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說與其讓少爺和一男子纏繞不休,她倒寧可允了少爺將香蓉納為妾室。府上的丫頭告訴我,說在將晚晴姑娘送去王府前,大夫人就已將香蓉接回府裏了。”
聞言,易名揚忽然笑了,可笑聲中沒有一絲喜悅。他的步子突然走得很急,叫雲歌隻得小跑才能追上。
“少爺是要去見香蓉姑娘麼?”
易名揚不答。
“還是要去見大夫人?!要不要小的先回去通報打點?”
“打點?!可你又能打點什麼呢?”
忽然停下,易名揚麵無表情地反問。他的心沉沉墜下,猶如死寂的冬日。最錯的人便是他自己,他甚至連遷怒的對象都找不著。
香蓉於他,是他理不清的錯誤。這曾被他視為善舉的行徑卻再度讓他進退維穀。為了花晚晴,他願意撕下這層假麵,包括那一層他一直引以為傲的道德的假麵。他不願再為此承擔什麼,因為這沉重的字眼便是最冰冷的宣判。
“若我不曾遇到她,或許香蓉也算是不錯的女子。”易名揚苦笑,他當然不指望雲歌能知心的讀懂他的心思,“可是偏又為何讓我遇上?她知我懂我,曾那樣仰慕看我,靜靜陪我在冠雲樓裏理賬,一度讓我曾以為這就是全部了。我又何曾不試圖放手,但早已慣了她陪我,慣了她知情識趣地將甜湯端下小灶,慣了她滿心歡喜地看著我品食糕點時那樣滿足的神色,我當真以為這就是屬於我的溫暖,是何人也奪不去的。”
雲歌悶聲聽著,一路相伴任由影子越拉越長,卻又突然有些茫然,不知前方的長路究竟是通向何處。
“可是少爺晚晴姑娘都已在王府了,且香蓉那方……”雲歌為難開口。一路來,始亂終棄四個大字莫名出現在腦中。他並不知這四字將也有一天會和他少爺扯上關係。
然而卻不隻是易名揚,就連他區區奴才也知這複雜的問題,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理得清的。
“權勢也罷,生意也罷,為何就偏要我放棄?”
雲歌匪夷所思的聽,隨易名揚的自言自語,那沉靜的臉忽然卻有了異樣的堅定。
隻不過,少爺難道是想……這不太可能吧?!張大嘴,雲歌呆呆地望著易名揚,為那念頭驚得久久不能答話。
少爺是不知世子的脾性?還是忘了那些曾經惹怒世子的家夥最後都落得怎樣的田地?!
“少爺,這——”這絕對是大麻煩,並且毫無勝算。
“不必多說,我有我的思量。”易名揚加快腳步往易府歸去,雲歌卻像嚇傻似的呆在原地。他渾身打顫的看著易名揚的背影,好長一陣悵惘。與易名揚相伴十年,他不曾知少爺還有這樣一麵?那是一種不惜一切、堅定而冰冷的麵容,是一種誓爭到底的氣魄,卻又因這種氣魄才反叫雲歌更為不安。
固執且一往情深,隻是少爺又怎可能爭得過高高在上、手握重權的世子?
唯盼,大夫人仍能攔得住少爺;又唯盼世子那方能顧及往日之情,包容了少爺這猶如飛蛾撲火的——危險之舉。
信王府中。
花晚晴來王府快有一月,日子過得迷糊,時光卻已不等人的早從指縫溜去。
獨坐廊上,向著一池荷花。早先還開得繁盛的花兒們,今兒卻都帶上了枯敗之相,略顯有些死氣。可因這景致,反倒讓花晚晴想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便是為何人們常說:“時光荏苒,似白駒過隙。”
夏末之時,暑氣漸消。夜裏偶爾還會吹來帶有涼意的晚風,算是氣候最宜人的時節。
小池中,隨微風蕩起的漣漪又或是池中頑皮的錦鯉吐出的一個個泡泡,輕柔的搗碎了那映於池上的如鉤的彎月。
花晚晴拾起腳邊的石子向池中擲去,唯聽到石子撲通落水,才仿佛能肯定自個兒的存在。因這閑得發慌的日子,與往日實在大為不同,“閑情逸致”得就似入了夢。
身為下人,就算到了王府本仍是下人,可因她與皇甫尋的關係,王府中人都將她將視作了半個主子,就算隻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也絕不會勞煩她插手代勞。而那唯一的工作便隻剩下為王爺做點心,可有時,就連這點兒輕鬆的活兒,還會有人要搶著與她分擔。
在易府,無論是采購、挑水或是升火,這都是花晚晴獨自完成的事兒,但到了王府後,她甚至連灶台也不必清理了。每當她挽起袖子,就會有人急匆匆搶去她手中的抹布,更哭喪著臉哀求她不要再碰這粗重的活兒。可是,他們是不了解她吧?
