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等一切都平靜下來,禮堂裏隻有夏春秋的父母以及夏冬眠,明媚跟艾米莉才走向前去。明媚抱著夏媽媽,想開口,卻還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是將腦袋深深埋在夏媽媽的肩胛深處,感受她身體的顫抖以及頭頂處傳來的哽咽聲。那聲音,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進她的心髒深處。
艾米莉一直走到夏春秋的遺像前,彎腰鞠了三個躬,然後從包裏掏出兩瓶找了好多地方才買到的東北米酒。打開,將一瓶全部灑在地上,舉起另一瓶,“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幹了,你隨意。”仰頭,一瓶酒咕咕地全部倒入喉嚨裏。
走出禮堂,明媚抬頭望向天空,六月的晴天,太陽明媚到刺目,她隻覺陣陣昏眩,差一點就栽倒在地。
放下視線,抬眼便望見不遠處靜靜站立的一個身影,是顧簡寧。他也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就那麼傻傻地望著禮堂的方向,他沒有勇氣邁入禮堂,他沒有勇氣去送她最後一程。也許隻是,他拒絕相信她的突然離去。
明媚跟艾米莉靜靜走過去,在他身邊站定。
三個人都沒有說話,空氣中寂靜無聲。
過了許久,顧簡寧的聲音輕輕響起,“她怎麼可以這樣,她說話不算話,她承諾過我的,隻要我考上海大,便會考慮給我一個機會的。可她怎麼能這樣,我還沒進考場,她卻……她怎麼可以這樣……”
明媚想說什麼,卻終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同艾米莉走開了。
她知道,顧簡寧的生命中,永遠都將會有夏春秋的一個位置,就如同她們倆一樣,這輩子都難以忘懷。
那天晚上,艾米莉拉著明媚沿著海岸線一直走一直走,從華燈初上一直到深夜,最後她們坐在一座木棧橋上喝酒。夜色寂靜,頭頂一彎鐮刀般的月牙,靜靜俯視著這蒼茫人間,一望無際的暗沉海麵上,潮起潮落的聲音跌跌蕩蕩。
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酒入愁腸愁更愁,明媚一罐接著一罐喝,今晚她隻想醉過去,入得夢中沉沉一覺,天光大亮時,是不是一切都照常如初。夏春秋會站在床邊叉著腰喊她們起來跑步。她長臂一伸,一手攬一個,像個左擁右抱的地主爺般拉風地擁著她們去食堂吃飯。她學人家小女生態撒嬌著說,明媚,你幫我把那件運動服順便洗洗嘛。她喝著酒豪氣幹雲地大手一揮,等以後姐姐的健身廳開張了,每人送你們一張無限期SVIP卡,想跳操就跳操想學跆拳道就學跆拳道,任君選擇。
可不管她醉過去醒過來多少次,這世間再也沒有夏春秋。
醉意熏然的時候,明媚似乎聽到艾米莉靠在她的肩頭沉沉地問:“明媚,你說我們活得這麼累,到底有什麼意思?”
她也不知道,她無法回答她。
她們一直在海邊待到了天亮。
回宿舍睡覺的時候,明媚迷迷糊糊中,感覺對麵的床上有人翻身的輕微響動,她仿佛聽到夏春秋在跟她說話。她大汗淋漓地醒過來,望著對麵空蕩蕩的床鋪,她捂著被子,放聲痛哭起來。
當天下午,她從宿舍搬回了家。
這間房子裏,曾有那樣多的美好回憶,到如今,卻隻剩下空蕩蕩的一室冷清,那麼冷,那麼孤寂。
搬東西時,傅子宸開車來接她,他們兩個人一起,上上下下走了很多趟,才搬完。最後一趟,明媚抱著一個小紙箱,裏麵全是細細碎碎的小零碎,一隻相框擺在最上麵,照片裏,夏春秋站在中間,左邊是她,右邊是艾米莉,夏春秋張開手臂,擁著她們兩個,場景是學校的籃球場,傍晚的夕陽像火似的鋪滿天空,那天夏春秋贏了一場比賽,臉上的笑容恣意張揚,她跟艾米莉也是,嘴角咧得大大的,那樣開心,那樣忘懷。
那是她們三個唯一的一張合影,那是她們最好的青春。
明媚站在空蕩蕩的宿舍裏,眼淚“啪嗒”一聲,沉沉地落在了相框上,心裏尖銳地疼。
傅子宸騰出一隻手臂,幫她拭去眼角的淚,然後將她擁進懷裏。
她將臉深深埋進他胸前,像是要吸取他身上的溫暖,她的眼淚,在黑暗與靜默中,洶湧而下。
過了兩天,明媚去火車站送夏春秋的父母以及弟弟,夏媽媽抱著夏春秋的骨灰罐,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明媚跟她擁別,附在她耳邊輕聲說:“夏媽媽,過年的時候我去看你,以後,你就把我當做你的女兒吧。”
夏媽媽的眼淚忍不住又流了下來,她摸著明媚的頭,哽咽地說:“謝謝你,好孩子。”
再沒有比白發人送黑發人更令人心痛的了。
明媚望著緩緩駛走的火車,她不知道人活在世上,到底需要經曆多少次的告別,多少次的悲傷難過,多少次的失望與絕望,曆經多少磨難,到底要走多遠,才能抵達幸福的彼岸。
二十天後,她考完期末考的最後一科,在教室外麵接到艾米莉從機場打來的電話,她說:“寶貝兒,我走了,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