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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巧克力出了五十四號向西走,到阿二家去。天啊,那裏還有一桌酒席等著我哩!我什麼也不想吃了,三套鴨不好消化,那一番談話也值得回味。可我想和阿二、和他的爸爸幹幾杯,當然是白酒,六十四度,喝下一口之後象一條熱線似的直通到肚裏,哈地一聲長歎,人間無數的歡樂與辛酸都包含在內。
秋天對每個城市來說,都是金色的。蘇州也不例外,天高氣爽,不冷不熱,庭院中不時地送出桂花的香氣。小巷子的上空難得有這麼藍湛,難得有白雲成堆。星期天來往的人也不多,絕大部分的人都在忙家務,家務之中吃為先,臨巷的窗子裏冒出水蒸氣,還聽到菜下油鍋時嵫啦一聲炸溜。
從五十四號到阿二家,必須經過我原來住過的地方,這地方的樣子一點兒也沒有變。石庫門,白粉牆,一排五間平房向裏縮進一段,朱自冶住過的小洋樓就在裏麵。我仿佛看見阿二的黃包車就停在門前,朱自冶穿著長袍從門裏出來,高踞在黃包車上,腳下鈴鐺一響,趕到朱鴻興去吃頭湯麵。四十年來他是一個吃的化身,象妖魔似的纏著我,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還在無意之中決定了我的職業。我厭惡他,反對他,想離他遠點。可是反也反不掉,揮也揮不走,到頭來還要當我的指導,每月給個百二八十的。百二八十是多少?加起來除以二,正好是一百元人
民幣重如果楊中寶能來當指導,我情願在一百之外再加二十,獎金還不計算在內。可這朱自冶算什麼,食客提一級最多是個清客而已,他可以指導人們去消遣,去奢糜,卻和我們的工作沒有多大的關係。美食家,讓你去鑽門子吧,隻要我還站在廟門口,你就休想進得去!
一直走到阿二家,我心中的怨氣才稍稍平息。這裏是個歡樂的世界,沒有應酬,沒有虛偽,也談不上奢糜。天井裏坐滿了人,在那裏嗑瓜子,吃喜糖。我的一家都來了,包括我那個剛滿周歲的小外孫在內。這孩子長得又白又胖,會吃會笑,還會做眯眼,捏捏小拳頭和人表示再會。現在都是獨生子女,一個娃娃可以有六個大人在他的身上花費物力和精力。滿天井的人都以娃娃為中心,給他吃,逗他笑,從這個人的手裏傳到那個人的手裏。
有人把硬糖塞到我那小外孫的嘴裏,他立刻吐了出來。
“怎麼,他不吃糖嗎?”
“他呀,要吃好的!”
“試試,給他巧克力。”
有人拿了一條巧克力來,剝去半段金紙,塞到孩子的手裏。
果然,這孩子拿了就往嘴裏送,吃得嵫嗌咂咂地流口水。
人們哄笑起采了:“啊呀,這孩子真聰明,懂得吃好的!”
我的頭腦突然發炸,得了吧,長大了又是一個美食家!我一生一世管不了個朱自冶,還管不了你這個小東西裏伸手搶過巧克力,把一粒硬糖硬塞到小嘴裏。
孩子哇地一聲哭起來了……
滿座愕然,以為我這個老家夥的神經出了問題。
一九八二年八-九月
(原載《收獲》1983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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