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想想和她過的這一個多月的性愛生活,想想她的種種熱烈地強要我的時候的舉動和臉色,想想昨晚上洗身的事情和她的最後的那一種和平的微笑的睡臉,一種不可名狀的悲苦,從肚底裏一步一步的壓了上來,“啊啊,今後是怎麼也見她不到了,見她不到了!”這麼的一想,我的胸裏的苦悶,就變了嗚嗚的哭聲流露了出來。愈想止住發聲不哭響來,悲苦愈是激昂,結果一聲聲的哭聲,反而愈大。
這樣的苦悶了一晚,天又白灰灰的亮了,車站上機關車回轉的聲音,也遠遠傳了幾聲過來,到此我的頭腦忽而清了一清。
“究竟怎麼辦呢?”
若昨晚上的推測是對的話,那說不定她今天許還在南京附近,我隻須上車站去等著,等她今天上車的時候,去拉她回來就對了。若她已經是離開了南京的話,那她究竟是上北的呢?下南的呢?正想到了這裏,江中的一隻輪船,婆婆的放了一聲汽笛。
我又昏亂了,因為昨晚上推想她走的時候,我隻想到了火車,卻沒有想到從這裏坐輪船,也是可以上漢口,下上海去的。
急忙叫茶房起來,打水給我洗了一個臉,我賬也不結,付了他三塊大洋,就匆匆跑下樓來,跑上江邊的輪船碼頭去。
上碼頭船上去一問,艙房裏隻有一個老頭兒躺在床上,在一盞洋油燈底下吸煙。我又千對不起萬對不起的向他問了許多話。他說元旦起到初五止是封關的,可是昨天午後有一隻因積貨遲了的下水船,船上有沒有搭客,他卻沒有留心。
我決定了她若是要走,一定是搭這一隻船去的,就謝了那老頭兒許多回數,離開了那隻碼頭的躉船。到岸上來靜靜的一想,覺得還是放心不下,就又和幾個早起的工人旅客,走向了西,買票走上那隻開赴浦口的聯絡船去,因為我想萬一她昨天不走,那今天總逃不了那六點和八點的兩班車的,我且先到浦口去候它一個鍾頭,再回來趕車去上海不遲。
船起了行,灰暗的天漸漸地帶起曉色來了。東方的淡藍空處,也湧出了幾片桃紅色的雲來,是報告日出的光驅。天上的明星,也都已經收藏了影子,寒風吹到船中。船沿上的幾個旅客,一例的喀了幾聲。我聽到了幾聲從對岸傳過來的寒空裏的汽笛,心裏又著了急,隻怕津浦車要先我而開,恨不得棄了那隻遲遲前進的渡輪,一腳就跨到浦口車站去。
船到了浦口,太陽起來了,幾個蕭疏的旅客,拖了很長的影子,從跳板上慢慢走上了岸。我擠過了幾組同方向走往車站去的行人,便很急的跑上賣票房前的那個空洞的大廳裏去。
大廳上旅客很少,隻有幾個夫役在那裏掃地打水。我抓住了一個穿製服的車站上的役員,又很謙恭的問,他有沒有看見這樣這樣的一個婦人。他把頭彎了一彎,想了一想,又搖頭說:“沒有!”更把嘴巴一舉,叫我自家上車廂裏去尋尋看。
我一乘一乘,從後邊尋到前邊,又從前邊尋到後麵,婦人旅客,隻看見了三個。一個是鄉下老婦人,一個是和她男人在一道的中年的中產者,分明是坐車去拜年去的,還有一個是西洋人。
呆呆的立在月台上的寒風裏,我看見和我同船來的旅客一組一組的進車去坐了,又過了幾分鍾,唧零零零的一響,火車就開始動了。我含了兩包眼淚,在月台上看車身去遠了,才走出站來,又走上渡輪,搭回到下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