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都,宮城,浣衣局。
浣衣局主管宮女春雨,最近有些神不守舍,呆呆地看著窗外忙碌的粗使宮女們,原本蠟黃的臉蒼白得像一張宣紙。
她也算是永明元年進宮的第一批宮女了,十年過去了,這皇宮的人們去去來來,當年第一批春字輩的已經所剩無幾,不是銷聲匿跡,就是高位風光,唯獨她還在這浣衣局掙紮,表麵上小宮女們都稱一句春雨姑姑,實際上她知道,這不過是虛名罷了,浣衣局主管宮女在宮女品級裏麵隻是從六品,稱不得姑姑的。哪能像當年麵見孝康賢皇後時站在第一排的春桃,如今已是晨元宮禮教司儀,連貴人主子見了都得稱有一句徐姑姑。春雨歎歎氣,想了想,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或許她現在已被人稱做馮姑姑,而非被人背地裏說道的春雨姑姑~~~
“姑姑,姑姑~~~”小宮女樂雲慌慌張張地衝了進來。春雨沉下臉嗬斥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樂雲斂下神色,小聲說道:“稟姑姑,喜姐姐她,她醒了~”
春雨臉上長出一口氣,起身說道:“去看看。”
浣衣局西北角是熏籠,主子們的衣服自然不是簡單的洗幹淨就了事,還得熏上主子們喜歡的香味,遇上天氣不好,還得燒上整個熏籠的炕來晾衣服。熏籠背麵有個大爐灶,旁邊有個小耳房,就是樂雲口中喜姐姐的住處了。
春雨停在門口沒有進,樂雲回頭看了看,囁嚅到:“姑姑,喜姐姐她,她有點奇怪~”
春雨囑咐樂雲把那小的可憐的窗戶開了,等到裏麵刺鼻的空氣不是那麼難以忍受,才跨進門來。見到床上的人時,她有些恍惚,這個臉色黝黑,頭發焦黃,看不清麵容的女子,真的是當年算得上花容月貌的春喜嗎?
樂雲還在一臉擔憂地看著床上的病人,春雨走上前去定定地看了一眼,回頭淡淡說道:“沒什麼奇怪的,她本來就有些迷糊,大病了一場,肯定有些糊塗了,你去做事了,我跟她說說話就成。”
樂雲慢慢地退了出去,喜姐姐病了三天了,春雨姑姑除了第一天的時候問過一句,就再也沒有過問了,今天怎麼會讓自己走呢?這幾天給喜姐姐服侍的都是自己啊,而且奇怪地是,喜姐姐今天睜開眼,居然開口說話了,雖然隻說了一個詞“水”。
樂雲的腳步漸行漸遠,春雨歎了一口氣,看著床上的人茫然的眼神,說道:“你總算是醒了,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死了,我該怎麼交代呢?不過,你的命,可真是不小啊,在章華宮那麼多天,回來的時候我以為~~~~,難道,主子真的在保佑你麼?”
床上的春喜依然沒有什麼動作,仍然呆呆地望著春雨。
“我差點忘了,跟你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春雨在床邊坐了下來,看著小木窗格裏青灰的天,像是在自言自語:“也許你還記得,隻是不願意提起吧。連開口說話,你都不願意了。前天去太醫院時,路上遇到春桃了,不,她已是徐姑姑了,我得向她行禮,她淡淡地受了,什麼也沒有說,那年進來所有的八十六個春,字輩如今整個皇宮隻剩下七個了,如果加上你的話。我們已經二十四了,在過了年就要出宮了。雖然樂雲她們都尊稱我一句姑姑,可我自己清楚地很,我不過是浣衣局的主管宮女,我沒有請留宮中的資格,而你,就更別提了······,你說,如果我們出了宮,去幹什麼呢?十年了,我不知道離了這裏,我該怎麼活下去啊~~~~~~~
“春喜,你記不記得主子還在的那幾年,你何等風光,主子倚重你,齊元殿上下都巴結著你,連皇上都曾笑臉對你,給你臉麵。那時,春桃算什麼呢?不過是齊元殿裏的二等宮女,如果沒有你給她求情,她打翻茶盞的那次就已經死定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主子還在,說不定,你就可以做到鳳儀,司儀甚至是尚儀?也能當一句江姑姑。可是,可是,那待人和睦的徐姑姑,春桃,甚至連你的春字都給剝奪了,這個春字,至少意味著輩分,再怎麼著,也是宮裏的老人,也該得一聲姑姑。章華宮的林鳳儀怎麼會以不尊上令的名義就把你提到章華宮就這樣折磨了三天,不過是仗著楚妃娘娘得寵罷了,當年,娘娘,娘娘~~”
春雨激動了起來,眼角有淚光,慢慢平息了一陣子,木木地站起身來,出去了,甚至連門鬥忘記帶上。
床上茫然的春喜像是回過神來,嘴角有絲苦笑,春喜,這個名字,可真是~~~~~
窗外有低低的雷鳴,大院裏宮女來回急急走動的腳步聲傳了過來,已是春喜的江雅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拳頭,像是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出聲說道:“好吧~~~~~~~~~”後話還沒有出來,江雅便被自己的嗓音嚇了一跳,雖然這個身體已經二十四歲了,可應該不至於嗓音嘶啞成這樣吧,像一把破琴。江雅不可置信地再試了試音,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原本要做的決定也沒有說出來,本來她想說,好吧,從今天開始,她便是春喜了。可是,聽剛剛那個姑姑的說法,再環顧一下這個耳房破敗的環境,加上自己這把破敗地嗓音,這個春喜可見過得不甚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