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盡,溘然放手,皇甫尋旋身往別處去了。那曾出現的溫柔,似一場無痕的清夢,讓花晚晴不能相信,那樣的他竟是曾存在的。失神地捂著額頭,她仿佛心上與那額頭都一陣滾燙。
卻也時至今日,早已清醒許多,便再不敢奢望這些高高在上的男子許下的任何承諾。可皇甫尋的話,花晚晴也銘記於心。她不奢望於皇甫尋情有獨鍾,卻又悲哀的知道,像他這種霸道的男人,若真想找她麻煩,偏就能像捏死隻螞蟻般,輕易將她撚得粉碎。
秋高氣爽時。
城郊蒼鬆小棧遍開菊花,無論是一品小銀台或甘味極盛的鄧州黃,全燦爛地綻放著,染得風中盡是菊香。
但說了今年,小棧內添了新景。為求古韻,小棧主人——也就是信王府的王爺,命人在小棧中遍插了藩籬,還塑了一間茅屋。一時,於園中賞菊,卻添了幾分文人的風韻。
他們又將宴席設在了花間,竹製小桌,滿滿擺上糕點,再斟上一杯古法釀製的菊花酒,唇齒留香的便似嚐盡了秋日的美好。
“丫頭,丫頭?!”
連聲輕喚,卻百叫不靈。無奈之下,皇甫覺才動手搖了搖花晚晴的肩。隨他出府後,這丫頭精神就一直恍惚,像讓哪兒的精怪把魂勾了去。
“是,王爺。”一番清醒,花晚晴急忙應答,卻仍暈暈乎乎,舉手差點兒就撞翻了酒壺。
“若你覺得無趣,就叫人先送你回府吧,或向這兒的管事支些銀子,去市集逛逛也成。”
“可以去市集麼?”驚喜脫口,花晚晴一時忘了,自個兒是與王爺說話。但也好在,皇甫覺的脾氣比皇甫尋好上許多,就算偶爾觸了規矩,也從來隻是溫和笑說,不會責罰。
“去吧,去吧,若問起,就說是我允的。”
皇甫覺擺了擺手,目送花晚晴離開。卻不知這丫頭是有多麼心切,才會不待腿腳利索便起身要走,又因這腿麻之故,險些就掉進了花叢裏。
“丫頭呐!”皇甫覺搖了搖頭,放下酒杯卻定睛看著遠處,直至花晚晴的身影消失之後才接著笑說:“十七八歲的姑娘不像我們這些老頭,就算這園內風光再好,也不敵不過那熱鬧的市集呐。”
“那位是?”與皇甫覺對麵而坐的男人開口問。
“不就是做這些點心的廚子麼?別看她年紀小,手藝倒不錯,勝在靈巧聽話,眉眼還生得好看。”皇甫覺說。
而今日,能與皇甫覺品酒之人便是前太醫院署令向希牧,他倒順著皇甫覺的眼光也一直瞅向花晚晴,可麵上的表情卻若有所思,卻又這不尋常的表情反讓皇甫覺隱隱察覺了什麼。
因美食而結緣,向希牧這位退了位的七品芝麻官,才得以與堂堂一品親王坐在一塊兒飲酒為樂,或又因成了知音,就算他隻是輕輕挑動眉毛,都會被皇甫覺輕易發現。
小桌上,本該成為焦點的點心,卻在還來不及讓花晚晴親自介紹下,被晾到了一旁。而向希牧意外的神色倒成了皇甫覺最在意的地方。
花晚晴出現在著園中後,當她在他們席邊坐下,向希牧的神態就不自覺的變了樣,他似無法控製的總在偷偷打量花晚晴,好在花晚晴失魂落魄這才未曾發現。
隻是——
他皇甫覺並不是那隻識美點兒,不懂人事兒的男人,就那樣的眼神而言,可不像是男人在欣賞女人,倒像——他暗笑了聲,這樣的神色有時在她麵對,他也會不由自主地露出呢。
花晚晴叫他寶貝兒子著迷之處,皇甫覺大概也明了些,那幹淨直接的眼神,還有那怯怯的如小女孩的神態都叫讓他忍不住想對她更為關愛。
