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噓,別說我們見過
1
隨著出租車的一個緊急刹車,許和音剛擰開的一瓶冰鎮礦泉水順勢歪向一側,少許水濺出灑在她手上。
“你怎麼開車的?不知道打燈並線啊!”司機大叔憤怒地衝著前麵那輛惹禍的銀色小車吼了一聲。
那輛車突然從右側的慢車道直躥到最裏的左側車道後,在綠燈的掩護下一氣嗬成從路口左拐,停在了正對著路口的那所學校門前。
“那是所私立複讀學校呢!”司機大叔一踩油門說,“我以前也拉過不少去報到的學生。你說他們早幹嗎去了,三年都不好好學習,還要再浪費一年,家長還得再交一次錢,何苦呢!”
車子突然加速,許和音的身體因慣性而向後微仰。她感覺喉嚨裏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哦”了一聲,喝了一大口水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其實許和音很想反駁司機大叔,那些複讀的學生是有各種原因的。除了他認為平時學習不努力成績差的,還有高考分數並不低,隻是與自己期望的大學還有一段距離,就決定再嚐試一次的;或者是平時學習很努力,高考時遇到身體不適或者家庭變故,導致臨場發揮失常而落榜的。總而言之,並不是隻有平日不用功讀書的學生才會選擇複讀。不過,許和音明白沒必要和司機大叔爭論這個問題,況且這些天她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躲避一切有關高考的話題。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去觸碰它就不會來的。
司機大叔卻似乎很想跟許和音聊天,不一會兒又問:“不知學費貴不貴啊。對了,你也是學生吧,是不是也快高考了?”
“明年考。”聽到大叔追問自己,許和音隻好敷衍著回答,眼神卻時不時地飄向窗外。
“到了,就是這個小區。”
車子拐進了一處居民區。夏日的午後周遭一片靜謐,似乎連花草樹木都在太陽的炙烤中失去了精神。
司機大叔把車停下,許和音逃似的從車裏蹦了出來。司機大叔打開後備廂,把一個雙臂剛好能攬過來的長方形紙箱搬了出來。
“可不輕呢!”司機大叔關心道。
“一會兒我叫家人來搬。”許和音解釋道。
等出租車開走後,許和音才長舒了一口氣。她特意選在一天中最炎熱的時候搬家,就是為了耳邊能清淨點。許和音又喝了一口水,然後把水瓶插在背包側麵的網兜裏,俯身抱起地上的紙箱子向樓門口走去。箱子很沉,她根本托不住箱子的底部,隻能靠手腕的力量勉強舉著,視線卻被箱子擋得嚴嚴實實。一個沒留神,許和音被小石子絆了個趔趄,差點崴了腳踝。
她剛在心裏抱怨了幾句就陡然覺得手中的重量瞬間發生了變化。隨著“嘩啦”一聲,紙箱底部裂開了,裏麵的東西隨即一股腦兒扣到了地上。許和音的雙腳頓時被一堆教科書、參考書、裝訂好的試卷掩埋了。
唉,走背運的時候,連一個箱子都要跟自己過不去。許和音歎著氣,蹲下來收拾書本。恰好這時,身後傳來汽車的喇叭聲。她回頭一看,又一輛出租車停在樓門前的通道上。從車上下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生,可能是戴著耳機的緣故,司機師傅喊了幾聲“零錢,零錢”,男生才回頭把錢接過來。男生戴著深色太陽鏡,穿著黑色T恤,再配上肥大的黑色短褲,看上去就像一片烏雲從遠處飄了過來。
“小心,別踩著!”
一本筆記本掉在樓門前狹窄的台階上。眼瞅著男生走了過去,許和音忍不住喊了一聲。戴著耳機的男生似乎沒聽見她的聲音,徑直抬腳跨了上去,還好,本子險險躲過一劫。
哼,看樣子年齡也不大,神氣什麼?許和音仰著臉,瞪著那個男生拉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從自己身邊匆匆經過。她察覺到男生臉上仿佛有一抹笑容一閃即逝,隱藏在太陽鏡後麵的那雙眼睛似乎也在斜視著她。
這個夏天,許和音突然對別人的麵部表情特別在意,這種敏感像一場曠日持久的感冒般慢慢襲擊了她,久久不能痊愈。
男生會笑她什麼呢?
許和音邊胡思亂想邊繼續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書本,最上麵的一本書的封麵上寫著幾個字:高三理科四班,許和音。
是的,許和音去年就已經是一名高三的學生,不過她也沒有對司機大叔撒謊,她明年還是,剛才路過的複讀學校正是她也要去的學校。
沒錯,十九歲的許和音也是一名打算複讀的高中畢業生。
2
許和音選擇複讀似乎並不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她不是學習特別好突發意外落榜的尖子生,也不是考試成績墊底把再考一年視為板上釘釘的落後生。許和音的位置很尷尬。她是那種如果超常發揮也可以上個二流本科,若是掉以輕心就會下滑到落榜邊緣的中等生。對許和音來說,按照她平時的學習成績,報考指南上熱門學校熱門專業的分數線簡直像銀河般望塵莫及,冷僻學校冷僻專業她又心有不甘,這樣掐頭去尾後,選擇餘地並不是很大。
隻要想到過去一年受到的壓力,許和音仍然能在深夜中被重溫考試的噩夢驚醒。所以自從兩個月前考試結束後,她始終沒有再動那些已經被她翻了一年的書,不是厭惡,而是不想再被過去一年的壓力所纏繞。當然,她還不能丟掉它們。
還好自己的背包裏有一個臨出門前塞進去的膠帶,本來想在這邊收拾房子時會用到,現在正好救急。許和音取出膠帶簡單地把紙箱底封好。
唉,也怪自己,前幾次媽媽有車時應該多搬點。如果不是高考失利,自己就不會再用到這些書,當然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裏了。一不小心,許和音的想法又繞到考試上去了。不是說不想了嘛,為什麼越想忘掉的事情越忘不掉?許和音站起身,使勁跺跺腳,像要把心裏的不愉快如灰塵般抖落下去。
走進樓道裏,許和音才想起這個五層小樓是沒有電梯的。她隻好如一隻大笨熊,每向上爬一層就把箱子架在樓梯拐彎處的扶手上休息一下,然後再接著爬一層再歇一會兒。
夏日的午後,樓道裏格外安靜,許和音的腳步聲顯得有點刺耳。終於掙紮著爬到了頂樓,她搬箱子的胳膊又酸又疼,拿著鑰匙開門的手居然都在顫抖。隨著房門被打開,明亮的光線從裏麵透了出來,一陣涼風迎麵撲來,許和音長舒了一口氣。空調是媽媽三天前專門請人做了保養調試的,許和音不禁感歎,媽媽真是有先見之明呀!
她把紙箱連推帶拉地放在門旁的牆角,角落裏已經有了兩個紙箱,都是前幾天她和媽媽一起搬上來的。
放下肩膀上的書包,許和音感到分外輕鬆,緩過神來她才聽到衛生間裏有水聲,隨即發現客廳的內牆邊還豎著一個黑色拉杆行李箱。她有些埋怨自己剛才隻顧享受空調帶來的清涼感,竟忽略了是誰開的空調了。
“爸,你回來了?”許和音早上聽媽媽說,爸爸出差快回來了,沒想到居然這麼快。早知道爸爸在上麵,又何必自己當搬運工呢。許和音伸展著胳膊,把書包裏剩下的最後半瓶水拿出來咕嘟咕嘟都喝掉了。她正要坐下休息,卻一眼看到沙發上還豎著一個用於戶外運動的大型背包。
“咦,爸爸什麼時候也趕潮流了?”許和音怔住,恍惚覺得這個包有點眼熟。她伸手攬過黑色的大包,沒想到還很沉,居然都沒拎動。莫非給我和媽媽買了禮物?許和音一下子變得高興了,連此時衛生間裏的流水聲停止了都沒注意。她索性盤腿坐在沙發上,準備把懷裏的大書包打開看看。正在這時,衛生間的門開了,一個男生一邊擦著濕淋淋的短發,一邊慢悠悠地走出來。他的黑色背心被水洇濕一大片,看樣子是一回來就一頭紮進水龍頭下洗了把臉。許和音與他對視片刻後,辨認出這個男生就是幾分鍾前她在樓下碰到的那人,隻不過對方把太陽鏡摘下了而已。
他怎麼到自己家裏來了?難道是小偷?
“你,你是誰?你怎麼進來的?”許和音驚得都忘了喊人,隻是結結巴巴地問。
男生要比許和音鎮定得多,似乎也認出了她就是剛才在樓下衝自己喊叫的女生,皺了皺眉頭,又繼續擦頭發。他邊揉搓著頭發邊從白色毛巾的空隙中斜視著許和音說:“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這可是我家啊!”
“你家?”許和音像聽到了天方夜譚般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住在這裏的明明是我,你沒有經過主人允許擅自進入別人的房間,你,你就是個……小偷。”許和音衝動之下指責著對方,等“小偷”一詞脫口而出時,她又恢複了理智,突然想到萬一對方真的惱羞成怒了,自己豈不是很危險啊!
這時,不知誰家的小狗在樓下突然叫了起來,聲音在這個安靜的午後顯得格外突兀。
看來這個下午注定是不平靜的。許和音突然哀怨地想,為什麼會是今天呢?
3
今天傍晚,許和音還要趕去參加一個聚會。
如果不是自己高考落榜要在此為複讀做準備,現在應該是在家一邊享受愜意的夏日午後時光,一邊與自己的朋友們為晚上的聚會挑選衣服,當然也就不會碰上這個陌生人了。
“喂,你怎麼穿涼鞋就進屋,難道你不換拖鞋的嗎?”男生已經把頭擦完了,把白色毛巾搭在自己的脖子上,頂著潮濕的刺蝟頭笑眯眯地看著許和音。這時應該笑嗎,不是應該生氣地威脅自己嗎?完了,自己會不會打草驚蛇了?難怪沒有考上大學,自己太不會審時度勢了。唉,怎麼又想到考試上去了,許和音用力搖搖頭。
許和音暗自打量著,男生裸露的臂膀上堅實肌肉張揚可見,被浸濕的背心貼在腰腹上凸顯出他緊實的身材。
她倒吸一口涼氣,暗叫不妙。對方身材這麼好,一看平時就沒少練,這要是打起來,自己就是以卵擊石,毫無疑問會處於下風。緊要關頭,還是應該發出求救信號更為妥帖。許和音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手機,才發現手機與鑰匙在她進門時都被自己隨意放在玄關處的鞋櫃上了。
“這可是木地板啊!拜托你有點愛護意識好嗎?”男生像招待客人般走到玄關處拉開鞋櫃拿出一雙藍色拖鞋丟給她,“唉,很長時間沒人用了,可能有點大,你先試試!”
莫非對方要使出聲東擊西的招數?盡管許和音有些困惑,但目光還是隨著男生的動作聚焦在自己的腳上。沒錯,許和音明知要搬東西還是不合時宜地穿了一雙細跟涼鞋。不過,現在對方竟然讓自己換鞋,是不是想削弱自己的反抗能力以降低他的風險呢?許和音暗自忖度著,更何況在關鍵時刻那細跟涼鞋也是武器呢!再說,這雙拖鞋誰知道有誰穿過啊!說不定還有腳氣!許和音想到這裏就嫌棄地扭過臉,對男生的建議不予理睬。
可能冷氣太過於足了,她打了一個噴嚏。
糟糕,如果感冒了,晚上的聚會可怎麼辦?許和音不安地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離晚上的聚會還有不到五個小時,這五個小時會發生什麼事情呢?自己跑出去求救、打電話報警或者通知上班的媽媽,媽媽再聯絡房東,等所有人都來齊再搞清發生什麼,這些時間恐怕不夠吧?
男生發覺許和音的眼神不時瞟向放在鞋櫃上的手機,於是他伸手將手機拿了過來,然後掃了一眼遞給發呆的許和音:“給你,不過我看它快沒電了,估計不夠你打出一個電話的。我以前也用過這款手機,你要想充電就用客廳牆角的插座,臥室的插座可是壞的。”
說著,男生又扔過來一個充電器,接著,他把空調溫度稍稍調高了一些,熟練的樣子仿佛他才是這個家真正的主人。趁他轉身的時候,許和音抓住手機一看,果然,手機顯示了電量不足的標誌。奇怪,如果他是小偷,為什麼要給自己充電器,難道不怕自己用手機報警嗎?
“剛才看你找手機,如果有急事,就趕快充電打個電話吧!”男生對發愣的許和音說。
許和音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對方還衝她笑,樣子平靜自然。那麼暫且相信他一次,何況自己真的需要打電話。於是,許和音彎下腰,找到插座給手機充電。
“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啊?”男生皺著眉將目光聚焦在許和音的腳上,“你還說這是你家,我覺得你一點都不愛護,竟然還想穿著那雙踩到狗屎的鞋在所有的屋子都走上一圈!”
許和音狐疑地坐在沙發上,把自己的涼鞋拎起來一看,左腳掌的鞋底處確實有一大堆汙跡,褐色的黏乎乎的東西都蹭到鞋邊上了,聞上去有點臭。怪不得方才自己上樓梯時覺得腳下有點滑,還以為是太累的原因呢。
“沒想到衛生還是這麼差。”男生不再理會她,自言自語道。
眼看他轉身要走進臥室,許和音不由得站了起來叫道:“你要幹什麼?”
“換衣服啊,你該不會想讓我一直穿著這件濕衣服吧。話說你剛才似乎打量我很久,莫非覺得我身材不錯?”男生一隻手支在門框上漫不經心地說,“啊,對了,你說你是這裏的主人,那我是不是要請示你我能不能換衣服啊?”
真惡心,誰覺得你好看了,我那是觀察敵情呢!
暗暗在心裏為自己辯解的許和音還是紅了臉,隨即眼睛從男生身上移開。隨後她發現自己手心滿滿的都是汗,肚子也在隱隱作痛—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萬一讓對方看出自己已經底氣不足那是多麼危險的事情。可是男生似乎還沒有打算放過她,雙手環抱在胸前又問:“既然你我都強調這裏是自己的家,那你能告訴我哪裏能找到男式的衣服嗎?臥室裏的櫃子裏麵都有什麼啊?”
許和音向衣櫃掃了幾眼,咬著嘴唇半天沒出聲。因為她真的不知道臥室裏的櫃子裏有什麼,她還沒有來得及看。
“其實啊,你最好別看,這裏麵真沒有你能用到的東西!”男生隨即打開衣櫃的拉門,許和音下意識地往臥室裏探頭看去:衣櫃裏麵是一排男式衣服,有格子襯衫,有深色的寬大的牛仔褲,還有寬鬆的厚毛衣。男生隨意揀出兩件T恤,轉頭正與許和音探詢的目光對上,他問:“喂,不速之客,你覺得哪種顏色好看?”
