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之春雨綿綿(萬波平)
白漆脫落彩漆殘缺廣告圖案破損的私人載客小巴，拖著一條灰塵尾巴迎麵駛來。等了近半個鍾，有點不耐煩的萬波平，久旱逢甘霖般滿心欣喜。萬波平敏感的身體，察覺到好幾個候車客迅速向他靠近。空氣流動中，他們身體發出的磁場給萬波平一種無法抗拒的擠壓感。還有摻滿微塵的呼吸，吹向萬波平的新西裝，使他有一種很強烈的被侵犯被腐蝕被弄髒的感覺。他身上穿著的是，昨天才用爺爺和大伯給的壓歲錢，在鎮街店麵外流連大半天後，鼓足勇氣跨進一家中年婦女的時裝店，被她伶牙俐齒的哄騙買下，他生平第一身灰色嶄新西裝。對此，萬波平毫無辦法，這空間是公家的，大家都要急著上車，而他恰恰橫行霸道地站在鏽跡斑斑字跡模糊的白鐵雙腳站牌前方的最佳等車位置。
車子卷著碎紙幹果皮屑和翻滾塵土而來，一陣橡皮輪胎與砂石馬路強烈摩擦中發出的呲呲嚓嚓尖細聲響刺進耳膜後，在萬波平麵前五十公分開外戛然而止。車頭帶著車身，前後上下擺了擺，像電視裏萬波平看到的駿馬，被勒停後總要一邊打著響鼻一邊收收脖子搖搖腦袋閃閃耳朵。車畜一理，唯此，才能停得穩當。萬波平迅速用左手捂住口鼻，想要阻擋可惡垃圾粉塵侵襲他早上足足刷了兩杯清澈無比清涼無限家後井水的口腔，和他洗臉時用毛巾邊角反複掏過的鼻孔。在車門打開那一瞬間，萬波平腳一抬，就被來自背後強大的力量擠進了本就擁擠不堪的車上。好在萬波平身材高瘦又精力充沛，他置身上那熨燙得整整齊齊精神十足的新西裝於不顧，見縫插針地擠進了人堆裏，在兩個座椅和一個矮胖女人之間勉強地站穩了腳跟。萬波平左手高舉，抓緊錚亮的銀鋼扶杆，以防被暗潮湧動般地擁擠給推倒。此刻除了挨挨擠擠瘦胖各異的身體，他已無處可倒了。而他很忌諱很排斥跟別人身體接觸，即使在這不得已要擠在一起的情況下，他仍然徒勞無功地以緊縮身骨肌膚為方式來逃避跟別人的接觸。可是他們的身體似乎恰好相反，來自他們身體的拚命膨脹，特別是矮胖女人的膨脹度越來越大，不斷地擠占侵奪萬波平的空間，使萬波平的緊縮功事與願違地苦了自己卻方便了別人。無比的厭惡和痛恨在心裏升騰起來，不斷發酵，然後滾攪著萬波平的身心，並一直折磨著他到下一站的下車潮。與下車潮相對應的是拚命朝上擠的新一批乘客，他們像是處心積慮地想要逃過車門邊，扯著大嗓門喊“別擠，慢慢來”的四十光景，身材剽悍的賣票員的眼睛，手腳並用，擠鑽功夫了得。讓萬波平看到前一站上車的自己，大家彼此彼此。就像我們人類彼此，人類跟動植物，無不在拚命搶占自己的生存空間。
值得慶幸的是那矮胖女人下了車，現在擠到萬波平身邊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是那種像擠在人堆裏就被埋沒毫無特點，平凡至極的鄉下女孩。雖然她不是那麼漂亮，能給人以興奮感，卻沒有像剛才那位肥胖女人一樣肆虐地侵占萬波平的空間，這讓他頗感愉悅。萬波平扭動著腦袋低眉查驗了一番身上被擠得發皺的新西裝，暗暗安撫著它：委屈你了，等下車了讓你好好舒展舒展，讓你依舊嶄新而精神飽滿。在這個過程中，萬波平下意識地不小心俯視到了女孩耳廓上嬌嫩粉飛的絨毛，它們是那麼溫柔可愛秀色可餐，與她臉上那黝黑的膚色形成鮮明對比。那青春靚麗的絨毛，把萬波平的目光緊緊吸引住，並通過它攫住了他那不安分的心。幾秒之後，它更是把他引誘到她耳垂下那血管線路明晰，膚色更為嬌嫩的細柔頭發下那一方白土地，白土地微微泛紅活力四射。與藏在衣領下那更為廣闊的白土地遙遙對望，相映成趣。隻是，橫亙在它們之間的是跟她臉上一模一樣的黝黑，這被太陽曬出來的黝黑地帶，殘忍地分隔開兩邊的白土地，銀河般地把它們隔成混蛋與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