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遲桂花 (3)(2 / 3)

“老翁,五雲山我倒還沒有去玩過,明天你可不可以陪我一道去玩一趟?”

則生仍複以他的那種滑稽的口吻回答我說:

“到了結婚的前一日,新郎官哪裏走得開呢,還是改天再去罷。等新娘子來了之後,讓新郎新娘抬了你去燒香,也還不遲。”

我卻仍複主張著說,明天非去不行。則生就說:

“那麼替你去叫一頂轎子來,你坐了轎子去,橫豎是明天轎夫會來的。”

“不行不行,遊山玩水,我是喜歡走的。”

“你認得路麼?”

“你們這一種鄉下的僻路,我哪裏會認得呢?”

“那就怎麼辦呢?……”

則生抓著頭皮,臉上露出了一臉為難的神氣。停了一二分鍾,他就舉目向他的妹妹說:

“蓮!你怎麼樣!你是一位女豪傑,走路又能走,地理又熟悉,你替我陪了鬱先生去怎麼樣?”

他妹妹也笑了起來,舉起眼睛來向她娘看了一眼。接著她娘就說:

“好的,蓮,還是你陪了鬱先生去罷,明天你大哥是走不開的。”

我一看她臉上的表情,似乎已經有了答應的意思了,所以又追問了她一聲說:

“五雲山可著實不近哩,你走得動的麼?回頭走到半路,要我來背,那可辦不到。”

她聽了這話,就真同從心坎裏笑出來的一樣笑著說:

“別說是五雲山,就是老東嶽,我們也一天要往返兩次哩。”

從她的紅紅的雙頰、挺突的胸脯,和肥圓的肩臂看來,這句話也決不是她誇的大口。吃完晚飯,又談了一陣閑天,我們因為明天各有忙碌的操作在前,所以一早就分頭到房裏去睡了。

山中的清曉,又是一種特別的情景。我因為昨天夜裏多喝了一點酒,上床去一睡,就同大石頭掉下海裏似的,一直就酣睡到了天明。窗外麵吱吱唧唧的鳥聲喧噪得厲害,我滿以為還是夜半,月明將野鳥驚醒了,但睜開眼掀開帳子來一望,窗內窗外已飽浸著晴天爽朗的清晨光線,窗子上麵的一角,卻已經有一縷朝陽的紅箭射到了。急忙滾出了被窩,穿起衣服,跑下樓去一看,他們母子三人,也已梳洗得妥妥服服,說是已經在做了個把鍾頭的事情之後。平常他們總是於五點鍾前後起床的。這一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山中住民的生活秩序,又使我對他們感到了無窮的敬意。四人一道吃過了早餐,我和則生的妹妹,就整了一整行裝,預備出發。臨行之際,他娘又叫我等一下子,她很迅速地跑上樓上去取了一枝黑漆手杖下來,說,這是則生生病的時候用過的,走山路的時候,用它來撐扶撐扶,氣力要省得多。我謝過了她的好意,就讓則生的妹妹上前帶路,走出了他們的大門。

早晨的空氣,實在澄鮮得可愛。太陽已經升高了,但它的領域,還隻限於屋簷、樹梢、山頂等突出的地方。山路兩旁的細草上,露水還沒有幹,而一味清涼觸鼻的綠色草氣,和入在桂花香味之中,聞了好像是宿夢也能搖醒的樣子。起初還在翁家山村內走著,則生的妹妹,對村中的同性,三步一招呼,五步一立談的應接得忙不暇給。走盡了這村子的最後一家,沿了入穀的一條石板路走上下山麵的時候,遇見的人也沒有了,前麵的眺望,也轉換了一個樣子。朝我們去的方向看去,原又是岡巒的起伏和別墅的縱橫,但稍一住腳,掉頭向東麵一望,一片同嗬了一口氣的鏡子似的湖光,卻躺在眼下了。遠遠從兩山之間的穀頂望去,並且還看得出一角城裏的人家,隱約藏躲在尚未消盡的湖霧當中。

我們的路先朝西北,後又向西南,先下了山坡,後又上了山背,因為今天有一天的時間,可以供我們消磨,所以一離了村境,我就走得特別的慢。每這裏看看,那裏看看的看個不住。若看見了一件稍可注意的東西,那不管它是風景裏的一點一堆、一山一水,或植物界的一草一木與動物界的一鳥一蟲,我總要拉住了她,尋根究底的問得它仔仔細細。說也奇怪,小時候隻在村裏的小學校裏念過四年書的她——這是她自己對我說的——對於我所問的東西,卻沒有一樣不曉得的。關於湖上的山水古跡、廟宇樓台哩,那還不要去管它,大約是生長在西湖附近的人,個個都能夠說出一個大概來的,所以她的知道得那麼詳細,倒還在情理之中,但我覺得最奇怪的,卻是她的關於這西湖附近的區域之內的種種動植物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