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澄倒是認真的,輕輕撫著她的臂問,"亦微你知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最可愛?"
她答不曉得,也許是吃東西的時候她暗想。
康澄卻說,"是進門踢掉高跟鞋,整個人瞬間縮小一圈,不知多好玩。"亦微聽得肺腑一顫,心想他真的愛她。
這時書房裏有了月色,室內晃動著藍紫色的風影。人的麵孔很幽暗,眼睛卻很亮。
康澄傾身把碟片取出來放回封套,一麵偏頭對亦微說,"第一次看這部電影我還在念大學,看完隻覺這一男一女都是混蛋。現在我知道了,真是絕望,愛呀死呀都是宿命,自己挑的,也逃不掉。"
亦微突然想起電影裏引用的那句福克納,在悲傷和虛無之間,我選擇悲傷。Between grief and nothing I will take grief。
於是她問康澄,"在悲傷和虛無之間,你選擇什麼?"他卻沒有回答,隻以手掌大力揉了揉眼睛。末了他的手攀上來攬住亦微的脖頸,他藍色的側影幽幽貼上她的。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亦微,不如我們結婚。"她聽了,就彎著眼睛笑,點了點頭。藍色求告,以及藍色允諾。
有一年春天,亦微收到萬劫寄來的一份快遞,拆開看時卻是一張光盤。
她把它拿去電腦裏放,是一段家庭DV錄製的婚禮視頻。新娘是他的同事叫做盧文麗還是盧文秀亦微永遠記不清。萬劫胖了不少,往濃豔的燈影裏一站,更覺一臉是油,當然依舊是個不難看的男人,然而他的神采,已經不再了。仿佛是可見的,在萬劫周遭有一股向下的力量不住拽著他,而他竭力抗拒著掙紮著,在人群中,顯得異常疲憊。
他是否終於,順從了貪戀紅塵的心,享受愛人與被愛,並且能夠在傍晚的花園裏聽孩子的歡笑聲?
亦微看得很心酸,腹腔一陣抽搐,急忙把那張光盤取出來,潦草包一包,隨手放進裝碟片的抽屜。她明白他已盡力。
萬劫曾把一生中全部的力氣用來離開崔顏,而在她死後,他的離開不再具備意義。他恍然自顧,才發現自己老了。是有如此摧枯拉朽排山倒海的力量叫做"老",而他詫異之餘幾乎不能負擔。嗬,他一定曾經非常非常痛苦。亦微籲一口氣,不自覺撫一撫車禍後接駁過的右麵鎖骨,當時真是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