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西安空氣浮熱,即便是現在的淩晨四點,白若也感覺不到一絲流動的風。
純棉的湖藍色衣裙粘在她的皮膚上,不斷地焐出毛汗又不斷地被吸附,全身如同在蒸鍋裏熬著,她覺得自己都快被煮熟了。白若是真的走不動了,從何公館出來,隻身拖拉著兩個行李箱走了十幾公裏,就算她是貓身投胎,此刻的腳步也無法再故作輕盈下去。
到底是離開何家了。白若心裏苦笑,脫下兩隻坡跟的單鞋掛到行李箱上,赤腳在路邊坐了下來。
天透著迷蒙的白,將亮未亮之時終於送來幾縷清風。攪亂她細軟的長發,吹幹了她一夜因憤怒而顫栗的冷汗。
這一路上,她的腦海裏一直盤旋著同一句話“以後該怎麼辦?”。可是想了良久才發現,這不是她目前該想的問題。她現在最該做的,就是攔上一輛的士,然後毅然決然永遠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但是這個是非之地居然打不著車!饒是教養良好的白若,這個時候也想對老天豎下中指。
這一帶是西安城郊的富民區,連片的別墅聯排加上私家花園,出入都是進口座駕,再不濟也是國產寶馬。所以這裏的人根本不會淪落到打車這種命運,除了她白若。她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個時候,與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生活斷絕關係。哪怕現在人已飄零在外頭,她也依舊有點無法回神。
離開何家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但那都是她大學畢業之後的打算。目前她才大二,正處於人生之中的青黃不接,實在不適宜把自己逼入絕境。可是再不適宜,她都做了,而且毫不後悔做下的這個決定。
休息夠了,她打算移駕不遠處的公交車站。這地方雖然多是豪門,但也算是在政府交通規劃裏麵,必要的公交支線還是具備的,隻不過班車少得很可憐。她決定去碰碰運氣,說不定等到天亮她還能撞上早班車或者過路的的士。
正打算穿鞋,一道豁亮的遠光燈刷地刺入她的眼睛。白若的眼睛一痛,拿手遮擋,這時的車子仿佛意識到路邊有人,立刻關掉了車燈,並迅速駛到路邊停下。
“小若!”下車的男人五十不到,西裝革履,腰杆筆直,看清坐在路邊的白若,便立刻疾走過來,“老天保佑,終於找到你了。”
白若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她一直在光禿禿的主幹道上走,若有心要找,何至於找不到?說得好像走過千山萬水似地,最多也不過是幾腳油門的問題。要在以前,白若說不定會內疚一陣子,好歹是自己挾帶來的麻煩,可是現在,她不會了。
她緩緩起身,沒有絲毫驚喜,淡淡地開口:“爸。”
何桑的身子一凝,沒想到白若還肯叫自己一聲“爸”,頓時覺得嘴裏不是滋味兒。仿佛心裏的歉疚太深,何桑的腳步也變得分外沉重。他徐徐走近白若,雙手握拳又撐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白若微微笑起來:“您來找我?”還找她幹什麼呢?她無奈。對於何桑這個繼父,白若心裏很複雜。何桑待她一直視如己出,如果不是後來娶了馮氏,這一切恐怕都不會變。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個爛片裏的角色,很小的時候生母白蓮就過世了,而一直信誓旦旦說除了母親之外再也不娶的男主角何桑,卻在她十歲的時候娶了現在的妻子馮氏。於是她的人生就從那場婚禮之後,由童話故事轉變成了一部災難片。
起初她能忍,為了不讓何桑成夾心餅幹,馮氏的冷嘲熱諷刻意針對刁難她都一概不予計較,權當是馬耳東風聽過就忘。但時間久了,有些人就越發有恃無恐,甚至私心將母親留給她的首飾占為己有。白若發現之後找馮氏講道理,第一次就險釀成何公館的浩劫。
馮氏說,他們家養了她十幾年,什麼時候要過她回報?如今就拿了她幾樣三流貨色,她就死活不肯了,這不是忘恩負義是什麼?
白若當時年少氣倔,自然無法接受馮氏顛倒黑白的說辭,就回了她一句“養我的是何桑,不是你姓馮的”,結果馮氏大嚎著就要上房揭瓦,還指揮兒子何耀文操掃帚柄要揍她。最後還是何桑購置了一套名牌首飾以作安撫,才讓馮氏消了這口氣。但那些被私吞的首飾,白若還是一樣都沒要回來。
有了侵吞首飾的第一次,馮氏開始樂此不疲,幾次三番挪用白若的衣服首飾孝敬自己的寶貝女兒何思思。看在何思思比自己年小的份上,白若也大度地算是送給妹妹了。沒想到妹妹這邊倒是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哥哥何耀文那邊的鹹豬手卻是防不勝防。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大自己四五歲的何耀文偶爾會借機與她肢體接觸。起先白若單純,何況何耀文在學校也算品學兼優,口碑不差,所以並不設防。可是隨著年齡增加,何耀文漸漸不滿足於兄妹式的接觸,三年前的某一天竟然提出要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