或是,因她的出現,恰好的彌補了他心中的一個洞。皇甫覺並沒有挑破這層關係,隻滿上了酒要與向希牧一拚高下。不過這點兒菊花酒根本也醉不了人,醉去的隻是各自藏著的心事罷了。
“你好像見過她似的。”
“你說那廚娘?”玉箸停在點心上,向希牧淡淡說著。那包成了花狀的餃子,皮薄得就似透明的蟬翼。隻當他輕輕放入碗,花心處的餡料帶著香汁就涔涔地都流了出來。“這是?”口吻聽來有些驚訝。
“花開富貴餃,很奇怪吧,她的手法竟和當年那人如出一轍。”皇甫覺平靜答,將一花形餃子放入嘴中,“還有那翡翠白菜餃,就連味道都是如此相似,奇妙的是,她居然也姓花。”
向希牧怔了怔,一時晃神,手中的筷子就落在了地上。
姓花?!他眉頭蹙到一塊兒,仿佛對這姓氏有著極大的厭惡。
“吃東西,吃東西,今兒來這兒,可不是為追溯過往才來的。”躲在茅屋裏負責煎茶的小童躬身換上新的食具,皇甫覺接過就將其遞給了向希牧,“我不過是有些好奇,這才會帶她來,難道真讓你想到她了?”
向希牧的臉上一瞬再無法維持平靜,雖接過了筷子但不知還能如何隱去心情。布滿皺紋的麵孔瞬間陷入了痛苦之中。仿佛每一個點心,包括點心的味道,都叫他不得不再次觸碰,這已被他藏得極深卻而不堪回首的記憶。
難道還能是她的……
向希牧苦笑,可這世上哪來那麼多緣分。又是時隔多年,他早放棄了再找到她的任何希望,不過就是見了個與她相似的姑娘,為何卻——
他歎了聲,卻是連自己也不知的望向了花晚晴離去的方向。
那張相似的臉,似真真切切又在他心中掀起波瀾萬丈。
“送到這兒就行了,一會兒我會自己回府的。”花晚晴對車夫說罷,提溜著就從馬車邊跑了開,頭也不回地擠入了比肩接踵的人流中。
京城中,有時就連太陽下山後都依舊繁華,更別提這才是用過午膳的光景。沿大道兩側,店鋪琳琅遍目,街上各式小攤,從街頭到街尾,隻要身上揣著的銀子夠多,包準不會空手而歸。
或因太久沒出門,在已然有些被悶壞的花晚晴眼中,即便是一些平凡的小物件,如今看來也尤顯可愛。繡著花鳥的絹布帕子,或做工有點兒糙手的銅鏡,雖無一及得上皇甫尋給她那些,卻正是粗糙之處,才讓她倍感親切。
兒時,爹娘帶她到鎮上趕集,她也不曾見過什麼好東西,但隻要吃一串爹爹給買的糖葫蘆,便覺一天都有了天大的幸福。可惜,這孩童時期的快樂是短暫的。今時今日,她就算有足夠的銀兩,買下小販手中所有的糖葫蘆,也再難從酸甜的滋味裏,找到似曾相識的、無憂無慮的過去。
“老板,來一串。”
付了幾枚銅板,從小販手中接過糖葫蘆,花晚晴沿著街市一路向前。透明清澈的糖衣在嘴中脆裂,一瞬就能抓住那些童年回憶的尾巴。
叫賣聲不絕於耳。
與大商鋪不同,沿街販售的小攤販們,往往比大商家更熱情。販售的物件是既廉價又不夠精致的便宜貨,卻因賣力的吆喝,便讓便宜貨在陽光下,突然都顯得熠熠生輝許多。
也許這些小玩意是不及富貴人家的擺設雅致精巧,更不及皇家府院的珍藏華麗奢靡,可當她從小攤上一件件親自挑選這些值錢的小玩意,她這才會迎回闊別已久的坦然。仿佛——這才是她的生活,與小攤販們討巧的壓價,或拿兩個胭脂盒細細挑揀,這過程中的一切才是花晚晴真正享受和看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