“我哪知道,你隨便穿,穿完趕快給我出來!我警告你不要耍花招,我爸爸馬上就回來了。”許和音雖然這麼說,但是腳卻向門的方向邁出了一步。她想,爸爸出差還不知何時回來,媽媽也要加班到晚上才能出現,現在還是走為上策。
“我看啊,這不是你的家,對吧!你呢,看樣子也不是小偷,如你所說,你是住在這裏的。”男生在裏屋傳來的聲音令許和音停住了腳步,“我猜你是租了這房子,而且房東看準你們有非租不可的理由,要了一筆不菲的租金。她還對你們說,她是幫朋友看房子,而這房子的主人要外出旅行一年,給你們住是最合適的,對吧?”
男生換上了一件無袖白色背心,外麵套上一件淺綠色的短袖衫,看上去清爽不少。他自信滿滿地走過來在許和音對麵坐了下來,似乎很滿意許和音在聽到他的話後表現出的驚訝且疑惑的神情。那恰好說明男生說的是對的。
是的,這裏不是許和音的家,這間房子是為了她複讀而臨時租住的地方。
4
不在複讀學校住宿是許和音提出來的。她對媽媽說她不想受到其他同學的影響,況且睡在陌生的環境裏也休息不好。許和音開始隻想到不住校大不了就早出晚歸。她甚至查了地圖,找到了學校與家之間的捷徑。沒想到媽媽聽了她的要求後,就做出了在複讀學校附近租房的決定。
媽媽找房子非常順利。據說是尋到一家要外出旅行的人家,屋子裏的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可以直接入住。暑假後期,媽媽就催促著許和音盡快整理學習物品搬過來。不善於堅持的許和音最常用的方法就是折中自己與周圍人的意見,因此隻要不住在學校就好。雖然不住在家裏也有點不方便,不過媽媽都把房子找好了,不搬也似乎說不過去了。
第一次進來時,許和音曾疑惑這麼一間家用物件一應俱全的房子怎麼說出租就出租了呢!她下意識地環視一圈,客廳很大,由於朝向好,每天有一半的時間都能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房間裏東西也很齊全,精裝的木地板,顏色美麗的布藝窗簾,古典式的落地台燈,無一不體現出主人對房間的精心布置。最有意思的是臥室裏的一側牆壁上還貼了一張大壁爐圖案的牆紙,許和音來看房時曾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聽她忍不住感歎“和真的一樣漂亮”時,房東阿姨還斜了她一眼,仿佛嘲笑她連牆紙都沒有見過。其實,房間裏任何一件東西上麵都落滿了塵埃,廚房裏幾乎沒有廚具,衛生間裏卻有一些用了一半,但由於長期無人使用瓶口都被糊住的沐浴露之類的物品,似乎它們的主人離開好久了。
莫非,他是旅行回來的……房主?
正當許和音胡思亂想的時候,自己的肚子卻不合時宜地疼得越來越厲害,還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腸鳴聲。一定是剛才喝了太多冰水的原因,許和音一邊站立不穩地忍著肚子疼,一邊還要努力裝出鎮定的樣子盯著對麵的男生。
“你是不是需要上衛生間啊?”腸鳴聲大得連男生都聽見了,他忍住笑關切地說,“你要去趕快去,我一會兒還想上大號呢。嗯,沒有個半個小時我一般是不會出來的。到那時你怎麼辦,憋久了會出大問題的啊!”
唉,管他說的是真是假,許和音肚子疼得太難受了。她狼狽地看了他一眼,疾步跑向衛生間。沒被嚇死,卻被憋死,似乎哪個都不是好的下場。
許和音伸手去拉衛生間的門,卻從外麵怎麼也擰不開。
“哎,還是我來吧,門都不會開?”男生走過來幫忙,“這個門框以前就有點毛病,要先往裏推一下再向外拽。”
果然,在男生的示範下,門打開了。
“你,你……”許和音捂著肚子欲言又止。
“你,你……你要是想開著門繼續盯著我的話,我是沒什麼意見……”男生模仿著許和音的語氣說。
許和音一瞪眼,咣當一聲把門關上了。
這時外麵卻響起了敲門聲,一個小夥在樓道裏喊道:“送外賣的。”
許和音在衛生間裏,豎著耳朵緊張地聽著外麵的動靜。
“哪位是步子渡,叫的外賣來了。”
“我就是。”男生打開門,把錢付給了送貨員,然後又關上了門。
許和音捕捉到這些聲音暗自推測,恐怕這個叫步子渡的男生真不是小偷吧!哪有打著車來還給自己叫外賣的小偷呢!回想剛才步子渡對這間房子的熟悉程度,難道他真住過這裏?如果他回來住,是不是意味著自己不能繼續租住在這裏呢?
過了一會兒,許和音把涼鞋上的汙跡清理幹淨後走了出來。若需要商量重新搬家的事,不僅自己晚上的聚會不能去了,也許家裏還會承受一次損失。想著爸爸媽媽互相埋怨的樣子,許和音歎了一口氣,如果不複讀就不會有這些麻煩了吧!
“不知道你在,要不我就多買一份了。其實,你這樣的體質要少吃寒涼食物,夏天很容易引起腹瀉的。”見許和音從衛生間出來後臉色有所好轉,步子渡邊吃著飯邊指著殘留冰碴底的礦泉水瓶說。
許和音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一葷一素還有一碗湯。這個叫步子渡的人倒是很會照顧自己嘛!
步子渡把手中的錢包打開,掏出自己的身份證與夾層中的一張照片遞給許和音。照片是以這間屋子的陽台為背景,似乎是偷拍,當時步子渡正拉開窗簾朝窗外低頭看著什麼,可能恍然感覺身後有人在拍自己,鏡頭恰巧捕捉到他轉過身抬頭的角度,斜睨的眼神閃露著慌亂。配合著身份證上的出生年月,許和音可以判斷這是步子渡剛上中學時的樣子,看來他確實曾經住在這裏。
“這是我以前的照片,那時比較青澀,沒有現在帥。”步子渡趁許和音欣賞照片時,他忽然變換了一種鄭重的語氣問,“好了,現在該你了,先讓我來猜一猜。”
許和音感覺自己長得不像個謎語,不知步子渡能猜到什麼。
說話間步子渡已經吃完了,拿著配送的餐巾紙一邊擦手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你來這裏住的原因是你要在附近的複讀學校上學,我看你在下麵撿書的樣子我就猜到了!”
果然,他看見了。許和音想著,他當時一定是笑了,自己不是眼花。
“看來那個討厭的女人還是那麼愛錢。”步子渡把餐盒都裝進一個他從陽台上找來的大黑袋子,原來他家還有現成的垃圾袋。
“哎,你說誰是討厭的女人?你和她都住在這裏的話,她是你的……”許和音好奇地問。
“當然是騙你們的房東了,她是我爸爸的第二任妻子,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步子渡淡然的樣子就像在談論別人的故事,“她肯定是背著我爸爸把房子租給你們的,因為我才是這個房子真正的主人。”
許和音在心裏暗暗想,那麼今天,究竟是他走還是我走呢?許和音抬頭又看看時間,離晚上的聚會還有兩個小時,看樣子一會兒得通知媽媽,再把東西搬回去,或許今晚要大幹一場了。若是自己不能按時出現在聚會現場,不知會不會有人替自己擔憂。不過比起成為大家議論的焦點,根本沒人注意到她的缺席才是最好的結果吧。
5
然而令許和音意外的是,離開的卻是步子渡。
“隻要我回來的消息不被那個女人知道就沒有問題,否則她會因為擔心我爸爸知道這件事而趕你們離開的。”原來步子渡隻是想讓許和音相信,他是這套房子的主人,卻並不願意把他的行蹤透露給繼母。他這次從外省的大學跑回來,是瞞著家人的。最終,他和許和音約定,雙方要互相保密。
雖然步子渡極力掩飾,許和音還是看出他在談到繼母時臉上露出的不悅的表情。
或許是跟繼母有矛盾吧。許和音的班上也有父母離婚再婚的同學,有時同學們難免會流傳一些誰誰家又發生重大變故的消息,除了同情,許和音也很慶幸自己的父母關係還不錯,至少那些同學為了抉擇去媽媽家過暑假還是去爸爸家過新年的煩惱她是沒有的。許和音記得自己曾經在家裏吃飯時,還說起過班裏新轉來一個女生,就是因為父母離婚後,發生了學費沒有人給她交的事情。那時媽媽還感歎,真可憐,而爸爸也批評說,這樣的家長太不負責了。想到這裏,許和音對步子渡的態度不知不覺有點緩和。
不過,等步子渡要離開這裏時,又不忘囉嗦了一番,一副監工模樣地喋喋不休真讓許和音氣惱。
什麼有客人來後可不要忘記打掃衛生啊;不要養寵物,他可不想自己的衣服上麵都是貓毛狗毛的。
他丟過來一塊抹布繼續說:“既然這也是你家,就動動手擦擦地板上的狗屎印吧!去學校報到,你也不希望帶著狗屎味吧!”
雖然僅僅與步子渡簡單相處了幾個小時,許和音還是領教了他的嘴上功夫,乖乖接過抹布開始勞動。隨後,步子渡與一個朋友聯係好了合住的地方,於是重新背上他的大背包,拽著行李箱就要離開。
“等等,留個聯式方式吧。”許和音舉著剛剛充好電的手機說。
“怎麼,你想以後多了解我?”步子渡一臉壞笑地說。
“誰想了解你?自戀狂!我是說萬一你繼母找我們的麻煩也好通知你找你幫忙啊!”許和音狠狠瞪了步子渡一眼,然後抓起桌上的錢夾朝他丟了過去。
錢夾裏掉出幾張卡,除了他剛才沒有放好的身份證,還有一張大學遊泳會員證和一張銀行卡。許和音看見遊泳證上的校名時頓時心跳加速—那正是她今年報考卻失之交臂的學校。
“這是我的母校,我今年大二,你喜歡這所學校?”步子渡看到她的表情後一邊俯身去撿掉落的東西,一邊對許和音說,“這可是理科生的天堂。”
“我就是學理科的。”許和音附和了一句,“嗯,聽說那所大學的新生會有一個試膽的遊戲,是真的嗎?”
“哦,你連這個也知道!要說你呀,我覺得不用擔心,踩著狗屎去就能嚇走一幫人了。”步子渡收拾好後邊朝門口走邊回頭用探究的眼神打量道,“不過嘛,那個‘試膽’的遊戲呢,其實是男生們才玩的,是男生的秘密。女生要麼不知道,要麼就是從男生們那裏知道的……那麼你是……”
許和音被步子渡盯得有點不自然,狼狽地將他推出去後關上大門,門外還傳來步子渡的笑聲。似乎為了呼應步子渡的打趣,許和音剛充完電的手機適時收到一條提醒她晚上聚會見麵的短信:“許和音,六點見。應遠。”
“提前半個小時吧,我要去做美甲。”
許和音回複完應遠後,一邊感慨步子渡一下子就識破了有人給許和音提供消息的情況,一邊從背包裏拿出帶來的新裙子換上。沒錯,提供消息的人就是應遠。他剛剛考上步子渡所在的大學,成為了他的學弟。
臨出門前,許和音站在鏡子前練習微笑。
不行,第一個笑得太誇張,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第二個又有點勉強,嘴咧得和要哭沒什麼區別……練習到第四個微笑的時候,許和音才終於找到感覺。仿佛為了加強記憶,她衝著鏡子保持著這個笑容停頓了幾秒鍾。好,就是這樣,見到大家才會比較自然。
答應去聚會是昨天晚上睡覺前才決定的。據應遠說是班長短信通知的告別聚會,定在晚上六點,是帶KTV的酒樓包間!由於是班上同學親戚家開的,所以玩得會隨意自在些。
看到應遠這麼高興,本來想拒絕的許和音終究沒將那個“不”字說出口。她不記得收到過什麼班長的短信通知,更何況當初領高中畢業證書時全班已經搞過一次郊外遊,算是告別聚會了。這次班長的聚會估計是針對那些考上的同學吧!沒考上的人還來不及找地方難過呢。再說,第二天就是複讀學校開學的日子,怎麼還會有心情去狂歡的地方觸景生情呢?
雖說“開學”隻不過是先進行簡短的開學儀式,再上半天課,等到中午就可以放學了。但最讓許和音擔心的,就是不知道課上會不會有什麼提問,課後有沒有作業。對未來的不確定全部集中在了對開學的惶恐上,這種心情準大學生應遠怎麼能了解呢?
不過應遠那句“大家都要各奔東西”的話還是小小地觸動了許和音的內心,所以最後她還是決定去參加聚會。
現在,她猶豫著還想對應遠說點什麼,比如告訴他自己換了住處,比如遇見了突然冒出來的步子渡……最後看著手機屏幕暗了下去,她終究什麼都沒說出來。
想著自己要去複讀學校報到,而應遠將奔赴大學的懷抱,他們的未來都是充滿未知,許和音就有種傷感油然而生。
不過她隻需要再用一年的時間就可以與他走向同樣的道路了。就當為自己提前一年慶祝好了。
6
半個小時後,當許和音匆匆忙忙跑下樓時,並沒有注意到躲在樓下花圃中的步子渡。彼時,他把行李箱撂在一旁,安靜地坐在石椅上,手裏拿著手機翻著通訊錄,目光停在署名“爸爸”的那串電話號碼上久久不動。多麼可笑,他四年前離開,這房子空置了,現在他回來了,這房子又有別人住了。
你是真的不想要你的兒子了?你就那麼縱容那個女人?
“寶貝,你在這兒呀,快點,跟媽媽回家去。”一聲呼喚,令步子渡把目光從那串號碼上移開,他聞聲望過去苦笑了一下。相鄰的石椅上,一位中年婦女正在逗弄著自己的小狗,她的笑聲與小狗的叫聲仿佛呼應般令人覺得她們真在進行一場對話。
幾年前,也是在這個花圃中,發生了一場激烈的口舌“戰爭”,那些特別的聲音在步子渡腦海裏如悶雷般炸響。
“你要是討厭這裏,你就滾,沒人攔著你,從今以後就當我步捷傳沒你這個兒子。”一個中年男人一邊把背包扔給步子渡,一邊用粗粗的聲音衝步子渡嚷道。
果然是說到做到啊!
花圃中有些悶熱,沉浸在回憶中的步子渡卻渾身冰涼,下一秒,他不由得又想起不久前自己朋友打給自己的那通電話。
步子渡的一位朋友在附近一家咖啡廳兼職,恰好上個月看見步子渡的繼母約一個女人商量租房的事情。步子渡繼母對那個女人介紹說房主出國了暫時不會回來,這令步子渡的朋友誤會了,趕忙給他打來電話確認。所以,步子渡才能對許和音的情況了如指掌。
隻是他笑容背後卻隱藏著五味雜陳的滋味—現在出租房子,以後就要賣掉它了吧。連自己最後落腳的地方都要處理掉,這擺明是不歡迎自己回來吧!
