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君曰:“然,是或一道也。子又不聞郢人之歌乎,其辭曰:‘故憂將類兮,奈良工何榱題媛兮,斫而為窩。’昔周室顛而榱題媛者,齊晉也;斫齊晉之榱題而治公室者,則管仲、鮑叔牙、寧戚、狐偃、趙衰、叔向,皆良工也,是以能伯諸侯而強公室。夫齊晉不以周衰而失其伯,管狐不以時危而失其材。故賢士之嫁也,非刑戮之國則就之,非篡殺之朝則就之。若是而蹇,必內有讒姬,外有譖臣。二網張國,仁者潔身不待塵而舉,不待逐而行,引之不浮,垂之不沈,君子時屯,一經一綸,補前覺之明職,馳玄同之令軌,故晉儒之名翁翁焉。子何泥聖賢之寓跡而病厥心乎?”客慚而謝。
色荒
楚王田於雲夢,俘野女為姬。征君追而諫曰:“臣聞國有六慎者興,有六荒者亡。今王日載其荒,國焉不亡。”楚王曰:“谘,何言之厲也。”征君曰:“臣不能佞,是以厲於王乎?”楚王曰:“何謂六荒?”曰:“獸而無度則荒,色而無度則荒,味而無度則荒,役而無度則荒,音而無度則荒,棄賢而事鬼則荒,慎此六者,國其不亡。”
楚王曰:“寡人兼乎?”曰:“兼。夫王輕身遊於雲夢之藪,春不振旅而,秋不治兵而,九月不返國,荒於獸也。王之宮,粲姬盆幕融如陽春,今又得野女而狎之。荒於色也。酬以香茅之醴,飽以湘波之魚,文羞珍饌鬱乎穰穰,日夜沉湎而不知疲,荒於味也。歌姬倚瑟,舞姝臨纛,鍾鼓,管嚶嚶,長夜不輟,荒於音也。築倒景之台而眺衡嶽,望祝融,台高九壘,猶以為望而茫也,又襲其土木,標其棟宇,渥其丹青,雕其錦石,懸十年之廩,一朝而虛之,荒於役也。景台之下,繪以浮圖,列仙師事遊方乞食之徒,采藥以煉之,巫覡以淫之,而無變楚之俗,荒於鬼也。此六者,皆諸侯之敗德也,而王兼之,其何以存國昔後羿荒於田而有窮亡,太康荒於酒而不返國,孔甲荒於鬼而諸侯畔,紂荒於靡靡之樂而殷亡,幽王荒於褒姒而周亡,始皇荒於土木兵革之役而秦亡。夫帝有天下者以荒而亡國,況諸侯哉!有一其荒,亦不免於亂亡之禍,況其兼哉。臣不敢謗王也。俘女於雲夢,楚國之民皆以王為色荒,而又見襄王之故事矣。臣今日諫而王不聽,則王之追遊於田罪也。臣欲解佩而行,諸侯方以臣為得誌於楚,故至不命臣,而王追之,使無以雲夢之遊為諸侯笑,是亦臣之勞於楚也。王毋惡焉。”
楚王悔而言曰:“此不穀之失也。”乃命左右刖其女。
征君諫曰:“不可。夫雲夢之女不求於王,而王寵之,不愆於王,而王刖之,是以臣之諫而寄戮於色也。王欲刖一女以示遠,則王之宮有歌舞之姬百人,王亦豈能盡刖乎王不能刖,則雲夢之女刖之何為?”楚王乃逐雲夢之女,而作《田誓》。
洎曰:“楚王淫荒於田,因征君之諫而作《田誓》,此亦諸侯之賢者也。惜其不克奮厥誌,以匡扶漢室,而《田誓》一作之後竟無聞焉,且《田誓》不載其文,豈文不如其誓,抑《外史》失之歟?”
