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跋(1 / 2)

老茶客談茶

從顏色上分茶有綠茶、紅茶、白茶,自然還有黑茶等等;換一種分法又可分出果茶、花茶、八寶茶之類。茶的名目實在繁多,有龍井、黃芽、甘露、普洱、銀針、飄雪、石花、鐵觀音、蟹目香珠……我在這裏講的是產於四川蒙頂山的老茶客名茶。蒙頂山年降雨日達200天,海拔1169米,這是蒙頂山產茶區的黃金位置,所產的老茶客茶味甘而醇,色黃而碧,清茶香雲覆蓋,久凝不散,是茶之臻品。作為老茶客的我就好老茶客茶這一口。老茶客茶黃葉黃湯,分雅味、雅韻、雅致三個等級,個中品味隻有真正的品茶、評茶、惜茶、愛茶之人,深諳茶裏乾坤之人才能領悟。揚子江中水,蒙頂山上茶,這就是茶的境界。

我從來不喝飲料隻喝茶,原因是飲料使人信不過。對於那種香精加色素勾兌而成的液體,喝過之後連嘴皮子都泛紅的湯湯水水,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讓它流進我的軀體。人的軀體不是那種街麵上賣的飲用水過濾器,對於我們的肝腎要倍加保護,這些髒器陪伴我們度過一生要替我們過濾掉那麼多毒素,我們毫無理由再使它們承受多餘的負擔。何況,任何濁湯隻要冠上一個好聽的名字,請幾個隻數銀子不負責任的名人“廣告”一番就能夠猛賺大鈔,一旦染飲將加重家庭的財政負擔,等於把內髒推上菜板。

茶就不同了,這是天然的,它有形、色、味、香,還有神韻和禪機,可以去塵埃,濾血汙,洗心肺……更重要的是它可以靜心。

隻可惜天然的東西一旦人化就變得不天然。譬如大和民族,本不知什麼是茶。從大陸舶到茶文化就根據狹隘的島國人的心理發明了所謂茶道。什麼是茶道?有人說是文化,其實是繁瑣,叫身著和服的女子跪在榻榻米前搗鼓,弄半天弄出一小口湯水,但本質還是茶,並沒有質的變化,喝起來不可能有味的變化,隻是在形式上更詭譎,更故弄玄虛。島國人小氣而又拘束,像蜜蜂一樣圍著一個蜂王轉,動不動就要獻身剖腹,並且喜歡繁瑣。

氣功師講究氣場,巫師崇尚圖騰,島國人熱衷於茶道,這些都需要在氣勢上壓人,在手法上迷惑人,在精神上統治人。但住在寬敞大陸上的中國人近來也喜歡上了排場,要把茶館開成茶莊、茶坊、茶堂,經過一番裝飾,仿佛發了氣就算氣場,噴過火就可請神一般,茶莊也都紛紛改換門庭。竹椅換成沙發,茶博士變成摩登,摻茶改成表演茶道,鹵肉夾鍋盔變成三明治等等。這麼一變將真正的茶客如我者拒之門外,而將飲茶變成了暴發戶的專利。在這種稿費製度下,你怎麼能指望文人花上百元上千元去消費一杯清茶,沒有文人加盟的茶文化充其量算得上陰溝裏流出的濁流,彙入大江大河都是汙染源。

文人喝的茶是用山泉衝泡的春茶,茶葉扁平細窄,色油墨嫩綠,一旗一槍,直立於水麵。茶色鵝黃碧綠,飲之似有茶骨和氣節,且滿嘴溢香,這香是幽蘭出自山澗,可以將人的靈魂引去,洗滌浸潤,使之冰清玉潔,化浮躁為寧靜。具有這種功能的隻能是產於海拔1169米雨區山地的老茶客茶,而非平原之茶或高原之茶。平原之茶柔而無骨,高原之茶硬而失潤,隻有半山之茶軟硬適度。成都人愛喝“老茶客”正是因為成都人都是老茶客,個中滋味隻有性情中人方能體會。

大款們也要喝茶,但那隻是一種生理需要和誇富心理的需要,所以茶館變成了麻將房,變成了染缸,變成了談生意的處所,變成了人欲物欲橫流的名利場,茶也變成了醬湯,變成了同飲料一樣需要加香精和色素才能灌進口的濃釅液體。那種還泛著油珠含著酒精的飲料灌進喉去隻能升高血脂血糖血壓,肝變成脂肪肝,腎變成過濾器,血管變成下水道,人變成狂人,變成妄想症和歇斯底裏,然後就上高速公路飆車,出沒於水泥叢林,紅著眼睛,噴著酒氣,發著夢癲。

茶恰恰是清淡、高雅、純厚、寡甘、透明和無欲的東西。

喝這種東西要清風徐來,要喜苦待甘,要清心寡欲,要懂竹林七賢和梁祝,最好手裏握了一本德萊賽的《天才》或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心裏正吟唱著拜倫的詩句,用的是貝多芬《月光曲》的意境和調子,隻有這時才真正需要英國人叫作“tea”的東西。對於人來說tea是利尿劑,是吸附血中雜質和過濾思想中毒素的純物質,它同氧氣、水、蛋白質一樣重要。可氣的是大氣在被汙染,水在被汙染,蛋白質也被各種飼料演繹得變性,如今又要將茶連同載體茶文化也搞得麵目全非。我們呼吸有害物質超量的空氣,喝漂白粉味很重的水,吃幾個月催肥的豬肉,再飲勾兌過的茶湯,我們還奢望保持人的品位和質量,自認為是精靈,這真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