步子渡心痛地想,爸爸,就因為那件事,你這麼恨我嗎?你真的就相信那件事情是我幹的嗎?為什麼你就不相信你的兒子,而要相信其他人?既如此,等把事情調查清楚、證明了自己清白的時候,看你有什麼說的。
思及此,他打了一個電話。
“師哥,你剛才說的那個健身俱樂部的臨工我接了,告訴我地址我這就過去。”由於對方包住,步子渡接受了師哥推薦的工作。
他站起身正要走,就看見許和音匆匆忙忙跑了出來。雖然她換了一身衣服,表情也自然許多,但還是那麼笨手笨腳。走路的時候,細跟涼鞋卡在箅子縫隙裏,她隻好光腳彎腰像拔蘿卜那樣拔出鞋。在小區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又被斜刺裏插進的一個男人搶先鑽了進去。看著許和音氣急敗壞傻裏傻氣的樣子,步子渡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步子渡想起方才離開時許和音臉上那被人看穿後不好意思的表情,心情一陣大好。看樣子她很在意自己的母校,若是她感興趣,適當為她提供點學校的信息也未嚐不可。更何況她現在住在這裏,也許以後還能幫上自己的忙呢!
幫助自己幹什麼呢?毀掉這個家,還是重建它?
步子渡轉身看著原來自家的窗戶,眼睛突然像一個湖般變得深不可測。
1
許和音與應遠同為高三理科班的同學。文理分科前兩人分屬不同的班級,所以即使後來分到同一班級,彼此也並不熟悉。
應遠成績不突出,也沒有拿得出手的才藝,連身高在班裏的男生中也屬於中等的。小平頭下是一張五官清晰的臉,會被老師表揚與被老師批評的概率都是同樣的低,每日在學校不是低頭看書做題,就是課間與兩三個性格相近興趣相同的男生保持交流,僅此而已。
高三下學期,許和音的同桌小腿骨折了,老師把發下的複習資料交到許和音手裏讓她替同桌保管。
“哎呀,傷筋動骨一百天,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我要是不來上課會落下多少功課啊?”半個月後許和音的同桌拄著拐杖蜷曲裹著厚厚的石膏腿來上課時如是說。
“放心吧,喝水吃飯的事情,就交給我。”許和音安慰她,然後又看著身體虛弱的同桌一臉關切地問,“你上學時有家長送,可是你放學時怎麼辦?”
“這個好辦啊,應遠好像跟她住同一個小區,讓他騎車帶她一路唄!好在路程不太遠。”有同學幫著出主意。許和音下意識地朝應遠望去,應遠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等到放學時,應遠就過來接過受傷女生的書包,而許和音就攙扶拄著拐杖的同桌慢慢走出教室。她們在前麵走,應遠在後麵慢慢跟,一直走到車棚。許和音把同桌扶上車後座上,目送著應遠穩妥地騎車離開,她才長舒一口氣。
時間一長,他們居然被大家善意地戲稱為“同心三人組”。比如,許和音從課代表那裏取同桌作業本時同學們會讓她捎帶上應遠的,輪到許和音和同桌所在組做值日時,看到許和音一個人忙活,應遠就叫上幾個男生幫助她們掃地擦桌子。
放學時,同桌也和許和音、應遠開起了玩笑,說她這是享受了“保姆加保鏢”的待遇啊!見同桌心情放鬆,許和音與應遠不知不覺話就多了,短短的距離,由於同桌走得慢,三個人經常邊走邊聊。
“哈,原來應遠也喜歡看NBA啊,可是你打籃球水平真的很爛啊!”同桌說出自己的新發現。
“我想起來了,高二籃球比賽時,應遠所在班級是輸了吧!我記得你們班的籃球隊整體表現一直就不好。”許和音轉過頭看向應遠,應遠撓撓頭無奈笑著。
“啊,對了,許和音,你今天為什麼不吃餐廳賣的包子啊,我覺得很好吃呢!要不是這段時間你幫我買飯,我們交流得多,我還真是不清楚你的口味。”同桌又談起了許和音。
“韭菜餡的包子,味道太衝了。”許和音解釋道。
“好像女生都挑食吧,我表妹比我小兩歲,她連蔥薑蒜都不吃,每次去我家吃飯總是在菜裏挑揀半天呢!”應遠也笑著加入她們的討論。
許和音和應遠相視一笑。他們同樣是處在中等位置的學生,她看著應遠就仿佛看見了自己。同桌對她之前的忽視也正如之前別人對應遠的忽視一樣。誰能想到,同桌幾個月的養傷時間,卻讓許和音和應遠彼此越來越熟識。
這次聚會也是應遠叫上許和音的。
“好不容易考完出來散散心唄,與同學們在一起聊聊天多好啊!”這是應遠得知許和音落榜後說得最多的話。許和音不想辜負應遠的關心,答應下來。
現在,應遠等在一旁,許和音做著美甲,旁邊畫著彩妝的美甲小姐在旁邊說:“哇,做出的效果好漂亮!”
許和音笑笑,回頭看著應遠,應遠還在低頭看手機。剛才他們一見麵,應遠就興奮地告訴許和音,他換了一個新手機。許和音一下子認出,手機是現在流行的那款,電視廣告已經看了多次。
“知道五班的那個怪裏怪氣的大個子男生嗎,他居然考了五班的第一,過了重點線咧!”應遠一直在興奮地收發著短信,還時不時告訴許和音一些消息,比如誰和誰考到了一個係、誰和誰考到一座城市……自從高考錄取開始後,這一段時間應遠就變得十分興奮。現在他換了新手機,一直摸索著新功能,片刻都不願意抬頭。
“是嗎,真好啊!”許和音用很快樂的聲音答應著,然後轉過頭盯著自己的手指。原本肉色的指甲已經變得彩色紛呈,如一張張歡天喜地的笑臉。本來嘛,對應遠來說高考成績是穩定中發揮出了最好的水平,考上了大學的確是要慶祝的。許和音也是真心替應遠高興。想到這裏,許和音故意走到應遠跟前,把剛染好的漂亮指甲伸到應遠的眼皮下,讚歎說,“是不是很漂亮啊?”
“啊,弄完了?我們趕快走,大家幾乎都到了呢!”應遠等得都著急了。
一定要高興起來,千萬不要掃大家的興。一路上,許和音都在心裏對自己重複著,把自己那份落榜產生的小失落與遺憾隱藏起來。
2
聚會地點位於市中心,是一家裝修中檔的酒樓,大門口用許多紅燈籠裝點著,看上去喜氣洋洋。門口還矗立著一個大招牌,紅底黑字的廣告介紹著高考謝師宴、散夥宴等活動的詳細內容。
許和音與應遠剛走到二樓包間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節奏強烈的音樂還有眾人嘻嘻哈哈的聲音。
“許和音,你也來了?”在門外遇見一個剛從衛生間出來的女生,她詫異地叫著許和音的名字,稍後看到了落在許和音後麵一步正玩著手機的應遠,隨即恢複笑臉打著招呼,“出來散散心,陪大家玩玩也不錯。”
她說話的口氣與應遠如出一轍。
女生學習不錯,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的熱門專業。許和音歎著氣,果然,班長這回組織的聚會應該是小範圍的,是所有考上大學的同學出席的聚會活動,大家都沒有思想負擔與後顧之憂了,這樣才能放得開呀!不知自己在這裏是不是有點多餘。雖然是應遠叫自己來的,可她不想因為自己意外地出現而破壞了其他人的好心情。
“呀,應遠來了,剛才還給你打了電話,你沒聽見?”一個男生拉開門正要外出,抬頭看見應遠便興奮地打著招呼。
“我換新手機了,號碼也變了。”應遠解釋道。
“難怪。”
才一進屋,應遠就湊到男生堆裏去玩了。
他一會兒招呼左邊的男生,一會兒又轉過頭跟右邊的男生交流著什麼心得,愣在一旁的許和音仔細聽了聽,原來他們都是換了新手機,正對彼此手機的新功能做著比較與評價。看他們越談越高興,許和音隻好尋找到一個角落坐下。
隨著同學們陸陸續續地到場,包間裏充斥著彼此打趣的歡聲笑語,暖紅色的光打在每一張年輕的麵龐上,如夢如幻。在某個瞬間,躲在角落裏的許和音甚至懊惱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驀地,一聲口哨把許和音的意識又拉回到了包廂,原來是莫菲菲到了,她與一位拎著大蛋糕的男同學一同進了包間。
莫菲菲是原高中裏最漂亮的女生,因為練習舞蹈,她身材挺拔,眉清目秀,充滿青春朝氣。然而,引人注目的不僅是她出眾的外表,還有她特立獨行的行為。記得高中一年級時,有次老師指責她披頭散發,她竟當眾從書包裏翻出一把剪刀, “唰唰”幾下把自己的長發剪得亂七八糟,結果老師以攜帶危險工具進校為由勒令她寫檢查。沒想到下午來上課時,莫菲菲居然頂著一個比男生還短的寸頭來了,還問老師用不用再寫一個頭發過短的檢查,把老師氣得夠戧。
雖然不討老師喜歡,在同學中她卻人緣不錯,基本上每個場合裏都有她的身影。就連校外的一些人都認識她,甚至還送了一個“菲姐”的外號以示“敬意”。
“來吧,今天是我生日,大家都要給我祝福啊!”
才一進來,莫菲菲便利落地把蛋糕盒打開,露出一個巧克力奶油蛋糕,蛋糕最上麵用巧克力碎屑拚出“高中畢業,快樂!”幾個字。
“莫菲菲,你的十九歲生日不是還沒到嗎?”有同學探著腦袋問。許和音也記得莫菲菲去年慶祝生日時是在深秋季節。
“哎呀,可以提前過啊!”莫菲菲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說,“要不等我真正過生日時,我就收不到你們的祝福了!來,一起慶祝我們高中畢業。”
一朵朵從瓶口冒出的白色啤酒花爭前恐後地在周圍盛開,同學們一邊幹杯一邊說笑。有好友互相擁抱在一起,慶祝彼此又考到了同一個大學的,有的彼此調侃關於各自要去的學校的坊間逸事,還有的約定十一長假一起去旅遊……不時有此起彼伏的大笑聲傳來。
“快點分蛋糕吧!”不知誰喊了一嗓子,大家又都圍了上去。
“嘿嘿,領蛋糕之前,要送我祝福哦!每人都要對我說一句話。”莫菲菲掏出DV機,打開錄影模式,對準大家開始拍。
“莫菲菲,去年聖誕節我們一起吃的火鍋太好吃了,我希望有機會再去一次。”一個身材壯碩的男生率先開口,引來大家一陣哄笑。
應遠趁著空當走過去招呼許和音:“你看,大家多高興啊,我們也過去吃蛋糕吧!”
不知是不是冷氣開得過足,許和音站起來時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可是,我要說什麼啊?”許和音小聲嘀咕著,轉眼莫菲菲的鏡頭已經對準了他們。
“許和音啊,要笑一點嘛!”莫菲菲衝許和音擺擺手。
“希望莫菲菲永遠快樂。”應遠先說話了。
“我,我祝願莫菲菲來年考上理想的大學。”說完了,許和音就後悔了。她不知道將要在同一所複讀學校學習的莫菲菲是不是介意提到這些事情。
“好了,下一位,我看看該輪到誰啦。”莫菲菲沒事人似的又去找別的同學。
同為落榜生,莫菲菲就沒有許和音的不自在與鬱鬱寡歡。她一邊拍著DV,一邊與同學議論著那些大學的獨特之處。
“以後我去旅遊就投奔你了,待遇嘛起碼是要包吃包住的,到時候你可別說你不認識我啊!”莫菲菲捶打著一個男生肩膀半開玩笑地說著,而男生也很義氣地表示他到時候肯定盡地主之誼。
“聽說那所學校附近美食很多呢,你這下可以解饞了。”隨即莫菲菲又和她身旁的女生嘻嘻哈哈打趣著。
看沒人注意自己了,許和音托著蛋糕回到座位上,回頭卻發現應遠把蛋糕放在一邊,正探著身與一幫男生搶著麥克風爭做麥霸呢!
大家玩笑的聲音淹沒在音樂中,他們又唱又跳,顯然已經得到某種形式上的解脫,而許和音卻不在他們之中。他們要告別的東西正是她所要依靠的,他們所忘掉的正是她想擁抱的。
不由得,許和音心裏又是一陣沮喪。
3
聚會還要延續一段時間,而許和音卻擔心明天複讀學校開學的事情,匆匆跟大家打了招呼後起身準備離開。
“好吧,我送許和音出去,你們要等我啊。”應遠轉身對同學們說道,然後跟著許和音出了門。應遠隻喝了一點酒,臉卻變成了酡紅色。
“算了,應遠,別讓他們等久了,你還是回去吧。”
“嗯,路上小心,好在不遠,電話聯絡。”應遠對許和音囑咐了幾句便迫不及待地回到包廂裏了。與應遠認識的這段時間裏,許和音還真沒有見過應遠這麼放聲說笑的樣子呢,看來,他是真的很高興。
如果是平時住的家當然不遠,不過由於明天開學,許和音從今晚開始就要住在租下的屋子裏,而這些事情應遠並不清楚。她默默地站在路旁等出租車,卻看見一輛熟悉的小轎車從酒樓地庫裏鑽了出來,然後從她麵前拐了過去。許和音瞬間愣住了,那輛車不是爸爸的嗎?
爸爸上周就離家去外地出差,怎麼會在這裏出現呢?就算他提前回來了,即使不去出租屋,也是會回家的吧!莫非爸爸對媽媽擅自做主找房子的事情還耿耿於懷?
不由得,許和音想起爸爸出差前發生的那一幕。
那是他們商量租房不久後發生的事情。在一個工作日的早上,爸爸突然問起他賬戶上的錢怎麼少了,媽媽淡淡地說:“我給和音租到房了,預交了一部分的房租。”
正在吃早飯的爸爸停下動作,愣了一下仿佛才想起這件事情:“租房?”
“租到房子了,這麼快?”許和音也嚇了一跳,她以為需要一段時間呢!
“和音,周末去複讀學校報到時讓你爸爸給咱們賠罪。”媽媽看了爸爸一眼,神情有些複雜。
“賠罪?”爸爸看看時間,邊起身去拿公文包邊有些緊張地問,“你又搞什麼名堂?”
“給和音買東西呀!搬到一個新地方住,難道還能不置辦點生活用品?”媽媽摟過和音,“和音,你說你想買什麼,趕快記下來。”
“一個臨時住所,有什麼可買的,湊合湊合就過去了。”爸爸穿上西服,看著媽媽挑的一條紅色領帶微微皺眉,“大熱天的,這個顏色太紮眼了。”然後自己拿了一條黃色的係在脖子上。媽媽伸手要去幫他,卻被爸爸急躁地抬手擋了一下,“時間不多了,我自己來。”
“該買的用品還是要買,又不是她一個人住,到時我也跟過去,這吃穿用都要備齊了。”媽媽還在解釋著花錢的必要性,“現在有什麼比我們女兒的事情更著急的,莫非你的錢還有別的用處?”
