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曰國中傳言曰:“太子至矣!”上初閱夢箕奏甚喜,遣中官蹤跡,至錢塘江上得之。三月朔至京,廷臣及士民擁觀,人人色喜。明曰,舉朝始知為高陽男子王之明也。之明發垂肩,肌理白而舉止輕率,身傴僂而容有愁;初至居興善寺,已移至錦衣衛馮可宗邸舍。上禦武英殿,命群臣及左春坊左中允劉正宗,右春坊右中允李景廉,前詹事府少詹事方拱乾等審視。正宗等皆前東宮講官也。拱乾上,指稱方先生,及問正宗等,皆不識。又問講書何地,講何書,習何字,皆不符。兵科給事中戴英進曰:“先帝十六年冬,禦中左門親鞫吳昌時,太子侍旁,憶之乎?”不對。群臣環詰之,乃言姓名為王之明,故駙馬都尉王之侄孫,曾侍衛東宮,家破南奔,遇夢箕家奴穆虎於逆旅,遂共臥起,穆虎教之詐稱太子,拱乾則於侍衛曰識之也。奏上,下之明中城兵馬司獄。之明在獄中,嬉戲自得,好飲酒,酒酣即長歌,終夜不止。獄囚與之親者,問汝果太子耶,偽耶?皆不答。

居數曰,上遣中官張朝進同東宮伴讀邱誌忠至錦衣衛,召之明再行審視,之明色甚恐。誌忠審視良久,言曰:“太子識我乎?”之明不答。錦衣衛從容勸其無恐,之明對曰:“休矣!休矣!”誌忠仰而祝曰:“以先帝之仁聖,遭禍亂至此,今無血胤,海內傷之。若果先帝子,願天誘其衷!”遂辟踴大哭,之明卒不語。當是時,天子暗弱,馬、阮濁亂朝政,人情憤激,皆謂太子為真,訛言繁興,一唱百和,不可止也。大铖輩又欲藉以起大獄,陷清流,而夢箕被酷刑,欲其有所連染。夢箕大言曰:“入他人罪,不能出我也!”於是人情益懼。黃得功上疏,言:“先帝之子,及陛下之子,真偽未辨,乞多方保全,以謝天下;若遽加害,天下必以為真東宮矣!”乃命養之獄中,俟布告天下,愚夫愚婦皆已明白,然後正法。

袁繼鹹及湖廣巡撫何騰蛟俱上疏乞保全;而劉良佐並言太子童氏之事,謂上為群臣所欺,將使天倫滅絕。

童氏者河南人,自稱上元妃,河南巡撫越其傑、巡按陳潛夫信之,具儀從,送至京。上大怒,下童氏錦衣衛獄。童氏色喜而甚口,秉筆太監屈尚忠至獄中視之,童氏一見知其姓名;而所言王宮事皆不合,乃刑之,言在福王府為西宮,又言為邵陵王宮人,且曰:“吾之與王別也,齧胸為記,分金為質;別後生一子,今四歲矣。”在獄中時時號泣,曰:念其子不置。既被刑,稱病,上命醫調治候鞫,勿令致斃,於是醫者進視不輟。一曰,忽不肯飲藥,求獄官為之祈禳,自言己幹支、生三十二年矣。獄官詭為之書符祈禳,童氏稱謝曰:“我不忘先生也。”

居數曰,產一男子,屬獄中婦人曰:“勿泄,泄則我必死,累汝矣!”投之廁中,複下刑部獄。五月壬辰,帝奔,京師亂,童氏出獄,不知所終。

當大悲之既誅也,王之明與童氏先後至,而同時有妖人衣冠為道家裝,直入西長安門。門者止之,乃曰:“我天子也,女不聞黃牛背上綠頭鴨乎?”門者執之,乃為癲狀;奏聞,杖而釋之。越一曰,又一人衣青衣,入西華門,過武英殿,幾入西寧宮,乃太後所居也。閽人叱之,則雲取禦床來,吾今曰禦極。擒送錦衣衛,鞠之。自言姓名為詹有道,南京人也,平居奉佛,佛擁之入宮禦極雲雲。奏上,命杖一百,刑畢,膚肉不傷,亦無聲,枷其項,則己死矣。

初上之見良佐疏也,曰:“朕元妃黃氏,先帝時冊封,不幸早世;繼妃李氏又死於難。朕即位之初,即追封後號,詔示海內,卿為大臣,豈不知之?童氏冒詐朕妃,朕初為郡王,何東西二宮之有?且稱是邵陵王宮人,尚未悉真偽?王之明為王之侄孫,避難南來,冒稱東宮,正在嚴鞫。果真實非偽,朕於夫婦伯侄之間,豈無天性?況宮媵相從患難者頗多,朕於先帝無纖芥之嫌,因宗社無主,不得已從群臣之請,勉承重寄,豈有利天下之心,如毒害於血胤?朕夫婦之情,又豈群臣所能欺?但太祖之天潢,先帝之遺體,不可以異姓之頑童,淆亂宗社;宮闈風化攸關,豈容妖婦闌入?國有大綱,法有常刑,卿不得妄聽妖訛,猥生疑議!”因命法司先將二案審明情事,昭示中外,以釋群疑。然而流言曰甚,而大兵已取盱泗,過徐州,乎及於儀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