像她這樣累慣的人,突然閑下才會渾身不自在。過多的空閑也隻會叫她不由自主就陷入回憶之中。譬如易名揚不及實現的承諾,又譬如,那被大夫人帶到她麵前的叫香蓉的女子。
盡管她也知這“事”根本也稱不上背叛,可因這事兒,她卻真有如如夢初醒一般。
花晚晴苦笑地望想池水,發現池中碎開的月牙兒又重新恢複了天上的模樣。
夢醒後,在鏡花水月的緣分與她擦肩而過後,她終於明白過來——原是她,至始至終都隻是那夢中的人。無論被傷得多痛,始終認不清身份,始終一味追求那根本不可能專屬她的幸福。
她就是不願與別人分享同一個男子,她就是不明白這到底是件多困難的事兒。
一心一意,世上明明是有這樣的感情啊?!她的父母便是如此。恩愛的畫麵盡管模糊,可真真切切的都記在了她的腦中。
從村子到鎮上,又從鎮上到京中。人心的複雜遠超過花晚晴的想象。有時她甚至會想,若沒有那場瘟疫,若父母還建在,即便要她嫁作農婦,但能得男子一心待她,她仍是會滿足的。又至少,這被皇甫尋輕看的追求,卻是她至今無法改變的心意。
在花晚晴再度拾起石子又要往池中扔去時,意外的卻聽到了石子落入池中的聲音,然而那顆她欲投擲的石子,明明還握在她的掌中。
“世子大人?!”
花晚晴回過頭,皇甫尋已走近。她來不及起身請安,皇甫尋便就著她,在廊上坐下。
他坐得很近,隻要一張開臂,就能將她完全納入懷裏。可坐下後,他卻又隻是安靜看她且不說話,寒星似的眸子直勾勾的看得她臉上一陣燥熱。
咕噥了一聲,花晚晴別開臉,“想不到世子大人竟會這麼早回府。”她隨意說,為使自己看來更自然。若被他發現了她的羞澀,指不定會如何讓她難堪。
“嗯。”
皇甫尋也是隨口答,可聽得花晚晴狐疑地眯起了眼:“世子大人是心情不好麼,可這京中哪會有人膽敢讓世子大人心情不好呢?”來王府後,花晚晴對皇甫尋的認識有了改變,才懂他除愛捉弄人外,偶爾還是能心平氣和與她說話的。
雖然嘛——這個“偶爾”也不算太常見。
花晚晴清晰記得,一月之中,皇甫尋吼了她不下數十次。雖非次次針對她,卻也足以讓她倍感難堪的了。上一回,好似是她偷偷摸摸替張叔洗菜被他發現;再上回,是她太過無聊而幫忙打掃庭院又給他撞到。
她向他辯解過,這事兒都是她主動做的,然而事後他卻仍是將那些被她“幫助”的下人都責罰了遍。卻自此,她也學了乖,然而便落得了一身難耐的“清閑”。
見花晚晴抬頭看他,皇甫尋就將身子更向花晚晴靠去。她想躲的,但他身子已靠在了她的身上。一瞬,花晚晴秉著呼吸,有些緊張,見皇甫尋一副待人安慰的模樣後,又不由放鬆了心防。他情緒有些低,比起平時趾高氣揚的模樣,活脫脫像換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