“我可沒這麼說。”爸爸愣了愣,隨即逃似的出了門。
媽媽的話讓許和音倍感壓力。她潛意識裏認為是她高考沒有考好才造成今天的局麵,父母已經為她做了許多,她卻不能用出色的成績來回報父母……一想到考試與成績,許和音又有些頭疼。
這時,爸爸又返了回來。原來他竟將手機落在了家裏。他急匆匆地去搶媽媽手中那隻正響個不停的手機,一邊瞪眼一邊說:“快把手機給我。”
“瞧給你急的,你在樓下喊一嗓子讓和音給你送下去呀!這大熱天的,看看額頭上都是汗,臉都紅了。”說著,媽媽揪出一張餐巾紙就要給爸爸擦臉上的汗,卻被爸爸躲開了。
“沒關係,我要遲到了。”
爸爸臉上似乎帶著薄薄的怒氣。他牢牢地把手機握在手裏,緊張的樣子仿佛那個手機長了翅膀就要飛出去一樣。他又狠狠瞪了媽媽一眼,轉身向門外走去。
媽媽重新回到餐桌邊收拾餐具。
許和音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爸爸是不是生氣了?”
由於高考失利,許和音最近一直都很敏感,總忍不住把別人的一舉一動與自己的成績聯係起來。雖然她也不願意這樣想,但有時還是覺得家裏沉默怪異的氣氛是自己造成的。
“他生什麼氣,他哪有時間生氣。”媽媽端了碗筷進了廚房,一邊刷碗一邊篤定地說。她沒看到許和音臉上不相信的表情,因為許和音注意到爸爸聽到媽媽用了他平時存下來的錢時不易察覺地動了動眉毛。
雖然這租房的事情已塵埃落定,但是許和音認為爸爸其實是不同意的,至於為什麼她也不清楚。後來搬家前,媽媽還給了許和音一張銀行卡,讓她帶去學校用,說那是爸爸出差前讓媽媽轉交給自己的,算是不能陪女兒的補償。
思緒被汽車喇叭聲拽了回來。
等到出租車的許和音想了又想,還是在回出租屋的路上撥了爸爸的手機,可是裏麵卻傳來了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的提示音。她又試著給家裏去了電話,也沒有人接。
許和音暗暗鬆了一口氣。也許那車根本不是爸爸的,開車的男人也不是爸爸,隻是自己喝了酒有些眼花吧!
4
許和音到樓下的時候,正好碰到一位剛從外麵乘涼散步回家的老伯。他一邊搖著扇子,一邊瞅著要上樓的許和音,問道:“你是住在頂層505的新住戶吧?”
許和音點點頭。
老伯打開自己家的信箱,掏出一封信遞給許和音說:“這是你們家的信,昨天郵遞員投遞時說你家的信箱塞不進去,正巧我取報紙就給收著了。你呀,最好打開信箱看看,萬一裏麵有什麼著急的信件呢!”
自己剛搬過來,能有什麼信件?
許和音謝過老伯後,恍然想起暑假裏知道錄取無望後,媽媽不僅開始聯係複讀學校、尋找合適的房子,還給她訂了下半年的一些學習資料。隻是不知道房東有沒有留下信箱鑰匙。不過比起這個,眼下許和音更想知道怎麼才能遮掩自己身上隱隱散發的酒氣。
等許和音回到家後才發現自己真是多慮了。她進屋的時候,媽媽正在臥室裏打手機。聽到許和音關門的聲音後,她探出頭神色遊移地看了許和音一眼,又壓低聲音說了句什麼,似乎打算要掛電話了。許和音利用這段時間快速衝到了衛生間,準備洗一個熱水澡來遮掩身上散發出的酒味。
“沒事吧?剛回來就鑽進來,換洗的衣服也不拿。”媽媽隨即拉開衛生間的門關切地問。看樣子,她已經接完電話了,手裏還拿著許和音的睡裙。
要是平時媽媽不敲門直接進來,多少會引起許和音的反感,然後用略帶羞澀的語氣埋怨媽媽,說一些諸如“嚇了我一跳,快點關門”之類的話,而少女的羞澀在媽媽看來卻混合著可愛與荒唐的成分,於是常常用“我是你媽,還怕什麼”之類的話搪塞過去。
此時,許和音卻顧不上埋怨媽媽。她把沐浴露擦出了許多泡泡,整個衛生間裏彌漫著檸檬的清香。
“哦,外麵太悶熱了,出了一身汗。”許和音頂著一頭白色泡沫轉移著話題,“剛才是爸爸的電話嗎?”
“啊,不,不是,是你周阿姨,她聽說你沒住宿很吃驚呢!”媽媽把睡裙搭在牆壁的掛鉤上,“本來想等收拾完床再讓你洗澡的。”
床?什麼床? 剛才自己慌慌張張地進門也沒注意到臥室裏有什麼變化呀!
等許和音洗完澡換上幹淨的衣服進了臥室時才發現原來的舊床不見了,騰空的位置擺上了媽媽前幾天在家具城定購的單人床。床墊早已鋪好,最上麵還覆了一張竹席。
“這舊床怎麼辦?”許和音指著豎在一旁的舊床問道。
“你和我一起把它搬到客廳裏,我剛收拾出來一塊空地。”
說著,母女倆分別抬起床的兩頭,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地把床抬出臥室,放到客廳靠近陽台窗戶的位置。原先這裏擺著一排花盆,隻是那些綠色植物早已枯萎了,所以才打算將花盆挪走。在擺放床腳時,許和音意外發現原來客廳這個位置的地板上本身就有幾個四方形的印記,恰好與搬出來的床相吻合。莫非以前這裏就放過這張床?
“我們這麼搬沒關係嗎?房東會不會不高興?”許和音不知為什麼想起了步子渡,有些不安地問。
“沒關係,我問過房東了,她爽快地答應了。”媽媽邊回答邊低頭把堆在角落的花盆一個個轉移到陽台上去。
許和音暗自猜測房東這麼爽快就答應了估計就是因為房子真正的主人不是她而是步子渡!不過關於步子渡的事情,她還沒想好究竟要不要對媽媽說。
就在許和音整理東西時,從一個抽屜裏掉出來一本鬆散的相冊。相冊沒有套盒,一下子倒扣在地上。許和音撿起相冊,正好翻到步子渡過去的一些照片,其中大部分是他與一對中年夫婦的合影。女人雖然燙著發,但是她還是認出這是自稱房東的女主人杜美玲。當初跟媽媽來看房時,她是見過杜美玲的。她年齡大概與媽媽差不多,打扮卻很入時,舉手投足間頗有雍容貴婦的氣質。照片上站在中間的是年齡尚小的步子渡。一家人看上去其樂融融,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再組合的家庭。許和音不由得想起步子渡白天的態度,似乎跟繼母的關係很糟糕。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才打破了家庭內部的平靜。許和音一邊想著,一邊又把相冊放回抽屜,然後將三個抽屜都插進床下窩槽處。
幫著媽媽收拾完東西又擦了地,許和音漸漸聞到一股兒酒味。怎麼回事,不是剛才被沐浴露的味道遮掩住了嗎,會不會因為出汗又被帶出來了?她不安地拿出手巾擦了擦臉與胳膊,等走到媽媽身邊時,酒味似乎更重了些。
“媽,你身上怎麼有酒味?”許和音忍不住問。
“啊,是嗎,隻喝了一點點,還是讓你聞出來了。”媽媽笑笑,然後拿了衣服往衛生間走,“今天在街上碰到以前的同事,就一起吃了飯,趕上大家興致高就喝了一點,沒辦法,應酬一下。”
“哦!”看著媽媽去洗澡,許和音隨意應著。
此時,家裏的電話響了。
會不會是爸爸打來的?想著剛才給爸爸打電話沒有打通,許和音忙衝過去接,卻在座機的來電顯示中看到一個陌生的號碼。她愣了愣,然後一把抓起話筒:“你好,你找哪位?”
對麵沒有人說話,但是能聽到電視的聲音。
“喂,是哪位?”許和音提高聲音連問了幾次,還是沒有人回應,可是話筒裏傳來的呼吸聲卻被她捕捉到了。
“和音,是誰打的電話?”媽媽似乎聽到了動靜,探出頭來問。
“不知道,沒人說話,信號也不是太好,可能打錯了吧!”許和音掛了電話後遲疑地說。
“哦,有可能,咱們剛搬過來,知道這個座機號碼的人可不多。”媽媽又囑咐道,“以後像這樣的電話你就掛了算了。”
“哦,那要是爸爸找咱們呢?”許和音接著問。
“他啊,打手機就好啦!”
許和音點點頭。反正座機她也很少用,與周圍同學聯係基本都用手機。
本來想從冰箱裏取出一杯冰水,但突然想起下午喝冰水肚子疼的事情以及步子渡對她喝冰水的習慣嗤之以鼻的樣子,於是拿了一瓶常溫的水回了屋。
舊床被搬走後,原本被擋著的插座露了出來。許和音試了試後發現可以正常使用。她十分高興,忙連好電腦的電源線,草草瀏覽了一下新聞後見時間不早了便準備休息。然而,新買的床令許和音有些不習慣,躺下後毫無睡意,她索性翻開老伯交給她的那封信仔細端詳著,信封上寫著地址與門牌號,卻沒有寫收信人的名字,隻注明:給住在這裏穿裙子的你。
穿裙子的人?肯定不是步子渡了,而步子渡的繼母又不住在這裏,莫非是指自己。
撕開最外麵的白色信封,裏麵竟然還有一個巴掌大小的粉色信封,粉色封信裏有一張藍色信紙,信紙上手寫著一行小字:星星告訴你,天空有我送你的紅色螢火蟲飛過。
這是什麼?有人要給自己送禮物?
許和音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將信丟到一旁,翻了個身後漸漸進入夢鄉。
1
教學樓門口的布告欄裏貼出了分班通知,白底黑字標注著學生姓名與高考分數,在明晃晃的太陽下顯得分外紮眼。
許和音站在教學樓背陰處的台階上,眼神不時瞟過對麵圍在布告欄下看分班通知的人們。她的名字自然也在上麵,隻是因為成績不高也不低所以排在了中間,毫不起眼。這似乎與她平時的表現很相似,不過這也有一種好處,那就是不會被別人特別關注,所以她才有了在喧囂人群外享受片刻寧靜的機會。
第一天開學,先在禮堂進行短暫的開學典禮,然後再回教室裏上半天課。許和音原本打算中午回家吃飯,但是早上媽媽突然急著出門,說還有點工作上的事情要處理,中午就讓她在學校餐廳隨便吃點後再回租屋午休。
以前和同學們吃飯交談的場景還曆曆在目,許和音有些難過地低下頭,她凝視著腳底下那片仿佛籠罩在她心上的陰影,不禁為以後的學習生活感到微微地不安。
“許和音,你在這兒!”
難得的寧靜被打破。她聞聲望去,正是媽媽好友周阿姨的女兒周景優踏著台階一步步走到自己身旁。
她與許和音曾是同校不同班的同學,而周阿姨的父親與自己的外公又是同一間玩具製造工廠的工人,再加上兩家人原本住在同一棟樓裏,因此更要親近一些。然而自從許和音有了記憶開始,就知道周阿姨麵對媽媽隻會做一件事情—互相比較。
女人之間的攀比總是在無聲勝有聲的氛圍裏進行,雖然不曾公開,卻總是暗潮洶湧。不過既要顧及彼此丈夫作為男人的麵子,又要維護自己的形象,所以比孩子是最常見的方式,不是你女兒拿了繪畫獎,就是我女兒得了朗誦獎。雖然這種比較往往互有勝負,但是被周圍大人指指點點的經曆,還是令許和音從心底感到不舒服,繼而導致許和音從小對周景優就有一種莫名的敵視。
不過自從上了中學後,周景優的成績就穩定在年級前三名了,而許和音則徘徊在中間。這巨大的差距反而令許和音長舒一口氣,畢竟在周景優身後不是隻有一個自己,這讓她得到了些許的寬慰。不僅如此,許和音偶爾還會跟其他女生一起拿周景優如此用功讀書卻沒有拿第一來打趣她,而她也不惱,反而認真地表示回去要總結,爭取下次考第一。
其實周景優長得並不難看,白皙的皮膚,柔順的頭發,脾氣又溫柔恬淡,若不是戴著那副黑框眼鏡顯得有點呆,應該算是一個乖巧標致的姑娘。她今天仍然穿著以前學校的夏季裝,淺綠色短袖衫,墨綠色半身裙,頭發似乎比高考時短了點,梳起的馬尾辮微微有些翹。
在複讀學校報名的時候,所有人都會關注兩種學生,一種是理應考得特別好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場合上的學生,另一種就是考試成績很差對高考不屑一顧的學生。
現在,周景優與許和音站在台階上,周圍有同學看到了周景優,發出驚呼與議論聲,因為周景優就是剛才列舉的兩種備受關注的考生的前者。
“啊,周景優也來複讀哦!”
“好奇怪啊,她不是有名的‘種子選手’嗎?怎麼會來複讀呢?”
許和音也聽到了大家的議論聲。她早聽媽媽說過,周景優的誌願表上隻寫了一個大學誌願。雖然她考試成績確實不錯,不過還是沒能達到那個誌願的分數線,因此,她出現在了這裏。
“為什麼不換個其他學校?你這成績再重讀一年多可惜呀!”排隊進禮堂時,許和音低聲問周景優。隻要想想還要在周景優的影響下度過一年,許和音就有點鬱悶。
“我媽說那學校好,她喜歡。”周景優小聲地回答。
許和音聽了在心裏深深歎了一口氣。她真是替周景優可惜,如果是自己考到那樣的分數,估計要興奮得幾天幾夜睡不著了,而且也會給周圍的人帶來巨大的快樂吧!如果是那樣,現在爸爸媽媽為租房產生的分歧,自己對未來學習生活的擔憂也就不會存在了!
雖然在原來的學校裏許和音的成績不如周景優突出,性格也不如莫菲菲棱角分明,可她還是很想擺脫自己默默無聞的狀況。隻是她既沒有莫菲菲那樣能做到鶴立雞群的勇氣,又沒有周景優心甘情願的順從。不由得,許和音心裏一陣煩躁。
“那你呢?”周景優接著反問正在發呆的許和音,“我聽你媽說,你那天正趕上那個來了?”
