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有木頭屑,受傷的是桌子還是椅子呢。”尉遲蘭馨調侃道,入了偏廳,她擅做主張的讓人拿來了藥酒,也不在意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便自若地為他料理起傷口。雖隻是小傷,連她都不會在意的那種,可他心上受了多大的委屈,她便不知了。
皇甫尋沉默著,他看著蘭馨,也不知為何與花晚晴相處偏不似與蘭馨一般輕鬆,直至現在他似乎也不敢說他是了解花晚晴的。他試圖相信她,在見了那些場麵後,他仍能說服自己相信她。那香囊出現得太過湊巧,那衣衫也並不是花晚晴的,還有桌上的酒菜,即便易名揚再下作,該也不會用上那些東西。
再者——
“你又想什麼?現在我可以問了麼,那姑娘你把她怎樣了?”
“她在別人眼裏便是待宰的肥羊,是她不知或過於單純,要不今日就真釀成大錯了。”皇甫尋沒頭沒尾的說辭讓尉遲蘭馨好奇地停下手,偏廳之內並無他人伺候著,所以她相信皇甫尋此時所言必是與她的交心話。
“你是說向姑娘?”
“她不懂江湖那套,更不知人心險惡,酒菜中被人下過藥,至於功用我想你也能猜得出來。”皇甫尋反問,尉遲蘭馨則一時訝異得僵住了手,但以她所知的易名揚且不該如此,怕是他人動了手腳,但又誰能在易名揚的眼下做出這些事兒呢?
“難怪你惱了,說完全與他無關,的確說不過去,就怕即便不是他所為,他怕也是知道的。”尉遲蘭馨在皇甫尋側方坐下,可她不敢想象這對皇甫尋而言意味著什麼。一來一往間傷得最深的該就是皇甫尋了吧?她望著他,他今日差點兒就失去的又豈隻一個心愛的女子?
他人言他是薄情之輩她卻知,能傷他最深的便也是這些他身邊僅剩的人了。她不忍他這樣想,“可也許向姑娘隻是念及往日情誼,是被誆去的,你上了心,倒指不定中了某人的算計。”
“但她卻給他做了那碗湯圓。”
“什麼湯圓?”尉遲蘭馨捧起茶碗正要飲用,見皇甫尋失魂落魄的容顏不僅格外在意,便連喝茶都給忘了。然而不過一碗甜品怎讓他變成這樣,“我聽說向家姑娘手藝好,說不定又隻是為了饋答往日的主仆之義?”
皇甫尋搖搖頭,他的苦笑更叫她暗暗吃驚。盡管尉遲蘭馨一再為寬慰皇甫尋找著理由,但他眼中的痛苦卻隨著他漫無邊際的隨想有增無減。他真心喜歡上向姑娘了,這旁人一眼便能看透,可莫不成那姑娘還踐踏著他的心?
尉遲蘭馨繞到皇甫尋身後,輕輕地拍著皇甫尋的肩,什麼都沒說,隻靜靜的站著。她知皇甫尋並不需要她贅言什麼,更不需她好奇地關注他臉上的變化,他的心事兒隻有他自己才能解開。
“你要想吃湯圓,或是真那麼在意叫向姑娘也做給你吃,不就好了?”皇甫尋的背影出奇的孤單,出奇的讓人同情。尉遲蘭馨翻了翻白眼,她有些不習慣今日的氣氛,更不習慣看到這般失落的皇甫尋。像是給人拋棄卻又無可奈何的,拜托,這不像他。
尉遲蘭馨故意重重拍了拍皇甫尋,想轉移他的關注,然而她也知她在他心中自是不能跟心頭好所比及的,那向姑娘在他心中挖下的坑,也不是她這兄弟之交能填埋得上的。
“但如是她真不願留下,你何必——”好吧,她終於說了一句能叫他回過神的話,尉遲蘭馨咽下了後半句,她好心的提議卻似乎立即踩中了皇甫尋的痛腳。
“我不會許她離開的。”
“即便她不在意你?”
“即便如此。”皇甫尋說。
話說至此,她何必苦苦相勸?但尉遲蘭馨吐了口氣,隻覺男女之事兒太過難解,更慶幸她與皇甫尋之間便隻有兄弟之情,若讓她碰上這種尷尬的事兒,她倒不知又能如何自處了。
好吧,好吧,她退了幾步,就算她的建議並不中聽,皇甫尋也沒必要遷怒她吧?
