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去後,明媚獨自在宿舍裏呆坐了很久,晚飯也沒有去吃。一個師姐煮了碗麵條來敲她的門時,見她從裏麵瘋跑出來,像是沒有看見她一樣,一路往實驗室的方向跑。
“師兄,讓我用下電腦。”她語氣急迫,說著就一把推開坐在計算機前的人,那個師兄被她的模樣嚇著了,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沒想到她隻是進入郵箱,手指翻飛,開始輸入內容。他也不好再盯著瞧,轉身走開了。
明媚打了長長一段話,又統統按了刪除鍵,最後留在郵件框裏的,隻有短短三個字,她點擊發送,然後癱靠在椅子上,渾身力氣像是都被抽走了一樣。一年多來,她終於再次鼓起勇氣,主動聯係了傅子宸。她不知道他是否會看到這封郵件,但有些話,她必須要告訴他。
當她潛入從未有過的深度時,她以為自己會死在下麵,然後在幻覺中看見了他,她再一次聽見他對她說,總有一些人,一直都守護在那裏,不離不棄。明媚,海神作證,我愛你……在那一刻,她掙紮著竭力讓自己意識清醒一點,她想,自己不能死在這裏,她要回去,告訴他一句話,從未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我愛你。
我不怕就這樣死去,我懼怕的是,在我死之前,來不及告訴你,我愛你。
實驗室終於一切準備妥當,第二天一大清早一行人便前往指定海域沉入第一台聲納儀。正是這個清晨,一場台風毫無預警地襲擊了那片海域。西沙群島是整個南海最易受到台風侵襲的地方,因太過頻繁,有時候甚至連島上的氣象測報局都無法預測出來。
那是明媚第一次親曆這種極為可怕的災難,他們的船剛剛駛出港口不到三分鍾,便見天空兜頭傾盆而下一場瓢潑暴雨,狂風卷著海浪,朝船帆迎麵撲來,天地間霎時變色,天空陰沉得像是世紀末日。船身一陣劇烈的搖晃,艙內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叫聲,亂作一團,經驗豐富而鎮定的老艦長立即調頭往碼頭駛,一邊在擴音器中大聲喊話,讓大家鎮定,他們身處的海域並不是台風中心,應該不會有事。
幾分鍾後,帆船終於艱辛地抵達港口,有人抱頭蜷在艙內,有人已經摔倒在地上,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一個個臉色皆是一片慘白,眼神中的驚恐那麼強烈。
明媚撫著胸口,隻感覺心髒都要蹦出來了,雙腿發軟,渾身冰冷。短短幾天內,她先後兩次離死亡那樣近。她閉了閉眼,如果就此死去,她愛的那個人,卻不在身邊。這是一件多麼悲傷的事。
一切終於平靜下來,大家相互攙扶著走出船艙,臉上都有著劫後餘生的後怕。
他們這艘船算是幸運的,隻有人額角受了點輕傷,而當天清晨往島上運送物資的大貨船卻遠遠沒有這麼好運,整艘船被巨浪卷入海底,無一人生還。
接連兩天,有軍艦在那片海域上大麵積搜尋打撈死者的屍體,卻收獲寥寥。寬廣得沒有盡頭的南中國海,在陽光下它蔚藍而美麗,它的深處,還蘊藏著能給人類帶來無窮財富的大量能源,它是一座豐富的寶藏,可當災難來臨,它便成了一場人間阿修羅。
明媚病倒了,沒有著涼也沒有發熱,毫無由來的一場病,渾身乏力地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望著並不太高的天花板,整夜整夜地失眠。她將無名指上的指環脫下來,拿在手中反複摩挲,又對著燈光怔怔地望,忽然,她發覺指環內壁似乎刻了什麼東西。她爬起來,站在燈泡底下,終於看清楚那是一個小小的英文字母,F。不用想,戴著傅子宸手上的那一枚,內壁一定刻著一個M。
她趴在床上蒙著被子,無聲地哭了。
他曾對她許下過不離不棄的諾言,他們甚至交換了戒指,可如今,他到底還是放開了她的手。
她終於哭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天光大亮,窗外又是一個豔陽天,明晃晃的陽光從洞開的門口照射進來,明媚微微睜眼,在那團光影中,她仿佛看到了傅子宸,正慢慢朝她走過來。
她想,是幻覺吧。
但她依舊微微揚起嘴角,對那個幻影輕輕說:“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有多想?”她聽到那個幻影說。
“每一天……”等等,她模糊的意識終於漸漸清醒,那不是幻影,也不是幻聽,她是真的聽到了他的聲音,帶著他慣常的微微調侃。
明媚一個激靈,猛地從床上翻身坐起。
“你……”
“我什麼我。”傅子宸終於站定在她床前,微微俯身,翹著嘴角望著她。
“你……”她抬手,狠狠掐在他的臉頰,在他的悶哼聲中,她的眼淚像是決堤的海水,轟然滑落。
“哎,我從前都不知道原來你是個愛哭鬼。”他手指撫上她的臉頰,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他的手指帶著她所熟悉的涼涼的溫度,以及淡淡煙草味兒,還有那枚銀指環。
是他,真的是他,他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