周景優的口頭禪就是“我媽說”“你媽說”,其實她眼神中並沒有譏笑的意思,隻不過是想從許和音處求證比她媽媽說的更多的事實。
“也不完全是那樣。”許和音的眼睛不自然地瞅向了別處。
“不要難過哦,今年再努力好啦!除了咱倆,還有幾個原來學校的同學也在這裏複讀。”周景優安慰的話語瞬間被淹沒在突然響起的男中音聲中。
“文一文二坐左半區,理一理二坐右半區。”禮堂台上維持秩序的老師拿著擴音器一遍又一遍地喊著。許和音默默地跟著前麵的同學走到坐椅旁的過道上,耳旁充斥著老師拿著麥克風“喂,喂”的試音聲。她沒有再和周景優說什麼。其實,她難過的不是她沒有考好的那個理由,而是她那天恰恰想要考好的心思。
寫有“歡迎新同學”的紅底白字條幅被懸掛在禮堂舞台的上方。許和音注視著它良久,然後有些遺憾地想如果自己考上了大學,現在應該是站在大學校園裏看著這樣的條幅吧,那樣心情一定如春天的芬芳、夏天的陽光、秋天的風般明媚愜意吧。
可惜生活沒有如果。
一想到又要為考試再努力一年,許和音的心情就像冬天下雪前的天空般陰鬱沉重。
2
簡短的開學儀式上,先由學校領導對學校做了介紹,隨後資深任課老師與學生代表先後做了發言。老師基本就是用“失敗是成功之母”來鼓勵學生,學生代表是一個通過在學校努力、今年如願以償考上大學的前屆落榜生。他用一年的努力考到自己所期望的大學的經曆引起了大家不同的反應,有的同學流露出對對方“完成任務,被解放”的羨慕表情,也有的人做出“這算什麼,我會比他考得更好”的不甘神情。
儀式結束後,同學們回到教室,剛開始都顯得比較拘束。隨著老師讓大家作自我介紹後,一陣陣感歎聲,甚至輕笑聲紛紛響了起來。每個人的姓名、畢業高中學校的名字、高考想報考的學校等包含著一串信息的聲音在教室裏回蕩。
許和音所在的理科二班有幾十人,大多數是男生,女生隻有十幾個,這裏麵也包括周景優。在這裏,凡是成績好又不去上大學以破釜沉舟的姿態重新來過的人都被同學們戲稱為“大神”。因為周景優高考成績是排在複讀班上前三名的,也算是具有傳奇色彩的“大神”之一,所以當她介紹自己時,伴隨著掌聲自然也響起一陣陣唏噓聲。當排在中間的許和音作自我介紹時,大家的注意力已經不集中了,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嘿嘿,剛才那個男生的名字太耳熟了,原來我學校裏就有兩個同學叫這名哪!”
“喂,你在那所高中哦,我有個初中好朋友就在那裏上學,你認識他嗎,原來是高三一班的呢!”
“你英語考得好嗎,理綜得了多少分?”
“唉,我要不是語文拖我後腿就好了。”
“是啊,我也是太緊張了,考前都失眠了,第二天拿到卷子,大腦一片空白啊!”
幾個月前的共同經曆像是一條紐帶,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大家開始前後左右與自己同在一個戰壕的朋友們交流。當然,這裏麵也有像周景優那樣本身學習非常好,非某類或某所大學某專業不上的人,因此他們也免不了成為別人議論的對象。
“我跟你說啊,那個女生是咱們班上高考成績第一耶!”
許和音右邊是個留著短發叫成芯的女生,她的後邊坐著個胖乎乎叫做顧翼的男生。兩人以前就是好朋友,聊天十分熱絡,許和音間接地也聽到了不少消息。她順著成芯的目光看過去,第一名是個瘦小的女生,坐在第一排,後麵就是周景優。許和音不由得感歎,周景優又有了新的追趕目標了。
“天哪,還讓人活不活了,她的分數整整比我高一百多分哪!”坐在後麵的顧翼口氣十分悲苦,但是笑容依然掛在臉上,“唉,今年我要是再考不上,我爸還不要了我的小命。”
“這有什麼啊,你看見教室裏最後一排的那個長發男生了嗎?據說他都考三次了呢,真是不容易啊!”成芯的感歎得到男生共鳴般的認同。許和音也忍不住望向那個一臉無所謂樣子的男生,心裏也忍不住感歎了一下,要是自己考三次都考不上那會是什麼狀態,但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有些無厘頭的危險念頭。
今年千萬不能考不上了!否則等自己考上了千裏之外的大學,以前的同學差不多都要從大學畢業回歸故鄉了。許和音暗自告誡自己。
主題班會過後,老師們依次登場。所有老師都在闡述一個道理:既然選擇再來一次,就要珍惜自己的機會。
許和音摸著自己的課本,明明是幾個月前剛剛放下,現在竟感到有些陌生,仿佛是一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心裏居然隱隱生出幾分激動。她環視整個教室,幹淨明亮,牆壁上沒有貼任何類似排名表的東西,這多少令人感到舒心。後麵的黑板上很應景地寫著一行字:陽光總在風雨後。
“我們第一輪複習主要以打基礎為主,各種基本概念、基本原理、公式都需要重新梳理。如果這段複習沒有認真對待,後麵的專題複習和綜合知識運用就會比較困難,所以大家要格外重視。”最後,班主任老師語重心長地囑咐著大家。
班裏突然變得很靜,仿佛所有人都在積蓄著力量來應付後麵這一年的艱巨任務。
不知是老師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因為有相同的遇到挫折的經曆,同學們心裏多少都感到了學習的壓力,下課後除了必要的喝水與去衛生間,大家幾乎沒有任何課外活動。
許和音也不例外。然而,當她端著水杯從水房回教室的路上,恰巧遇到了剛剛上樓的莫菲菲。莫菲菲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臉上即使化了淡妝可黑眼圈和大眼袋還是清晰可見。
高考一結束,莫菲菲就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許和音曾聽原高中其他女生說過分別在一個酒吧聚會和演唱會的觀眾席上看到莫菲菲了。不用說,莫菲菲昨晚的聚會也一定是堅持到散場才回的家。
擦身而過的時候,莫菲菲在樓梯口冷不丁地叫住許和音:“許和音,等一下,我有點事情要跟你說。”
3
莫菲菲報的是藝考的美術班。雖然今天上課時間與自己相同,但是莫菲菲向來不重視文化課。以前在自己的班級裏就是遲到大王,有時甚至以寫生練習為由能缺課半天。所以現在在沒有記考勤的班規下,對她呈現出更加懶散的樣子,許和音一點也不驚奇。
雖然不是在同一班,許和音也知道今天莫菲菲上午沒來上課。她課間去衛生間時聽見兩個美術班的女生正好談到莫菲菲,據她們說老師點名時多問了一句“這個女生怎麼第一天上課就缺課”。由於這一周是試讀期,有些不想待下去或有其他出國、就業之類打算的學生會逐漸不來上課,所以大家對這種缺課的現象也不是太在意。
此刻,莫菲菲一副開心的樣子,一點都沒有為缺課而苦惱。許和音本來沒想和莫菲菲打招呼,卻被莫菲菲喊住。許和音有些不情願地停下了腳步,默默地看著她等著她開口。
“昨天晚上的聚會你走得太早了,應遠後麵還和同學們學著小天鵝唱歌伴舞呢!太搞笑了。”莫菲菲哈哈笑著,“你真應該看看他那副怪樣子。”
“幹嗎老跟我談他啊!”許和音嘟囔著,然後不由得想起當年同桌腳傷好後,為了感謝許和音與應遠對自己的幫助,曾經給他們帶來兩大盒巧克力。知道許和音對杏仁過敏,應遠主動把手裏的黑巧克力與許和音的杏仁夾心巧克力做了交換,三個人邊吃邊聊天的時候,莫菲菲就曾大大咧咧地插上來打趣應遠對許和音偏心!應遠紅了臉急著辯解,最後還是許和音的同桌抓了一把巧克力塞給莫菲菲,這才堵住了她的嘴。自從那時起,許和音就有點回避莫菲菲,生怕她又拿自己亂開玩笑。
此刻,許和音半信半疑。她覺得是莫菲菲在故意氣自己。以她對應遠的了解,他應該不是如此放得開愛耍寶的人。
“你今天上午沒來上課吧!”許和音不想再談論她沒看到的事情,迅速轉移了話題,“早上沒起來嗎?”
“嘿,沒想到你還挺關心我的。昨天晚上當然玩得嗨皮啦,不過我早上真起得很早。”莫菲菲神秘地一笑,“明天就要去旅行,要收拾一些東西哦!知道我和誰去嗎,是和應遠啦!”
許和音愣住:“旅行?他不是暑假和表弟去新馬泰玩過了嗎?再說下周六他就要去大學報到了,哪有時間啊?”
“你不知道吧,我們幾個人都約好了,報到之行提前出發,先一路玩幾天,再去報到。這叫做最後的畢業回憶紀念。”莫菲菲眼睛裏泛起一層光,一掃她昨晚狂歡帶來的疲憊。
旅行?那要耽誤很多功課了吧!可是,能看到不少遠方的風景也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情!許和音有些羨慕,卻沒有再說什麼。
“你不能去,真遺憾。”莫菲菲裝作很可惜的樣子說,“不過沒關係,等我回來會把旅行的照片發到網上的相冊裏,你可以去看的。”
“那你的課怎麼辦?”許和音問道。
“沒關係,一周而已,我把病假與事假加在一起請好了,不是還有一年的時間嘛,著什麼急啊!”莫菲菲笑哈哈地揮手走了。
原來自己在乎的事情,別人不一定在乎。
莫菲菲的父母在海外進修,她現在是與爺爺一起生活。她的爺爺是個身體強壯的老人,卻被莫菲菲在背後形容成脾氣古怪的老頭。老人表麵上很嚴厲,可是如果莫菲菲搗亂或者犯了錯誤,懲罰後必然會有補償性的禮物。總之,雖然在管她,但是老人力不從心,總是架不住莫菲菲的甜言蜜語最後還是寵溺的成分占了多數。
“胡鬧。”這是她爺爺的口頭禪。
“你呀,真拿你沒辦法。”這也是她爺爺的口頭禪。
現在也是一樣,莫菲菲不是自己要來複讀的。她本來是想一邊打零工一邊畫畫的。原來她就給校刊負責畫插圖,日積月累在學校也有不少粉絲了。
“胡鬧。”爺爺聽聞她放棄了高考特意來學校找老師商量,同學們親眼目睹了老爺子發脾氣的樣子。
“想學畫畫,可以考美專試試啊!”爺爺語重心長地勸說著。
“以我現在的文化課水平怎麼考得上嘛!”
“大不了再多準備一年嘛!”爺爺最後妥協了,“你呀,真拿你沒辦法。”
於是,莫菲菲就這樣來複讀了。
不過,許和音仍然認為這是莫菲菲的一個緩兵之計。她既不能選擇退學,又無法考上名牌大學,隻好折中一下。這跟許和音自己過去經常使用的辦法如出一轍。在這點上,兩個性格不同的女生倒是做出了一個性質相似的選擇。
4
應遠要去旅行了,自己是不是也該給應遠發個短信問候一下呢!中午放學後,許和音迫不及待地聯係應遠,電話卻無人接聽。
莫非還沒有起床?想起昨天晚上的狂歡以及莫菲菲的疲態,許和音懊惱自己的愚蠢,要問也要等下午啊!
許和音看看時間,計劃先去吃飯,然後回租屋。可是等她到了餐廳,才發現在飯口上等餐的人實在太多,尤其很多住宿的同學,他們下了課拎著書包就直接趕過來了。
就在許和音猶豫等還是不等的時候,迎麵碰到準備撤退的周景優。
“周景優,你不吃飯了?”
“嗯,現在人太多,我先去看會兒書,等人少了再過來。”在周景優的生活中,一切以學習為優先選擇。
就在此時,一個身形高大的男生突然從後麵衝了過來,可能有些著急,舉著飯盤找座位時撞了一下周景優。正在與許和音聊天的周景優一個躲閃不及,男生餐盤裏的一碗蛋花湯結結實實地扣在了她的身上,襯衫位於左肋部的地方不僅被染濕,還黏黏糊糊地掛了一片蛋花。
“喂,你怎麼撞人呢?”肇事的男生出乎意料地把責任推給了一位在他旁邊收拾餐桌的年輕人。年輕人看起來二十歲左右,有著一張與周圍同齡人接近的青春麵龐。他抬起頭看了男生一眼,有些茫然。剛才他是弓身背對著男生的,如果男生硬要說是自己的後背碰上了他,也是有這個可能。
“就是因為你,你看我的湯都灑了,這飯是沒法吃了。”男生瞅瞅周圍竊竊私語的同學們又說了一句。
“周景優,你沒事吧!”許和音關心地問了一句,然後又回頭看看那個擦桌子的年輕人,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正聲稱自己也是受害者的這個男生。
“怎麼回事?”一個貌似負責人的中年男人出現了。他瞥了一眼周景優身上的蛋花湯,又轉身看看擦桌子的年輕人,板了臉問道,“小方,出什麼事了?”
叫小方的年輕人漲紅了臉動了動嘴似乎要說什麼,但終究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怎麼不是你,要不是你突然彎腰蹭到我,我的湯能灑嗎?”五大三粗的男生理直氣壯地說著。仿佛是怕別人不相信自己,還舉起他的胳膊說,“看,我的袖口上也有湯汁呢?”
“小方,你怎麼搞的?”中年男人有點不滿。
“可是……”小方又要說什麼,卻被中年男人打斷了。
“好了,我不想聽借口,這月工資……”
“等一下,跟他沒關係,是我不小心撞的。”這時周景優突然語出驚人,連一旁嚷嚷不停的男生也詫異地看著她。周景優擺擺手,繼續對中年人解釋說,“真的不關他的事,是我撞到了同學,衣服我自己洗好了。”
許和音看到小方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他盯著周景優看了半天,最終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這位同學,剛才對不起,是我不小心。”周景優轉過身又對粗壯的男生道歉,“噢,你的袖口……”
其實,大家都看到了男生的袖口隻有一點點汙漬,跟周景優衣服上擴張的“地圖”相比,不過是小菜一碟。
“那個,不用了,袖口沒關係。”男生被周景優的大度弄得有點手足無措,剛才還想追究責任的氣勢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場小小的危機就這樣被化解了。圍觀的同學們逐漸散去,中年人沒有再為難那個叫小方的年輕人,繼續去巡視了。
“周景優,你的衣服怎麼辦?”許和音跟著周景優出來後問道。
“我要趕緊回宿舍洗幹淨,下午讓我媽媽看到就糟糕了,好在現在天熱,衣服幹得也快。對了,以後你見到我媽,千萬不要提起今天的事情啊!”周景優剛才緊張的神態瞬間轉變成了焦慮。
許和音一愣。
原來周景優也並不是平時看上去那樣對周阿姨百依百順的呀。
“不能讓她知道,她總是怕我耽誤學習,所以你要保密哦!”周景優頑皮地笑了笑,又提醒了她一遍就跑掉了。
麵對周景優的請求,許和音才恍然覺得周景優似乎是與自己有著一樣煩惱的同齡人了。
她笑著搖搖頭準備回去,這時電話卻響了。
步子渡在電話那邊大聲嚷嚷:“喂,踩狗屎的家夥,你是不是打算再買一個家啊!電冰箱都來送貨了,你不簽收啊!如果我簽收,是不是就算我的了?”
“電冰箱?你怎麼知道的?”
5
許和音想起昨天媽媽收拾床時,提到她還訂了一個冰箱可能今天送貨。明明是周日,媽媽應該休息,卻突然要加班,估計把買電冰箱的事情忘記了吧!
