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想去,以親曆的一件事作為本書序言,可能更為合適。

2000年赴英國皇家軍事科學院學習,最後的課目是危機處理。當時科索沃戰爭結束不久,英方設想的危機背景是:在科索沃非軍事區塞族一側巡邏的三名塞族士兵被殺、一名軍官失蹤,危機就此開始。科索沃遊擊隊、南聯盟軍隊、歐盟、北約、美國、俄羅斯分別卷入,就此展開博弈與對抗。英國人認為德國人危機處理做得最好,專門請了兩個德國博士——老史密斯和小史密斯——專程從波恩飛來,主持這場危機推演。

老史密斯博士決定,由我扮演美國總統,帶領四名軍官組成美國決策當局:

巴林的薩爾曼·阿爾科利法中校扮演美國國防部長;

約旦的加薩·侯賽因·阿沃德中校扮演美國國務卿;

波蘭的亞瑟·羅斯比基中校扮演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

阿根廷的馬賽洛·羅薩茲·加羅奇中校扮演美國駐聯合國大使。

其他軍官分別扮演北約、歐盟、歐安會、俄羅斯、南聯盟、科索沃遊擊隊,全班來自26個國家和地區的30名軍官,每人都分派了角色。

分配完畢,花白胡子的老史密斯從眼鏡片後麵露出一絲狡黠的目光:現在各人考慮5分鍾,如果對擔任的角色不滿意,5分鍾後提出來,可以調換。

老史密斯剛說完,小史密斯便開始看表計時。

我不滿意。讓中國軍人扮演美國總統,似有意刁難。危機處理課又是學業結束的考核課,萬一演砸,損失不小,一定要調換。

5分鍾過後,我沒有要求調換。想起入伍後自己的座右銘:做難事必有所得。總做輕車熟路的事,做閉著眼睛都能做的事,永遠都是重複。就是要幹難事,幹沒有幹過的事,那是挑戰,不論成功與失敗,都有提高。美國總統我從未扮演過,不信這事幹不了!

事後想來,這正是老史密斯的高明之處:給人時間,讓人熟慮。

危機對抗進行了4天半。各方確定基本立場,設立達成目標,規定目標層次,籌劃手段運用,爭取媒體輿論,開展決策對抗……大家很快進入角色,一個比一個賣勁,從早餐開始後到晚上就寢前都在穿插作業,疲憊與興奮交織,都想爭取優勢,都想獲得主導。

英國人設置、德國人主持的這場危機推演,最初設想是歐洲主導,所以歐盟、歐安會的班子配備陣容強大。我當時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讓這些歐洲人知道誰在主導。對抗開始前提交的“美國決策立場底案”中,我特別寫上這麼一段:In fact Kosovo conflict has proved who is the unique super power in the Europe and in the world(科索沃衝突證明誰是歐洲和世界獨一無二的強權)。之後率領“美國小組”在對抗中采取兩個“反常規”強硬行動:一是以軍事力量介入巴爾幹;二是著力推動科索沃獨立。

至今記得當我以“美國總統”身份提出“推翻南聯盟政府,策動科索沃獨立”的時候,扮演美軍參聯會主席的波蘭羅斯比基中校,因為吃驚眼睛瞪得溜圓:“這怎麼行!南聯盟是主權國家,美國有過承諾!”扮演美國駐聯合國大使的阿根廷加羅奇中校也高聲說:“科索沃怎麼能獨立?聯合國有決議,保證南聯盟領土完整。”還說“美國肯定不會這麼幹,否則是把聯合國往垃圾桶裏扔”。我問他倆:政策是不是人製定的?他們說是。我說:那麼好,它也能被人改變;主導了科索沃獨立,不但可以推翻南聯盟政府、排斥俄羅斯勢力,而且可以擠壓歐盟的發展空間,阻止歐安會取代北約,美國一舉多得。聽了這些,“參聯會主席”羅斯比基中校不再說話,“駐聯合國大使”加羅奇中校還不甘心,扮演美國國務卿的約旦侯賽因中校上來一句:“好了,別爭了,金是老板,聽他的。”爭論結束。後來加羅奇中校以“駐聯合國大使”身份麵孔漲紅地在眾人麵前宣布“美國”的決定時,會場轟的一聲,博弈各方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