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炳倫是貴客,本應坐上座,可段政亞偏偏安排他與葉瑾柔鄰座。朱炳倫待人極為周到,每有新菜上來,必會往葉瑾柔碗裏夾上一大筷子。葉瑾柔性子冷淡,不喜與生人過於親昵,對朱炳倫這般行徑微有反感,不過知道他是好意,不便說什麼,隻得含笑接受。楚玉容心直口快,說:“朱先生對咱們瑾柔真是與眾不同。”朱炳倫略生尷尬,隻是說:“哪裏,哪裏。”葉瑾柔麵上一紅,隻顧埋頭吃飯,壁上的燈光映在她煙霞色的襯裙上,自是一種嬌羞動人。
飯後,葉瑾柔在大廳裏聊天,因為早上為看喬致遠起得太早,這會兒生出些困意,說了幾句告辭話,便回到自己院子。她一走,段政亞就跟了上去。葉瑾柔驚疑道:“大表哥,有什麼事嗎?”段政亞壓低聲音,神秘地說:“到你院裏再說。”
一回到葉瑾柔房裏,段政亞便關緊了房門,一臉躊躇地坐在沙發上。葉瑾柔問:“怎麼了?”段政亞撩眼看了看葉瑾柔,臉上湧出深刻的倦意,幽冷的雙眼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隻聽他說:“瑾兒,你在段家待了十一年,覺得段家上上下下對你如何?”葉瑾柔不明白段政亞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說:“段家待瑾柔極好,如瑾柔的至親一般。”段政亞滿意地點點頭,沉默了半晌,才說:“那要你為段家做一件事,你可否願意?哪怕是一件你極不情願的事?”葉瑾柔不假思索,正色道:“我當然願意。就算要我去死,恐怕也抵不了段家對我的恩情。”
段政亞眼底浮過一抹痛楚,疼惜地揉了揉葉瑾柔頂上的頭發,說:“其實大表哥也不願意,隻是段家上上下下十幾號人口,逼得我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選擇。”葉瑾柔聽段政亞這樣說,越發覺得不對勁,忙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會將段家的十幾號人口牽扯進來。是因為毛司令嗎?你那天究竟何他談了些什麼?”
段政亞淒苦一笑,那笑意一分一分加深,他翕動嘴唇,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屋裏的燈光雪亮,將他的臉照得沒有絲毫血色,他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猛的睜開,像受到一種蠱惑,終於一字一字極為艱澀地說:“你和朱炳倫在一起吧。”
葉瑾柔大驚,簡直不敢相信麵前男子的話,腳下一顫,險些跌倒,幸好扶住了沙發靠背,她沒有生氣,沒有發火,隻是問:“為什麼?為什麼?”定了定神,才說:“是因為他身後是可以與滬軍匹敵的湘軍?若我和他在一起,毛司令有所顧忌,就不敢拿段家上下怎麼樣?”忽的恍然大悟:“你安排小表哥和沈小姐的婚事,也是因為沈小姐是毛司令的外侄女?”
段政亞心中絞痛,漫起不可抑製的悲痛,喉頭打結,說不出話來,隻得點頭。葉瑾柔失神地往沙發上一坐,自言自語:“可是我不喜歡他,我喜歡的是……我喜歡的是……你為什麼要拿段家十幾號人口的命來逼迫我,我承受不起。”她的嘴角微微有些哆嗦,最後凝成一個恍惚的笑,啞然地說:“你要我怎麼做?”
段政亞見她神情稍定,仿佛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心裏緊懸的石頭這才放了下來,說:“明晚錢豐喬致遠要開一個繼任宴會,朱炳倫的表姨是喬致遠的二媽,依著這點親戚關係,也得去赴宴。他一會兒會來邀你同去,你隻管答應他,並且要讓宴會上的人都以為你們是男女朋友關係。”葉瑾柔聽到“喬致遠”三個字,心思立刻恍惚起來,以至於段政亞後麵的話仿佛帶了一種嗡嗡的蜂鳴聲,聽得不甚清楚。她心中更加難受,仿佛心被挖走了一般,空得慌!
果不其然,段政亞走後不久,朱炳倫就前來說起此事。葉瑾柔滿口答應,看著麵前歡喜的男子,心裏竟生出一股愧疚。他那樣快活,若是知道自己被她和大表哥利用了,又會變得怎樣呢?
葉瑾柔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頂上的電燈,電燈被乳白色玻璃罩著,雪白的一團,像霧一般。她什麼都不想,隻是久久凝望著它,不知不覺窗外竟大亮了,晨光強勢地撲進屋子,將燈光衝淡,竟有一種慘淡的意味。她心中一慌:天亮了?!她不要天亮,她害怕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