“人家工人在這裏等了一會兒,說是聯係不上買主,正好被我碰上了。”步子渡說,“我來拿點私人物品,本來還以為你和家人都在家呢,還打算讓你幫我帶下來的。”
“好,你等著,我馬上回去。”接著,許和音又讓步子渡把手機給送冰箱的工人,在電話裏確認後忙匆匆趕回去收貨。
“你們家還真是講究,我家裏的冰箱還是八成新呢,不是用得挺好的。”步子渡看著氣喘籲籲的許和音撇著嘴說。
從學校到小區有大概半站地的路程。一路跑來,許和音趕得滿頭大汗。雖然有些不滿步子渡的快人快語,不過她沒有反駁。其實她也是這麼想的。她不明白媽媽這樣大動幹戈到底是為什麼。
工人師傅把冰箱抬到門口,步子渡突然說:“就在這裏拆包裝好了,裏麵可是精裝木地板。”
許和音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說:“你們家的地板都比人嬌氣。”
步子渡微笑,無辜地伸著手邊比畫邊回答:“擦地板很累的。要像這樣跪著擦,有了劃痕,還要打蠟的。哦,一瓶地板蠟是多少錢來著?”
“那就在門口拆吧!”許和音真是敗給了絮絮叨叨的步子渡。好在送貨的工人師傅沒有計較,麻利地拆開外包裝後把冰箱小心地搬進客廳,通上電,檢測冰箱運轉正常後才離開。
顯然,昨天許和音與媽媽重新布置的房間讓步子渡很是吃了一驚。
“我看你們不是要租這房子,而是要買房子吧!”步子渡大聲地說。
“其實,原來的那個也不錯啊!”隨即,他又轉身摸了摸舊冰箱的拉門,一臉可惜地說,“唉,現在我住的地方太小了,要不我就把舊的拉走了。”
“你現在住哪兒?”那天步子渡離開時,許和音就奇怪他怎麼能走得如此瀟灑。
“我現在在一位師哥那邊幫忙,住在單位宿舍,工資不高,幸虧是包吃包住。”步子渡回答。
“單位?你上班了?”許和音驚訝地張大嘴巴,“你不是說你是在校二年級的學生嗎?”
“我退學了,以後都不打算去了。”步子渡掏出一張名片,“這上麵有地址,有事你可以去找我,我現在在這個地方打工。”
許和音接過來一看,那是一家健身俱樂部,恰巧就在許和音昨天聚會的酒樓附近。
“你在那裏幹什麼?是健身教練?”許和音仍然不敢相信他怎麼說退學就退學,難道大學生活就沒有讓他留戀的嗎?
“還不是,就是巡場、搬搬器械什麼的唄。”
“為什麼不繼續上大學了,難道你的大學不好?”許和音問。
“大學是沒什麼問題,是我有問題。”步子渡笑著說,“你可要小心了,你正跟一個有一大堆麻煩事情的家夥打交道,危險指數可是很高哦!”
步子渡說完轉身忙著收拾起垃圾,兩條健碩的長腿在地上的包裝堆中跳來跳去,樣子有些滑稽,好像一隻笨拙的袋鼠。
談到大學,許和音突然想到了應遠,一個想讓步子渡支招的想法代替了剛才要追問步子渡退學的好奇心。步子渡把放在門外的大包裝盒扛到陽台上,許和音則幫著把剩下的一堆白色泡沫材料塞進一個碩大的垃圾袋放到玄關處,接著步子渡又轉身回來清掃了樓道。
“以後要長久留下來,從學校帶回來的東西是不夠的。我回來之前可是把能送的東西都送給師弟們啦!”等一切收拾完畢,他才進屋取自己的衣物。
“對了,你剛才提到要我幫忙的事情是什麼啊?”步子渡頓了頓,又繼續道,“是不是還沒吃飯?樓下有個小餐館,外賣經濟實惠,如果你有時間,我可以請你一頓,不過隻限一盤炒飯,你知道我現在是自力更生階段,很不容易啊!”
“不是吃飯,而是……是我想問你,在你的大學,什麼東西是男生最需要的啊?”許和音結結巴巴說了半天,終於鼓足勇氣問了出來。人雖然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臉上卻是緋紅一片。
“在大學裏,男生都希望有機會碰到可愛聰明善解人意的女生啊!”步子渡擺出一副“這還用說”的表情。
“亂開玩笑,我是指東西,不想幫就算了。”許和音不滿地瞪著步子渡。
應遠要去大學報到了,他昨天不就說過聚會就是最後一次的狂歡,然後就要各奔東西了嗎?既然,莫菲菲是與應遠同行,那麼他們應該會一起出發吧。想起自己早上還發短信問應遠在幹嗎,現在許和音明白了,應遠一定也是和莫菲菲一樣,先補覺,然後收拾行李。
許和音已經想了一個下午,就當感謝他上次把巧克力換給自己,她也要送應遠一個禮物,如果他能在那邊用到最好。可是,許和音卻對應遠所要迎接的生活一無所知,所以買什麼是他會需要的呢?
6
步子渡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樣子陪著許和音穿過小區去找禮物。
原來這個小區有南北兩個出口,許和音平時上學習慣走北口,南口她是第一次經過。實際上這邊離複讀學校也並不遠,隻不過在南北兩個方向。小區北麵以學校為主占了大片的地方,南麵卻是生活區。為了方便小區居民,依次建了超市、菜市場等。
“你究竟要送什麼禮物啊?”步子渡一副“了解”的表情卻又有些拿不定主意,試探地問道,“早知是這種差事,也要先告訴我對方是什麼樣子的人啊,身高、體重、興趣所在、性格特征什麼的,也好讓我這個顧問有針對性地來出謀劃策呀!”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算哪門子顧問?!”
“你不會打算現在就買吧!這個地方又不是商業街,能買到什麼啊?”
是啊,許和音停住腳步。步子渡說得沒錯,這個小區周圍除了一家中型超市外還有一家便利店,日常用品可以滿足,要是送禮物可就經不起精挑細選了,而去市區的購物中心,又顯然來不及了。
不過,步子渡還是很周到地領著許和音在臨街的小店裏轉了轉,禮品類大多是送女孩子的類似大毛絨玩具之類,而男孩子的都是以服飾為主,有些體育櫃台賣的護腕、護膝不僅顏色普通,做工也粗糙。許和音不免歎氣,應遠本身也不是太會打籃球的人,這些物品他不一定能用得上。
“喂,我說,女生不是應該親自動手做更好嗎?”路過一家手織店麵時,步子渡隨口說著,“也是,你肯定不會啦,踩了狗屎……”
“你不是以後還要來拿東西嗎?如果我的心情不好,我就……”許和音威脅地瞪了一眼步子渡,步子渡識趣地閉了嘴。
路過一家體育用品專賣店時,步子渡說那裏賣的鞋還不錯。許和音想了想,決定給應遠買一雙運動鞋。既然步子渡是個熱愛體育的人,她當然相信他的眼光。
“怎麼樣,鞋子合適嗎?”一位店員盯著他們熱情地問道,“想找什麼樣子的,我們這有籃球鞋、跑鞋、徒步鞋、登山鞋……”
“我想找最好輕便些的。”許和音挑剔地拿起這雙鞋瞅瞅,又拿著另一雙鞋看看。她覺得步子渡雖然比應遠高出半頭,但是穿運動鞋的習慣應該差不多,而且應遠穿多大號的鞋她也是清楚的。她隻是想讓步子渡為她把關鞋的質量而已。
“啊,這雙鞋適合你。”店員遞過一雙,步子渡脫下自己的舊鞋試了試,大小正好,顏色也是許和音認為應遠會喜歡的那種。
“雖然我穿著合適,可不代表收禮物的人就一定會喜歡啊!”步子渡邊說邊擺出一副“不合適不歸他管”的表情。
剛交完錢,許和音就接到應遠的電話。
許和音猜他一定是看到自己上午向他詢問明天出發時間的留言。果然,應遠興奮地告訴許和音,火車票是中午的時間,許和音心中竊喜,正好可以利用午休的時間跑出來給他送行。
正在這時,電話裏傳來一個女生的大嗓門:“喂,應遠,躲在那裏幹什麼呢?你不是要買鞋嘛,那邊我看好一雙,你穿一定合適。”
這聲音不是莫菲菲的嗎?許和音皺了皺眉頭。莫菲菲說回去要準備行李,原來是拉著同學買東西去了。
“菲姐眼力果然好,一會兒幫我挑一個行李箱。”另一個男生的聲音也透過聽筒傳了過來。
應遠匆匆跟許和音道了別就掛了電話。最後還能聽到莫菲菲誇張的笑聲:“這鞋多酷啊,應遠穿絕對合適。”
“你剛才不是想要這雙鞋嗎?現在它歸你了。”一想到莫菲菲也給應遠推薦了一雙鞋,許和音忽然情緒低落了不少。她沮喪地把鞋盒往等在一旁的步子渡懷裏一推,轉身就要走。
“咦,你不要了?”步子渡眼見著許和音接了一個電話,臉上的表情就從愉快變成了嚴肅,意識到可能是有人惹許和音生氣了。
“喂,這鞋我先拿走,錢以後給你啊!”
分別時,步子渡的話被許和音拋到腦後。不過,莫菲菲的話仍然令許和音耿耿於懷。她可不想與莫菲菲送同樣的禮物給應遠。
7
回到家裏時,媽媽還沒回來,中午匆忙搬上樓的冰箱仍然突兀地立在屋中,顯得有點孤單。
房間裏沒有開空調,隻是半開著一扇窗戶,一陣陣裹著熱氣的風吹了進來,海藍色的窗簾隨之晃動,襯托著周圍環境的平靜。不得不說,這裏的確是學習的好地方。許和音摸著小床,想著媽媽一定是下了不少的精力。
自己擁有這麼多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可是為什麼心裏卻如此地焦慮與不安呢!
手機有了一條新短信,是步子渡發來的—“如果你不介意,衣櫃裏有我一雙棉手套,抽獎得的,可是品牌貨,我一直沒舍得戴,所以還是新的,你可以拿去送人,算是我感謝你的禮物。告訴你,那邊的冬天可是很陰冷的,男生有副溫暖的手套也不錯。我想,這個禮物他肯定喜歡,哈哈。”
夏天送棉手套,虧他能想得到。許和音撇撇嘴,轉念又一想還有幾個月就是冬天了,說不定真的能用得上呢!這麼一來,許和音覺得自己的情緒像坐上了過山車,剛剛還開水一般亂哄哄的心情慢慢平靜了下來。
她起身在衣櫃裏翻了半天,終於看到一雙毛茸茸的手套。說起來步子渡的衣服還真不少,顏色與款式各種各樣,可以看出他的家庭環境蠻優越的。就在找手套的時候,許和音還不小心翻出一件畫著胖胖小象的卡通圖案的背心,很難想象現在肌肉健碩的步子渡穿上這件衣服的樣子是多麼的滑稽有趣。
等忙活完了她才想起忘記問步子渡信箱鑰匙的事情。
她趕忙給步子渡發短信詢問,順便表示了自己的感謝。不一會兒就收到了回複:信箱的鑰匙在床下左數第二個抽屜的右邊隔槽裏。
她按照短信取了鑰匙,下樓打開信箱一看,裏麵果然有東西,除了媽媽為自己訂的英語學習期刊外,還有一些小廣告和一封信。
寫著門牌號的白色信封裏仍然套著一個巴掌大的小信封,與上次鄰居老伯交給自己的一樣。雖然現在剛拿到手,實際送寄日期卻在老伯交給自己的那封信之前,看來是在信箱中放置了一段日子了。信封上依然寫著:給住在這裏穿裙子的你。
這次信封裏麵是一張藍色信紙,上麵寫著:太陽告訴你,你在陽台上伸出手,會收到一顆金黃色的星星。
信上的內容究竟在暗示些什麼呢?
許和音忍不住走到陽台上尋找答案。
陽台很普通,左右兩邊都堆放著一些紙盒子,略微顯得髒亂了一些。上次媽媽把從客廳轉移過來的花盆也放在了陽台上,這導致許和音不能直接靠近陽台外牆。她猶豫了一下,雖然覺得這樣做很傻,不過還是把一隻手顫巍巍地伸出了陽台外一點點。
許和音仔細觀察著,手掌中卻什麼都沒有!
忽然,“喵”的一聲傳來,把許和音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左側鄰居家的貓咪正在陽台上曬太陽,可能被許和音吵到了,小貓一邊支著前腿歪著腦袋瞅著她,一邊喵喵地叫著。
這倒是提醒了許和音。她慌張地掃了幾眼對麵樓層的窗戶及左右的鄰居,暗想如果有人觀察到自己的舉動,一定會對自己的行為產生疑問吧!
唉,估計是惡作劇!
什麼金色的星星,自己真是大傻瓜。許和音搖搖頭打算回屋,身體一晃動,手掌心裏卻突然亮光一閃。啊!這是……夕陽的餘暉,剛好打在陽台邊上。剛才自己沒有發現是因為站的位置剛好與陽光錯位,手伸出的長度也不夠。她調整了一下位置後又試了一遍。手掌心在陽光下慢慢變白,一張一合間似乎真的抓到了一顆閃亮的星星。
“和音,我回來了!”屋裏傳來媽媽的說話聲。
“哦,我在陽台上。”許和音一麵回答著,一麵匆匆收回了手。她無意間向樓下望去,有個一頭卷發的男生正好奇地向上望著她。
糟糕,被人看到了。
男生一動不動地盯著她,仿佛她真的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看著他一臉驚訝的表情,許和音心裏一沉。哎呀,他不會是誤會自己向下扔東西了吧!
她暗暗吐了吐舌頭,忙縮回頭有些懊惱地溜進屋裏。
1
令許和音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她又一次碰到了那個長著自然卷的男生。
為了應付中午要外出送同學沒時間吃飯的情況,許和音早上在小區附近的便利店買了麵包。結賬時,便利店的收銀台發生故障不能刷卡,對方剛好又找不開零錢。她正在收銀台前進退維穀時,旁邊伸出一隻手遞過零錢。許和音抬頭一看,就是昨天在樓下目睹自己幹了“傻事”的男生。
“啊,謝謝你!”許和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麵包就要走,卻被後麵的男生叫住。
“哎,請等一等!”男生戴著眼鏡,卻掩飾不住他眼神裏的探究,“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剛才聽你在跟店員打聽螢火蟲的事情,你也喜歡螢火蟲嗎?”
許和音愣住了。
糟糕,他肯定覺得自己很好笑。
昨晚,許和音在陽台上悄悄觀察著天空,別說紅色的螢火蟲了,連一般的螢火蟲都沒發現。她想也許是自己剛搬來的緣故,還不了解這邊的環境,於是今天就順便向這家似乎開了很久的便利店打聽。店員是個二十多歲的女生,非常健談,從小生長在這裏。不過她剛才的回答卻令許和音有些失望:“螢火蟲啊,以前是有的。那時這邊沒有這麼多建築物,我小時候還抓到過哦,不過這幾年很少見了,可能是環境變化了吧!”
許和音點點頭,這個答案與自己猜想的基本一致。其實她也沒打算非找不可,無非是突發奇想,權當枯燥複習生活中轉換心情的小娛樂了。那麼這個男生問這個是想幹什麼呢?