尉遲蘭馨越站越發尷尬,索性就告了辭,溜煙似的逃出了這龍潭虎穴般信王府。至於那受了傷的某條“龍”或某隻“虎”的,也隻能盼著能讓他變成繞指柔的姑娘去為之療傷了。
尉遲蘭馨邁出信王府門徑的一刹,她不禁回頭而視,當這如常日般寧靜的王府庭落禁閉上了大門,她心中突然打起了寒顫。
今日之後,就會有人為之而不得不付昂貴的代價吧,而這一切叫人擔憂的結局或許就會發生在明天。
吱吱的聲響。
垂死的飛蛾撲向燭火的一刹任由烈火吞噬它的雙翅,然而再不留餘力的撲騰,那些看似唾手可得的希望仍會是它生命中最後的一霎煙花。
濃重的焦味夾著死亡的光占據她的雙目、雙耳,仿佛她是那隻瀕死的飛蛾,任烈火在雙翅上跳躍才能展現出這一生最美的一瞬。
可惜啊,她後悔了。比及那隻已焚成了灰燼的蛾子,她是否還有退路?香蓉明白,她做了一件最不該做的事兒,而這把火焚去的已不僅僅是她的一生了。
從桌邊站起,乏力有如幽魂般的在院落中走著,腳步踉蹌。幾日間,她這隻惹火燒身的飛蛾給易家帶來幾乎是付之一炬的毀滅。但如若她能像蛾子以焚盡生命為代價了結這一劫難,她是願為之一試的。亦是此時,那所有的一切早已無關了她對易名揚的愛慕,她隻是不想再將自身的痛苦無限蔓延他人身上。
“你說,易家會不會說完便完?可畢竟是這樣大的家業,不就是今年禦供不由易家做了麼,怎就會變成這樣?”透過搖曳的燭火,薄薄的燈籠紙透著月一樣的蒼白的光。
香蓉蜷縮著身子站在低矮的樹邊,燈籠下的身影與搖擺的枯枝重疊在了一塊兒。
“你不知麼?京中早傳遍了,不就是少爺自個兒惹來的麻煩嘛。”人心惶惶的府中再不似往日祥和,香蓉不想聽過多的流言蜚語,但這些話偏偏像生了腳一般,總要傳入她耳中。
行廊裏,匆匆而過的丫頭們壓根兒沒見著她,她卻似乎被她們的議論再次推入了深淵中。隻因那所謂的少爺之過,統統都是她招惹來的。
也許一切都會不同,假如夫人讓她給花晚晴送去手爐那日,她不曾哀求花晚晴再見易名揚一麵。假如她從不曾抱有惻隱之心,讓月兒留在府外別院,種種的也許都不曾發生的話,今日易府何至如此?
香蓉捂著胸口,感覺那兒緊繃得快要叫她窒息,一口氣全噎在喉裏。她不知羞恥地向花晚晴跪下時,她想得的也並非她懇求中體現的那樣高尚,她不過是想要得到再一次的機會,就如月兒曾說的,為少爺再看向她,尋一次機會。
哪怕是得到易名揚的感激也好。為此,她早不知尊嚴的一次又一次替他做了些什麼,雖說那些事兒在他眼裏都是令讓他發火的事兒。
“求姑娘再見少爺一麵,更求姑娘能斷了少爺的念想。”她搖頭喃喃,待廊中無人才走入回廊,她不懂她是否該向大夫人言明今日一切,可她卻知道這事兒一旦曝露她便再沒有什麼好日子可言。
“這是我的過錯麼,我不過是識人不清,我也不知月兒會做出這種事兒,我……”自言自語的香蓉還沒走到大夫人院落前,腿腳再度失了力氣。
她一直以為月兒是感激她的收留才向她說出這般好的提議,卻完全沒有想到包裹在月兒言語中的竟是這麼一個陰謀。
月兒恨少爺麼,又或是恨花晚晴或她香蓉呢?但怪隻怪她香蓉一心想當好人,半分未將少爺曾與她說過的話放在心上。月兒的確留不得,但事後她這才知的。
“從看到香囊的第一眼,月兒就這樣想的麼?一切助我,不過是讓愚蠢至極的我白白聽信了又一次的讒言,可那又如何,誰人會信我。”思慮重重的香蓉無法敵過良心之責,她想隱藏的這一切在她聽到易府下人議論的刹那瞬間破碎,更已悄悄地爬上了她的臉。
秘密寫在了臉上的人還能撒謊呢?
香蓉入了觀月樓,第一次感覺這樁小樓像一座墳塋,或朝陽再次升起時,她便不在這世上了。但這或也好,香蓉苦笑地舉起手懸在雕花大門上,心如波濤翻湧。像她這種完完全全失了重的側房,就是這種就連丫頭都看不起的側房,便是消失了這府中也不會有誰為她心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