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靜無聲,小姐那邊也聽得十分清切,心中想道:“這是我的回文詩,為何在他身邊?”又想了想道:“是了,我前日夾在爹爹詩稿中,想是誤帶了去。為了這部詩,惹出許多是非,彼此結怨。其中緣故,又不得明白,豈不可恨!”想到此處,不覺歎了一聲。柳絲見小姐歎氣,便問道:“小姐為何此時不睡,歎起氣來?”小姐道:“聞生之事,我一向疑惑。你所細知,適才間壁船上明明是他,又聽得他念我的回文詩。我想他果然抹壞老爺的詩,如此一番之後,他就該恨我們了,為何到念起我的詩來?此生可謂多情!其中必然有錯。況此時已是五月,試期將近,為何不在家讀書,反到此處?必竟是錢推官壞了他前程,所以到此,豈不是我害了他?如今又不得個明白。”柳絲道:“既然如此,問他個明白便了。”小姐道:“癡丫頭!你我都是閨中女子,誰去問他?”柳絲道:“老爺又不在船上,就叫人去問他一聲何妨?”小姐道:“問到不妨,但恐傳與老爺知道。況且夜靜更深,又去叫誰?”柳絲道:“小姐又疑心,又怕事,這事如何得明白?我想此時人都睡靜,讓我開了窗子,問他一聲,料無人知道。”小姐道:“你是個女子,如何好與他說話?”柳絲道:“我們又沒甚私情,為正經事,問他一聲何妨?”小姐道:“雖是不妨,但恐被人知道。”柳絲道:“若有人知道,都是我承當。”他就推開了窗,伸出頭來。
隻見聞生的船緊緊貼著大船。聞生正朝窗子呆呆的看,見了柳絲,便問道:“小娘子,此時開窗做甚?”柳絲故意道:“你是甚麼人,在我們窗前窺探?”聞生恐怕又是前日之禍,便道:“小弟偶然看月,所以未睡。大江之中,彼此相傍,並非有意窺探。”柳絲便低聲道:“你是蘇州聞相公麼?為何到此?”聞生見他說出自己姓名,吃了一驚,便問道:“小娘子為何識得?”柳絲道:“相公春天來拜老爺,我們在窗中見過。隻是我家老爺見了相公的詩,一片憐才之心,托富相公致意,又送相公詩稿。為何將我家老爺的詩盡行抹壞!我家老爺見了,如何不惱!”聞生道:“這件事正不得明白,今天幸得見小娘子。你家老爺肯把小姐許我,托富相公送我詩稿,我所以帶病出來。前日船上這番淩辱,小娘子親眼看見的,我正不知何故。今日小娘子說我抹壞你家老爺的詩稿,這番話從何處得來?”柳絲道:“賈有道來拜相公袖回來的,如今抹壞的現在。”聞生頓足道:“原來如此!你家老爺的詩,我十分敬眼,前日我圈點了拿與他看,不知他為何降此是非?如今此詩現在家中,極好辯的。我既抹壞你老爺的詩,豈可與賈有道見!既被賈有道袖來,我豈不知,又肯來拜!求小娘子代我向小姐前辯明,生死不忘!”柳絲見他著急,曉得是賈有道弄鬼,便道:“小姐也如此說,隻是老爺如何曉得?如今相公為何不在家讀書,出來何幹?”聞生見他問到此處,提起心事,不覺歎了一聲,說道:“小生自從受辱之後,又害起病來;如今萬不得已。飄零遠出,言之慚愧。”柳絲見他悲切起來,心下明白,便說道:“相公有心事,就說何妨。”
聞生見他問得殷勤,便把考壞與尋母舅要納監的事說了一遍。柳絲正要回答,隻見艙內叫聲:“柳絲。”柳絲便對聞生道:“小姐呼喚,要進去了。”聞生道:“小生還有話奉告,求小娘子再來一談,小生在此專候。”柳絲道:“且看說畢。”閃進身子,對小姐道:“果然不是他抹的。如今弄得如此奔波,好不可憐。”小姐道。“我已都聽得了。是我一時錯害了他,如今叫我如何是好?”柳絲道:“我看此生才貌雙全,如今一番之後,又絕不怨恨,可謂多情。老爺當初原要把小姐配他,如今不如叫他去見了老爺,說明此事,依舊成了這段婚姻,豈非美事!”小姐低頭不語。柳絲道:“小姐不要錯了念頭,如此才郎不嫁,異日縱然有像得他的才貌,未必能如此有情。”小姐:“這事你怎麼好對他說!”柳絲道:“他如今還有話說,我想必是此事。看他如何開口,我隨機應變便了。”小姐點頭。
柳絲又走到窗子邊來,果然聞生還在那裏呆呆的。望見了柳絲,十分歡喜,笑麵相迎道:“小娘子可謂信人!”柳絲道:“相公有何話說?快快說罷。夜深了。”聞生道:“小生有句不知進退之言,求小娘子恕罪。你家老爺原要把小姐許我,現有富相公為媒,隻因賈有道這廝作堅,你家老爺錯怪了我。如今既已說明,求小娘子向小姐前一言。依舊成此婚姻。小生死生不敢忘小娘子大德。”說罷,就在船裏深深唱了一個大喏。柳絲笑道:“小姐麵前,我可以代郎君說得,隻是此事要老爺做主,相公去與老爺說明。小姐的事,都在我便了。”聞生道:“小娘子見教極是!隻是我如何見得老爺?如今你老爺在何處?”柳絲道:“我家老爺極是憐才,你隻消央富相公說明,再無不肯。”剛說到此處,隻見船上有人說話,柳絲道:“有人醒了,我要進去。你用心去圖,小姐斷不負你。”說罷,身子一閃,就推上窗子,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