聯想到昨天傍晚抓“星星”的經曆,許和音猜想既然“星星”不是真星星,那麼螢火蟲也可能是另一種物體的指代,不過她實在猜不到。
“不是,我看到一句類似謎語的話,就是能被當成紅色螢火蟲的東西是什麼?”許和音解釋道。
“所以,你昨天在陽台上……”男生尷尬地笑笑,“我叫遲修。當時我回家路過這裏,還以為你……有什麼想不開的……你知道新聞上不是經常會報道一些幹‘傻事’的學生的‘事跡’嗎?”
啊!果然被看見了,還被當成要做“傻事”的人。許和音有些哭笑不得。
“那麼你也是住在附近了?”許和音接著興奮地追問,“那麼你知道答案嗎?”
“既然是謎語那就不會是真的螢火蟲了。不過我原來聽一個朋友說起過,她覺得工地上塔吊車警示燈發出的紅光在黑夜中很像紅色的螢火蟲。當然,我那個朋友比較愛幻想,你就隨便聽聽好了。”男生說完又是一笑,隨即轉身走了。
許和音邊走邊想也許男生提示得有點道理。不過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要寫這樣謎語般的信,對方究竟要表達什麼意思呢?是單純地想逗自己玩嗎?
2
中午一放學,許和音就衝出了教室。她與應遠、莫菲菲等人約定了在火車站前的廣場上見麵。
早上為了不讓媽媽發現那雙手套,她特意把手套塞進了書包,到了學校又怕手套被擠出折印,就偷偷放到一個隨身攜帶的手提袋中,一直小心翼翼地挨到了午休。好在周圍的同學還不太熟識,周景優又是一副在題海埋頭苦幹的樣子,許和音便拎著手提袋混在一幫外出就餐的同學中出了校門,攔了一輛出租車就直奔火車站。
盡管許和音很不想讓應遠當著莫菲菲的麵打開自己的禮物,但又想著莫菲菲會一直隨行一路,想讓應遠不打開看好像也不太可能。
“許和音,你再不來火車就要開了。”
莫菲菲一看到她就開始大呼小叫。莫菲菲這個人雖然上課總遲到,出去旅行卻是精神頭十足。按照應遠的說法,莫菲菲是他們五人小分隊裏到得最早的人。周圍還有些來送莫菲菲與兩個同行男生的同學,大家又說又笑忙著彼此告別擁抱,聽說許和音還帶了禮物,目光就聚攏過來。
“這是給我的禮物呀,希望不要太沉,你知道我是要先到一個地方玩玩再去學校的。”應遠接過許和音的手提袋擔心地說。
“呀,應該很沉的哦,這是許和音的心意嘛,肯定沉甸甸的,哈哈。”另外兩個男生相互眨眨眼睛看著應遠樂嗬嗬地說。
“嗯,也不是很貴重……”許和音被打趣後有點不好意思,卻有些擔心萬一他們看出那手套不是自己買的要怎麼辦,一想著自己竟然拿著步子渡的東西送給應遠就覺得有點心虛。
“哦,我看看。哈,是雙手套!許和音,你很有創意嘛。”莫菲菲不知是褒還是貶,拿著手套晃了晃。
許和音卻隻是盯著應遠看,隻要他滿意,別人的態度就可以忽略。
好在應遠很高興地收下了,他表示確實聽那邊的學長說過冬天陰冷,手容易凍傷的。
“再說,也很輕,我就收下了。”應遠讓同伴把手套塞進自己的大旅行包裏,然後揚揚手機,“許和音,以後我們保持聯係哦!”
“是啦,我會隨走隨拍,把照片發給大家哈!”莫菲菲做著保證,“大家等我的後續消息。”
目送他們進了站,送行的人心情有些複雜。
“唉,又走了一個!”
“是啊,後天還要去機場送你啊!”一個考上本地大學的同學對朋友感歎著。
隨著大學報到陸續開始,迎來送往也越來越頻繁。大家自然要珍惜最後這幾天與家人朋友相聚的時光。知道許和音下午還有課,他們紛紛與她揮手說了再見。
坐上車的許和音在路口看著往昔熟悉的身影向著不同的方向走去,不禁惆悵起來。窗外的風景快速倒退,似乎宣告她離過去那一年的人和事越來越遠。也許,這就是青春。張揚歡笑後,每個人終究要安靜地走上屬於自己的那條路。
不巧的是回來的路上遇到一場交通事故有些堵車。許和音麻煩司機師傅繞了半天路才趕回來,不過課到底還是錯過了一節。
許和音剛拐進學校,就瞧見周景優慌張地在校園甬道上小跑著。現在正是課間,以許和音對周景優的了解,這個時候應該是她看書預習的時間,一般她是不會出教室的。
“周景優?”許和音叫住了一臉焦急的人,“你在幹嗎?”
“我的學生出入卡丟了。”周景優急得快要哭了,“中午還在的,現在卻不見了。我剛剛上圖書館去找卻沒有找到!”
學生出入卡,幾乎天天都要用。雖然可以去學生處掛失補辦,可是那也是要時間的。在這期間沒了出入卡,實在是不方便。
“別著急,你再仔細想想。既然是中午丟的,是吃飯前還是吃飯後?”許和音一麵安慰她一麵提醒道。
“應該是吃飯後丟的。”周景優想了想,“對了,也許不是落在了圖書館,有可能掉在了餐廳!”
看看時間,休息時間還剩七分鍾。許和音拉著周景優衝進了餐廳。這個時候,餐廳一般都很安靜。果然,她們推開門,中午人滿為患的地方此刻卻空空蕩蕩。
“怎麼一個人也沒有啊!”
許和音本打算先找人問問有沒有人拾到再去找,可是現在卻不知道要問誰。
咦,桌椅間似乎有個半蹲的人影在晃動。許是聽到了動靜,他直起身,手裏還拿著抹布。許和音一瞧,正是那天那個被中年負責人稱為小方、看上去與班裏男生幾乎同齡的年輕人。
“你們好。”小方眼睛一亮,也認出了她們,徑直走來問,“有事嗎?”
“是這樣,我的同學丟了學生出入卡,可能是落在這裏了,想找找看。”許和音說著又從自己衣兜裏掏出學生出入卡遞給小方,“就是這個樣子的,你有沒有看到?”
“今天我負責打掃後廚,這邊的衛生不是我搞的,不過我幫你們問問其他人吧!”小方把卡還給許和音說,“你們不是還要上課嗎?我先找找看,你們下課再來問。”
一句話提醒了許和音。她看了一眼手機,還有兩分鍾就要上課了。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小方對周景優羞澀地笑笑說,“每天都有丟卡的學生,要跟學生卡上的名字對上才行!防止被別人冒領啊!”
“我叫周景優,哦,我的卡外麵包著一個透明塑料套,套上係著一根紅繩子。”周景優想了想又問,“那你呢?”
“我嘛,我叫方季晚,師傅們都管我叫小方。”方季晚靦腆地露出兩個酒窩,“我記住了,有根紅繩子就好找了。”
“那麼,方季晚,謝謝你,我下課再來。”
上課鈴聲響起,許和音與周景優一路小跑著衝回教學樓,等她們氣喘籲籲腳步淩亂地進入教室,還是遲到了。這是周景優第一次遲到,她紅著臉走進教室,似乎比缺了一節課的許和音更窘迫。
許和音坐下後不久,手機屏幕突然亮了。打開一看,莫菲菲居然真的給她傳了照片。照片上應遠靠著車廂,側頭望向窗外。窗外是一片金黃色的田野,莫菲菲還誇張地配上了旁白:大自然,我來了。
許和音歎了一口氣,看來應遠他們一切順利,火車已經駛出這座城市了。她合上手機,不禁也側頭看向了窗外。午後的陽光耀眼明亮,雖然已是九月初,但教室裏沒有空調,吊扇吹起的風還是夾雜著令人不舒服的熱氣。一隻不知名的黑色昆蟲沿著窗邊的縫隙慢慢爬了進來,似乎感受到許和音凝視的目光,昆蟲又縮了回去,迅速消失在窗框邊的爬山虎濃密的枝條中。
相比教室裏其他同學臉上的困倦與疲憊,許和音心裏充滿了焦躁與不安。
“當當”老師用板擦重重敲了敲黑板,提醒著那些走神的同學趕緊集中注意力。
“大家要珍惜重新開始的機會!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機會重來的!”
老師的一句話,讓許多昏昏欲睡的同學瞬間清醒,周圍也不時地傳來同學們為了趕走瞌睡蟲而調整坐姿使椅子發出的嘎吱聲。
許和音也迅速收回目光,直視黑板。在她前麵坐著的周景優一如既往地伏在課桌上一絲不苟地做著筆記,剛才因為丟失學生卡露出的慌張表情已經被專注所取代。
對,就應該像周景優那樣心無旁騖地投入學習,絕不能再被莫菲菲影響了。
她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努力打起精神。鋪開筆記本的同時,她也在心裏說了一句話:明年的考試,我來了。
3
傍晚時分,許和音在教室門口碰到了周阿姨。
“和音啊,看到我們家優優了嗎?”周阿姨拉住她的胳膊,“一下課就跑了,你知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許和音猜周景優一定是去餐廳找方季晚了。下意識地認為她不想讓媽媽知道自己弄丟學生出入卡的事情,於是許和音輕輕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我的手機快沒電了,你給優優打個電話,告訴她我在這等著,叫她趕緊給我回來!”周阿姨皺著眉頭下著命令。
許和音是知道周阿姨說一不二的性格的。
早些年,丈夫去世後為了讓女兒隨自己的姓,她將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女兒身上。許和音現在仍然記得當年周景優爸爸剛去世時的情景。媽媽帶著她去給周阿姨送吃的,卻被周阿姨轟了出來。她大聲地嚷著:“不用你們同情我,沒有老公我還有優優,以後誰看不起我們母女倆我就讓她們後悔去!艾莓,你等著,我以後一定活得比你好。”
周阿姨說到做到。僅僅四五年時間,她就用夫妻倆原來經營小本生意攢下的積蓄發展起了自己的商貿公司。而周景優也通過自己的努力以高分考上了重點高中。所以當周景優考大學時,周阿姨理所當然提出高要求。
其實,無論是去年高考填報誌願,還是今年來參加複讀,都是周阿姨替女兒做的決定,她一定要優優上最好大學裏的最棒專業。
就在許和音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時,周景優回來了。
“媽媽,你來了。”周景優的聲音有些喘。
許和音瞥見她脖子上的學生卡,暗暗鬆了一口氣。
“優優,你幹什麼呢?讓媽媽等這麼半天,快點去宿舍吧,那裏有空調還涼快點。”周阿姨長得高大魁梧,走路也是風風火火的,嗓門更是大得驚人。周景優偷偷衝許和音吐了一下舌頭就跟了上去。
“哎,和音,你也要回宿舍吧?搭把手,優優的東西太多了。”許和音還在愣神兒,周阿姨就不由分說地把一個行李包外加一個塑料袋交給了許和音。
許和音愣住了,難道周阿姨還不知道自己在校外租房的事情嗎?可是前天晚上,媽媽說在電話裏跟周阿姨介紹過了啊!
“包裏是衣服,袋子裏是剛買的洗漱用具,還有保溫瓶。”周阿姨沒注意到許和音疑惑的神情,自顧自地喋喋不休,“哎,和音,你媽媽有沒有帶你參觀學校啊?”
周阿姨的一大愛好就是抓許和音媽媽艾莓的漏洞。若是艾莓沒有想到的地方恰巧她想到了甚至已經做到了就開始大呼小叫,誇張的樣子仿佛她不是忘記了事情,而是根本就把許和音給忘記了。
“還沒呢!其實我……”許和音剛要解釋就又被周阿姨打斷了。
“哎呀,那怎麼行!餐廳啊,宿舍啊,甚至洗澡的地方都要看看的!我帶優優已經看了好幾遍了!”周阿姨一臉得意地說著。許和音卻暗自慶幸還好她沒打算此時此刻拎著東西再去看一遍,否則自己真要抓狂了。
宿舍區有兩棟三層樓,左邊的是男生宿舍,右邊的是女生宿舍,中間被一條鋪著灰色地磚的甬道和一座小碎石頭壘出的花圃隔開,總體說環境算是不錯。隻是並不是所有的複讀生都住校,大家是根據需要自由申請的。
周景優應該很早就提出申請了,不然的話周阿姨領到第三層的宿舍鑰匙時也不會露出如此驚訝的表情。
“我們很早就申請了,怎麼反而在最頂層?頂層又沒有電梯,還熱……”
“這是電腦隨機分的,比較公平,否則都挑自己喜歡的,那怎麼行?你要是想換宿舍,等所有學生都入住以後,看有沒有人跟你換!”
舍管是位五十多歲的女老師。她透過厚厚的眼鏡片不滿地看了一眼周阿姨,打斷她的話後把鑰匙重重拍在了桌上就去接待其他家長了。
“怎麼這樣啊!”周阿姨嘟噥了一句後又將目光落在了許和音的身上,“和音,你的宿舍在幾層?”
“這個啊……等我媽媽來了就知道了。”許和音不知該如何回答,隻好含糊地應了一句,心裏卻越發篤定周阿姨確實不知道自己在校外租房的事情。
那麼,媽媽那天究竟是在跟誰通電話?她又為什麼說謊呢?
“你媽媽還真是沉得住氣,到現在都沒來!應該趁剛開學這幾天把一切都安排好呀!”周阿姨拎著東西一邊上樓,一邊挑剔地指指點點。什麼牆上的黑腳印怎麼也不及時擦幹淨,什麼衛生間分布在樓道兩端讓住中間的同學十分不方便……
許和音有些無奈。她看看周景優,卻發現她隻是沉默地跟在周阿姨身邊,一臉的淡然。
在整個過程中,周阿姨不停地自問自答,周景優卻一直用“哦”來表示自己的意見。
就像剛才周阿姨問“是不是把窗戶打開”時,還沒等她和周景優做出反應,她就已經用實際行動來回答這個問題了。而周景優隻是順從地點點頭 “哦”了一聲。
許和音望著另外兩張空床,有些擔心地湊過去低聲問:“周景優,你晚上一個人睡不害怕嗎?”
“我媽說她熄燈前才走,她要監督我晚上做聽力練習。”周景優平靜地回答。
這時,許和音的電話響了。她接起來應了兩句後剛打算離開就被周阿姨喊住了。
“是你媽媽啊,她來得這麼晚?”
“不是。我媽說一會兒來接我。嗯……我們在外麵的小區租了房子,所以不住校了。”許和音小聲解釋著。
果然,周阿姨一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停下手中的動作回頭看著許和音,仿佛突然不認識她了似的。
“哎喲,我說你媽媽忙什麼呢!原來是這樣!”周阿姨撇撇嘴,“你媽媽就是主意多,誰的腦子都沒她動得快!”
