹,以右側起落架為支撐軸,在美製引擎帶來的驚人力矩下,如馬超手中旋轉的流星錘,向右猛地一轉!
時間,仿佛突然靜止了。場上靜的可怕,許多人轉過頭去,目不忍視,任憑那隻伯勞狂如瘋鳥般劃過半個規整的圓圈,濺起漫天混雜著泥沙的渾濁液體,在自己麵前狂熱地揮灑著。“禿嚕嚕”的摩擦悶響,猖狂地肆虐著每一個人的耳鼓,猶如為大家內心澆上的狠狠一盆冷水。兩位早已被攙往一旁的空中健兒,再也忍不住強自壓下的悲慟,忍不住淚流滿眶。
摩擦帶來的擾人噪音,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方才還怒如暴雨的泥漿,此刻安安靜靜地躺在一旁。眾人心中,早已做好了英雄難歸的準備:艱澀地轉過頭來,麵漏不忍地看向麵前呈現出的事實,卻突覺“柳暗花明又一村”!
遠處的巨鳥,渾身泥痕遍布,俱是方才掙紮的痕跡。右側起落架已完全破損,在地麵上劃出猙獰可怖的累累傷痕。但令眾人驚喜的是,戰機並未遭受重創,受傷僅此一處。而機上滿是泥汙的中隊長,此時也摘下汗濕的飛行帽,搖搖擺擺地跳下戰鷹,站在遠處微笑著向眾人揮手。
隊長逢凶化吉,成功降落,空中官兵士氣大振。一架又一架盤旋的戰鷹振翅落地,雖說天降大雨,跑道濕滑,有兩架著陸時不慎翻倒,但所幸人機並無大礙,僅受輕傷。就在大家歡呼雀躍,笑逐顏開之時,一連串低沉的飛機馬達聲姍姍而來,一旁心中暗叫僥幸,正朝打躬作揖的站長頓時麵如土色,冷汗涔涔:又是一群,聽馬達聲,數目遠較剛才轟炸機隊為多。本來一座小破廟,今日卻招來不少大佛。真是天亡我也!
來者正是李瀚藻所在的二十二中隊,迷航之後先沿平漢線南下,再折向西直飛許昌機場。途中氣象更加惡劣,烏雲滾滾,暴雨傾盆,能見度大幅下降,隻能極盡目力,盯著前方朦朧的機影飛行。遠道而來,戰士們早已人困馬乏,航油將罄。見遠處有燈光,據地圖認定後正是許昌機場,黃光漢樂極,一推操縱杆,一群同樣興奮的鐵鳥閃著渴望的精光,一起撲向所謂“人少廟小”的許昌機場!
不提場中已然呆立的場長,自有眼疾手快的得力地勤,衝向場邊發出降落信號。借助微弱的燈光,目力驚人的李瀚藻早已望見斜躺在遠處跑道邊的殘骸,心頭猛地一凜。可令人遺憾的是,此時的隊友們早已被幹枯的油箱與急迫的風雨逼得紅了眼睛。此時的機場,猶如沙漠旁的一泓清泉,立即讓這群幹渴的旅人們失去了理智,無視可能潛藏在一旁的沙漠眼鏡蛇,爭先恐後蜂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