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之月,桐始華。
當花晚晴提著風箏經過園中最高大的那棵桐樹時,恰好有一朵小花翩然的從樹梢飄落,輕輕沾在了她的肩上。因這小花之故,原是行色匆匆的她,停下了腳步。
花晚晴如墜幻夢地揚起腦袋,眺望著樹梢上那團團勝雪的桐花。許久,噫了聲。
原已到了這時節了?!
她恍惚地囁嚅著,思緒被那遍目桐花填滿,像心坎深處綻開的花讓她的內心裏亦是一片白茫。
“聽說過了清明,少爺就會帶外頭的那女人回來了。”
不知是誰在說,但“女人”二字的的確確輕鬆擊潰了花晚晴幾經艱辛的才壘起的“壁壘”,在她眸中閃過了些許失落,可好在並不易讓人發現。
她低著頭隨身前的那班丫頭繼續默默的走著,盡可能讓自己躲在人群中,不想說話,也不想被注意到。
那一晚,少爺真的沒有回府。再之後,京中人人皆知少爺於府外安置了一個女人,除尚未給予名分,大多人卻都已謠傳,興許不久後,易府會迎來一場久違的喜事兒。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香蓉,如真是——”
丫頭們停下了談笑,麵麵相覷了好一會兒後才又統一的露出了豔羨的表情。
“長得好看就是種福分呐,就算是那被大夫人弄出府的丫頭卻還能搖身一變又成了我們的主子。”
那些似懂非懂的對話讓花晚晴用力地咬著下唇,她盡管仍是默不作聲,但一瞬前那股淒惶之感竟叫她有些藏掖不住。
花晚晴悄悄吐了口氣,然而她又怎能去否認那些曾親眼見到的事實?那位姑娘的的確確是叫人一眼難忘的美人呐。
七日前,花晚晴在陪劉師傅出府采購食材時,因“偶然”的機會,竟讓她見到了那名叫香蓉的女子。
是皇甫尋的“不小心”出現,亦得益於皇甫尋“不小心”的將她帶到了城南的那所院落前,否則她也不可能在那半掩的木門後,清楚看見了院落裏那猶若空穀幽蘭般存在的美人。
皇甫尋的意圖花晚晴又豈能不知,可那一刻她已在門邊看呆了。像被人用力地扼住脖子,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一直以來,這都是她朦朧而又單純的單戀,然而幻夢破碎時的心痛卻叫她無法忽視。花晚晴死命地抓緊了手中的菜籃,死命地忍住了那些不該、也不能流淌的眼淚。她假裝大度的從容轉身,隻因她找不到資格去為此質詢易名揚什麼?
亦是那一日,皇甫尋卻出奇的好心。像在彌補對她做出的傷害,皇甫尋倒再未曾再對她做出更多讓厭惡的事兒來。他靜靜陪她走了一路,沒有揭破她的不安與傷感,還搶著替她拿去了手中的重物。
花晚晴不得不承認,對於眼前的這個男人,那應當高高在上的世子大人,她至今還不能看清。當他的關心與霸道同在時,那幾分真假的情感又怎是她這無知的鄉下丫頭能看得懂的?
然而,那一片桐花樹下。
易名揚早早等在了道口。
他將食指放在嘴邊,比了個噓聲的手勢,並用眼神暗示那班丫頭。她們立即會過了意,悄悄的就從側方的門洞先行離開了。
除了沮喪的垂著腦袋的花晚晴,仍傻傻地提著風箏,渾然不知地向前走著,她絲毫沒有瞧到前方的異樣。
在易名揚眼裏,花晚晴就是隻夾著尾巴的小狗,情緒低落的一路走來,還踩碎了一地的落花。
他輕笑,見花晚晴快要撞上仍是不閃不避,徑直讓她撞入了他的懷中。見她跌跌撞撞,似要向後摔去,易名揚才伸出手來一把扶住了她。竟也是這一扶,倒叫易名揚更為費解。他不懂,花榮這小子怎能比姑娘還要柔軟。
“少爺金安。”花晚晴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聲,抑住了加速的心跳,勉強抬起了頭。身前那堵“厚牆”的出現,讓她感到猝不及防,但憑著熟悉的氣息,她還是猜出了他的身份。
易名揚含笑的上下打量起花晚晴,他始終看不出花晚晴情緒低落的緣由,然而她好笑的表情卻叫他想起了一句詩詞。
之所謂少年不知愁滋味,欲賦新詞強說愁。花榮不開口,但滿腹的話語都寫在了臉上。
“要去放風箏?”易名揚問。
再扯?再扯就當真要斷了。他憋著笑,盯向花晚晴緊張得東拉西扯的小手。這風箏或還沒會放上天,就極有可能在花晚晴手中被提前扯斷了線。
花晚晴點了點頭,沒有答話。
“該不會是丫頭們強迫你去的吧?”
花晚晴吃驚地用力搖頭,她心情的低落並不因他人之故,也不好隨意賴在他人身上。
此時,風乍起。
一股溫暖的春風撲麵而來,還夾帶著漫天的雪白,零零落落讓花兒在風中翩然起舞。
不知是景色太過醉人,還是醉人的是眼中的彼此。但就在那一刻,桐樹下的兩人仿佛都在花舞中屏住了呼吸,他們對望著花瓣中彼此的容顏,癡癡的又失了語。
一直以來都讓易名揚無法厘清的怦然心動,再次攪亂了他的心緒。麵對那個“男子”他竟毫無理由的又被他的眼神給打動了,而那雙曾背在身後的手,已不知不覺地就伸向了他。
一絲猶豫後,易名揚本的手停在了花晚晴的發邊,他取下了沾在她頂上的落花,又輕拍去她肩頭的“雪白”。盡管她的眼眸,她的臉龐統統在召喚他的觸碰,但僅剩的理智還是讓易名揚停下了本就不該做出的舉動。
“我……我……”太多的話語堆疊在喉頭,易名揚不明自個兒想說些什麼,卻看著花晚晴的臉,感到自己麵上的一陣燥熱。
出奇的,這份心跳會傳染,讓那與易名揚對麵站著的花晚晴亦被心動攪得方寸大亂。
怦然跳動的心就似要從口中跳出一般,她勉強開口,“要是少爺沒別的事兒,我先行告退了,她們……她們等我去放風箏。”
花晚晴羞赫的隻想快些從這樣的氣氛抽身,但當她從易名揚身邊跑過時,易名揚卻本能伸手來再度拉住了她。花晚晴回頭望他,一時像聽見了心中的期待,耳邊壓在帽沿下的發絲被一陣春風吹得更為淩亂了。
易名揚抿著唇,眉頭糾結得無法舒展,他想將心中的話告訴花榮,又不知要如何說起。他想解釋那日在勾欄院裏發生的事兒,想說出他的心情。但這些荒謬的說法不僅可能嚇跑花榮,還可能會給花榮帶來沒有必要的麻煩。
然而,風再起,在花瓣飄零中,他總會誤以為掌中的花榮就是一個遙不可及的仙子。
“少爺?”花晚晴低聲問,這一問倒叫易名揚從臆想中掙脫出來。他難得平靜,驚慌地鬆手。
易名揚疑惑地望向他的手掌,那兒的火辣讓他不能小視。可當他再度抬頭,花榮卻已小跑的離開了院落,空餘下了一地的落花。
“下次再見著,一定要告訴他。”
即便不能將荒謬的心意告訴花榮,至少他也有必要為那夜不歸做些解釋。對易名揚來說,天下人都誤他金屋藏嬌都不打緊,但他著實不願讓花榮對他產生了芥蒂。
伸出了手,一片潔白的花瓣落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