晉使
晉使如楚聘征君也,抱關者告楚王。楚王問曰:“非間乎。”曰:“非也。”曰:“征君聞乎?”曰:“賤臣不察君意,未敢以聞也。”楚王喜而勞之。乃密令左右醉晉使以酒,與之臥,竊晉王書進於楚王。
其文曰:“征君履下,不穀處北海之側,日庥令音。昔者蒙以黼黻臨照敝邑,不穀無戚於征君,戮以亞賓之禮。凡我同列以為不穀喬,鹹逾藩而吊之。征君是以播棄,不穀益殞ㄈ誌,至於今是咎。征君其稅前之愆,以返我敝邑,偕我宴好,使不穀徼福於敝邑之社稷,而新譽於諸侯,不亦善乎。自征君之別,塞樹五霜,朝聘將繼,不穀每南望楚甸,悠悠我心,繼以夢寐,彌不自仰。敝邑之民若荷耒望時雨,有司賦懷征而詠之,一何悃也。征君其亮哉。昔聞征君自蜀之楚,楚入鑿嶺以平其道路,作錦繡之流蓋三十餘裏,坐以雕乘,賓於陽春之宮。時峒蠻稱亂,征君與李玄、左權之徒殫智陳力,有五大夫之勞,而功之舉猶遄,是征君固楚望也。夫楚以微難,其勞也若是;敝邑猶楚也,匈奴之警甚於峒蠻,土壤之饒不及荊楚,而又有巡狩之遺烈,征君何重楚而輕敝邑哉?敝邑若替,雖為不穀辟,征君無亦忍敝邑之民人而置諸溝壑,且以隳望於鄰國,仁者能無儆惕乎?今胡馬秋勁寇我井陘,又寇我雁門,又寇我郎嶺,郎嶺戰卻,折我銳兒五千。又寇我鋏關,餘種皆起,遂寇我雲中,據獲婦女數十餘萬而淫。我邊境師憤空冀而戰,又折我銳兒萬餘,僅獲黃羝二千。又寇我上黨,破馬陵之關,獵火通九京。敝邑之危若垂石,其勢莫當。是以藉征君之怒而剿滅之,則名垂汾沁,功銘恒霍,義顯於介山,風高於首陽,此不世之休烈也。頭征君就餘駕,毋憚千裏,不穀率敝邑之有司候於境上,命使以符犭旬於鄰國之壤而達其關,使毋有譏者,發壯士三百獲乘於道,使毋有妨者。若征君與不穀均是心度勉撫敝邑,肅揚仁風,以化狼跋,薦社稷之馨香,不穀唯是剖心而索報及茲,臣庶無忘德也。征君其深惟無忽焉。”
楚王既得書,命左右曰:“有泄之者誅。”晉使寤,檢而不獲,其旅十人與館人鬥。楚王聞而囚之,晉使遘征君告以晉難。征君曰:“奚為不書。”曰:“館人盜哉。聞於王,王不罪館而戮其鄰,仆非以修睦也。意者其王之計乎?”征君謂李玄曰:“楚與晉隙矣。”翌日,謁王。王料征君以晉使之故而謁也。講至日昃,征君不及晉故。楚王疑之,問於征君曰:“先生知晉之聘乎?”對曰:“聘而不書,晉難必遄,臣將赴矣。若聘臣以書,是飾難也,臣何就焉,是以憂其無書也。”楚王有慚色,謂:“信乎晉之飾難也,聘以書,晉使失酒,誤投於寡人。寡人誦之,有不利於王室,故囚其使不敢以聞征君。寡人隘宇得無疑乎?”對曰:“晉果不利於王室而有使於楚,雖不犯王,亦楚之累也。豈惟臣之罪禍。王其釋晉之使而歸之。夫晉之謀寄於臣,臣不就聘則晉之謀謝矣,又何囚乎?”楚王乃釋晉使,征君因難曰:“王釋晉使而歸之,楚必有釁。”楚王曰:“何哉?”曰:“鄰國之使不可戮也,既戮而歸,晉人必報之,臣是知其釁也。”楚王曰:“然則為之奈何?”曰:“晉之聘,殷矣。王若修戮於晉使,而臣不就,亦釁也。臣請為王聘晉,可以替晉使之讒,而臣亦無辱於晉,且以善楚。王其虞之。”楚王曰:“戮使而客士,釁在敝邑。如晉而淹,釁亦在晉,是鄰國交釁,胡可盟也。若不得已,則徐淵亦足以當晉,征君其命之行。”曰:“王不可以輕鄰也。徐淵亦義,豈能就不聘之國哉夫晉無釁於楚,則臣之行為晉也;晉與楚釁,則臣之行為楚,非為晉也。憲也聞之,難而不援不可謂仁,援難而解釁又爽信於賢王,不可謂義,故臣援晉之難,必以王為歸矣。不然,釁其登乎。”
征君遂行,與晉使出楚之關,左權、李玄、孔紹祖、魯狷從之。楚王使二壯士要境,執晉使以質。征君弗然曰:“憲也,韓國之士,楚王若疑,是在韓人也,何以晉人是執憲有徐淵、周岑二子佐王之側,是有二質於楚,夫奚患乎?”乃以書報楚王。楚人返命,征君是以得諸侯之心。
龜丘
初,征君宿於龜丘,李玄曰:“有孛南流犯客星甚迫,其在楚分乎難將至矣。”及晉人與蜀人盟,練刺士以報楚王,假為謁者以進。楚王據床而問曰:“汝何國之陪臣也。”謁者曰:“吾聞鄰國之交,不可辱以陪臣;諸侯之交,不可疏以床下,今君處雕牙之床,而疏諸侯之交,擲陪臣之禮,而辱諸侯之命,君何不疑臣為刺客而固如此也。”楚王懼而避席,命左右搏之,以驗其匕首,謁者疾馳而上,將短刀刺之,夢王傷其麵,左右護王。遂搏謁者,曳於殿下,知其為晉人計也。於是楚王始疑晉人之仇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