盡管周阿姨在極力掩飾,許和音還是看到她臉上的失落。
是因為沒有機會與自己的媽媽“一決高下”了吧!想到這裏,許和音無奈地笑著,告別了周阿姨和周景優,匆匆跑回了教室。
4
晚自習後,許和音跟媽媽一起步行回家。
朦朧的夜色下,街道不似白日的喧囂,變得十分安靜,而撲麵吹來的習習涼風緩解了她全天學習的疲勞。
“第一天上全天課,累不累?”媽媽似乎有點疲憊,聲音裏透著沙啞。
“還行吧!”許和音的目光有些閃。她一想到中午偷著跑出去送同學就有點小內疚。
“好在已經上過一次高三了,心理上多少也有點準備吧!”媽媽攬了攬許和音的肩,給她加油鼓勁,“再苦再累就這一年,咬咬牙就過去了。”
“嗯,我知道。”許和音眼前突然浮現出白天應遠與同學們告別時的樣子。明明是分別,他們的臉上卻都洋溢著興奮與喜悅。她也情不自禁地猜測著明年這個時候自己臉上的表情,不知會不會也像他們那樣笑得陽光般燦爛。“哦,今天我還買了點東西,回去給你看看。”
媽媽看著許和音亮晶晶的目光,暗自鬆了一口氣,然後神情輕鬆地換了話題。
回到家後,許和音看到媽媽所謂的“買了點”的東西,有些目瞪口呆。
一整套全新的廚房用具,自己秋冬季的內外衣各三套。按照媽媽的說法,終於不用再穿校服了,當然要穿得青春靚麗一些,隻是不知道爸爸回來後是不是又會引發一場風波……
深夜,許和音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會兒猜測莫菲菲他們此刻在做什麼,一會兒又想起出差在外的爸爸,心裏一陣煩悶。她反複確認著手機的收件箱,卻還是沒有收到來自應遠或者莫菲菲或者爸爸的任何短信。她忍不住翻開通訊錄,光標從上到下反複地迅速劃過,最終還是停在了爸爸的手機號碼上。
白天要是忙的話,晚上應該有時間了吧!許和音暗自忖度著,然後嚐試著打了過去。
“是和音啊,這麼晚還沒睡?”那邊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似乎爸爸從哪裏走了出來。
“沒什麼,就是媽媽想問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然後好準備些吃的。”許和音自認媽媽的關懷是爸爸最想聽到的,於是她撒了個謊。
“是你媽媽讓你打的?”爸爸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不少,似乎有些不快。
“嗯,就算是吧!”許和音想了想又接著問,“下個周末能回來嗎?”
“大概吧。好了,你趕快睡吧!明天還要上課呢!”爸爸囑咐了她兩句後匆匆掛了電話。
許和音聽著電話裏傳來的忙音,微微嘟起了嘴。
看樣子爸爸很忙啊!不就是一個商品交易會嘛,幹嗎這麼拚命!莫非……爸爸還在為租房的事情生氣所以故意躲著自己和媽媽?許和音開始胡思亂想。
漸漸地,手機屏幕由亮轉暗,這令她突然想起白天那個叫遲修的男生對謎語的解釋。她輕輕跳下床,掀了窗簾開始東張西望起來。終於,她在夜色下發現了一個發著紅光且在移動的光點。原來,那是距離自己居住地半站地外一座在建飯店的工地上塔吊車紅色警示燈發出的光。而對麵完成的飯店一期建築物上也有一盞紅色的小燈,與相鄰的在建二期塔吊車上的小紅燈彼此呼應閃耀著。墨色籠罩的天空下,小紅燈一閃一閃,似乎有了生命力。
許和音正為自己看到的情景感到興奮不已時,忽然聽到浴室裏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又是“哎喲”一聲。她忙跑過去一把拉開門,隻見媽媽跌坐在浴室裏,臉色蒼白。
5
許和音迅速關上水閘,然後小心地扶著媽媽站起來。媽媽的左腳有點腫,似乎是扭到了。
“怎麼回事?要不要去醫院?”許和音焦急地問。
“哎,香皂掉了,我撿的時候腳下一滑就沒站住。算了,要是讓別人知道是在浴室裏跌倒的多丟人啊!”媽媽示意許和音扶她到床上坐著,接著說,“我想問題不大,先在家養養吧。”
“要是有跌打損傷藥也行啊!”許和音想起過去有同學在運動會上扭到腳就是這樣緊急處理的。
可是這個屋子裏究竟有沒有藥呢?許和音一麵翻找著,一麵拿出手機偷偷問步子渡。
步子渡很快回複她:“家裏沒有啦,不過算你運氣好,我就在附近,我給你送去吧,十分鍾後見。”
“媽媽,我出去一下就回來。”
許和音告訴媽媽小區門外就有賣藥膏的地方,急急忙忙跑了出來。在樓下等了兩三分鍾,就看見步子渡的身影。
“剛好下班搭一個朋友的車過來玩。喏,給你。不過要是明天傷勢還沒有好轉,最好還是去醫院吧!”步子渡把藥膏遞給許和音後又勸道。
“知道了!太謝謝你啦!”許和音接過藥膏後又匆匆跑了回去。
伴隨著許和音的腳步聲,樓門裏聲控燈打出的黃色燈光亮起後又慢慢消失。步子渡的臉隱在黑暗中,全然沒有了方才的輕鬆,取而代之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沉重。
步子渡重新回到花圃裏的石椅上坐下。
其實,剛才收到許和音詢問短信時他就一直坐在這裏,所以才能很快地買到藥膏。他不知道自己今天下班後為何又回到這裏。明明已經下決心要離開,卻還是不時地回來,是依依不舍還是重溫記憶?
步子渡下意識地抬頭看著自家的窗戶,橘色的燈光隱約可見。想起方才許和音在看到自己後臉上轉憂為喜的表情,他的嘴角也不由得微微上翹。
果然是個很笨的女生,這麼輕易就相信他的話了。
不過……以前也有個笨女生對他的話深信不疑。明明是自己把女生拜托的事情忘記了,卻百般狡辯:“啊,你要的那種小兔子餅幹沒有了,賣完了。”
女生雖然很遺憾卻還是會拜托他第二天記得再去買。當然,第二天他還是會忘記,借口都想好了:“你看,大家都愛吃這種餅幹,當然賣得快啊!”
女生失望的表情像一柄利刃狠狠紮進步子渡心裏。可他當時卻隻想著以後有機會再說,卻不料自己再也沒有機會把小兔子餅幹買來送給她。
想到這兒,他臉上的笑慢慢消失了。
此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阿步哥,我已經到了。”
“知道啦,我這就過來!”步子渡站起身又回頭望了那扇窗戶一眼。
以前上中學時,每天回來都要在這裏坐一會兒。雖然不急著上樓,卻對樓上的事情牽腸掛肚。雖然家裏其樂融融,充滿歡聲笑語,可隻要自己一出現,再美好的氛圍也變得十分怪異,甚至連屋裏的溫度都驟然下降,似乎空氣裏一下子彌漫著逼人的冷氣。也許從那時起,他就被人當成是一個不停製造麻煩的“零餘者”吧。
那麼……現在呢?步子渡臉上露出苦澀的表情,也許他們早就忘記了自己吧!
“阿步哥,這裏!”
步子渡走到小區門口,一個戴著頭盔的男生靠在路邊停著的一輛摩托車上,衝步子渡揮著手。
“小全,來得這麼晚?”步子渡快步走過去,“是不是有什麼消息?”
“這算早的啦,我可是跟樂隊請了假才出來的!為了見你連夜宵都沒吃呢。”小全把頭盔拿下來接著說,“阿步哥,真的要去啊?其實事情都過去四年了,你還放不下嗎?”
“既然有線索為什麼不去問問?”步子渡拿過車上的另一個頭盔邊戴邊說,“你說他高中畢業後跟著家裏跑水產,現在這個點正好能趕上他們半夜去進貨。”
“其實我也不能保證他到底了解多少,也許當時是為了逞能就信口開河了,你要是沒打聽出來什麼可別怪我。”
看著步子渡瀟灑地跨上摩托車,小全隻好充當騎手,開足馬力載著他一路向前。
一陣轟鳴聲後,摩托車一下子衝進黑暗中,很快就與夜色融為了一體。
1
許和音的高四生活在連續兩場五六級大風催生的秋天中一晃過去了半個月。盡管課上老師講解的知識都是已經熟知的,但是課堂紀律卻出奇的好,並沒有人露出不耐煩或者不屑一顧的神情,畢竟來這裏再奮鬥一年的目標大家都非常清晰。
教室後牆的小黑板上又更換了勵誌語錄。“人生能有幾回搏”幾個碩大的美術字異常醒目。教室裏很安靜,除了老師講課的聲音,就隻能聽見同學們記筆記的“唰唰”聲與翻書發出的“嘩啦”聲。
許和音瞥了一眼前排的周景優,她戴著眼鏡目不轉睛地盯著黑板,除了偶爾低頭快速記下老師提要的知識點外,還不時在另一個厚厚的舊本子上做著標注。
那個特別的厚本子許和音認識,是周景優以前的筆記本之一,自她高二進入理科班後就一直在使用。原來高中時,許和音因為生病要補落下的兩天課的筆記,曾經借過周景優的筆記本。她的筆記可是由於記得認真全麵而特別得到過老師高度讚揚的。
“許和音,你可以單設一個錯題本,這樣以後複習時就可以有輕重之分。”周景優曾經這樣建議她,可她卻在新鮮勁過去後鬆懈了下來,沒有堅持下去。她也曾想過周景優比自己成績好的原因。雖然周景優可能比自己聰明一些,但是她得高分並不全是憑借那份多出來的聰明,而是依靠堅持與耐心,而這些恰恰是自己所缺乏的。於是,這次複讀開始時,許和音就下定決心要再次啟用錯題本,並且一定要把這個習慣堅持下去。
課間,許和音鄭重地在錯題本上記下第一道自己在課堂上理解偏差的題目時,座位旁邊的那兩個原來就相識的同學恰好也在討論著一個公式。
“喂,你去年就問過我了,不會又忘了吧!”成芯邊笑邊給顧翼講,顧翼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表示的確忘記了。
兩人笑哈哈打趣的樣子令許和音感慨良多。她想,如果應遠現在在這裏,雖然不會如此嘻嘻哈哈,至少也可以有個聊天的同伴吧!
應遠的短途旅行早已結束,而且進行得非常順利。關於他們一行人在旅途中的見聞,早已隨著莫菲菲的歸來而盡人皆知。甚至原來同校的一個同學在校門口碰到她時,還問她有沒有看莫菲菲發回來的旅遊照片。
看了,當然看了!
莫菲菲與同學們合影時開心的笑容令她既羨慕又難過。羨慕的是莫菲菲說走就走的勇氣,難過的是自己不爭氣的成績,不然她也是他們當中的一員了。
“要開始軍訓了,這段時間先不聯係了。”
十天前應遠發過來的短信還被許和音保留在手機裏。她時不時翻出來讀了一遍又一遍。算算日子,差不多應該結束了吧!不知道軍訓回來後應遠會變成什麼樣。
“軍訓結束了記得要告訴我啊!”最終,許和音還是忍不住給應遠發了短信,可是手機久久沒有動靜。她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的手機,心裏五味雜陳。
校園裏的植物被陣陣秋風吹得沙沙作響,仿佛也經不住秋日好時光的慫恿,有些調皮地左搖右擺。
突然,手機像陀螺一樣在課桌上轉了起來。許和音麵上一喜,忙抓起來查看—卻是一張應遠的素描畫像。隨後手機又振了起來,是莫菲菲發來的短信:“圖片收到了嗎?是我在旅途中畫的,是不是很像啊!”
許和音忽然有種無力感。恰好上課鈴聲響了,她賭氣般把手機丟進了桌肚中。
2
一直到中午放學,許和音也沒有收到應遠的回複。
教室裏的同學們各自招呼朋友們快點去吃飯,否則又會像趕集似的搶不到座位了。悵然若失的許和音這才猛然想起餐廳例行的“戰鬥”,趕緊隨著大家一起衝出教室。
果然,餐廳裏賣飯的幾個窗口前都排起了長隊。許和音耐心地等著,好不容易輪到她,點了兩葷一素的菜,舉著餐盤又犯了難。就餐桌基本上都坐滿了,有空座位的也是互相認識的同學彼此預留的。四下張望了一下,許和音瞄準一個麵相老實憨厚、餐盤已經見底的男生,悄悄站在不遠處等他起身。誰想這個男生就在快吃完之際,居然拜托一個路過的同學再給他帶兩個包子過來。盡管被對方嘲弄了一番,他還是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表示:“沒吃飽嘛!”
唉,站在一個“大胃王”身旁真是失策。
“喂,許和音,這邊,這邊。”
正當許和音無可奈何之際,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回頭一看,在身後不遠處的一張桌子前,一個狼吞虎咽的人正向自己揮著手。
哦,居然是莫菲菲。顯然,剛才發的素描畫就是個“熱身”,現在“好戲”才要上演。
眼見著莫菲菲對麵空出來的位子已經有其他同學在窺視,她還是猶豫不決。不過去吧,不知還要等到何時;過去坐吧,她是真不想聽莫菲菲談論有關應遠的話題。猶豫不定、習慣折中的許和音這次沒有找到什麼兩全其美的方法。
“喂,許和音,快點啊!”就在她舉棋不定時,莫菲菲又提高聲音喊了一遍。望著循聲看過來的同學們,許和音隻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哇,你也要了魚香肉絲!”莫菲菲一邊用筷子扒拉著自己餐盤中的辣椒一邊說,“我就喜歡吃這個菜,下飯。”
“哦!”許和音隨意地應了一聲。
“哎,我傳到網上的照片你有沒有看?”莫菲菲居然沒提剛才的素描畫,反而問起前一陣的旅遊照片。
其實,在他們旅遊過程中,許和音每天複習前都會趁媽媽洗澡時上網瀏覽一小會兒。從莫菲菲時刻發來的動態來看,他們三天兩夜的行程還算收獲頗豐。他們一起遊覽了兩個城市。雖然是走馬觀花,但風土人情、特色飲食還是讓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少從莫菲菲發來的照片上來看,她那誇張的笑容像見了什麼別樣的風景似的,深深刺痛了許和音的心。
不就是個短途旅行嗎?許和音酸溜溜地想,又不是去了火星!不過她很清楚,令她難過嫉妒的並不是莫菲菲出去旅行本身,而是她與同學們同行這件事情。高考成功後,與朋友們一起背著行李欣賞同一片風景,奔向同一個目的地,這是她設想過無數遍的情形,現在居然是莫菲菲達成所願了。
莫菲菲明目張膽地偷了許和音心裏的那個小期待與積累許久的願望,這怎麼能不讓她羨慕與嫉妒呢?!
3
既然莫菲菲沒提素描畫,許和音就裝作沒收到的樣子。三兩下扒完了飯,她便逃似的離開餐廳回到教室。
有些同學為了不去餐廳“受累”就買了方便麵來吃,所以教室裏充斥著一股湯料的味道。許和音暗自思量,自己偶爾也可以這麼吃,既能換換口味,還不用碰到莫菲菲。
跟那些吃完飯回來就趴在桌上小憩片刻的同學相比,許和音更佩服還在埋頭算題的周景優。
“你這麼用功啊?不用休息一下嗎?”許和音打趣道。
“現在餐廳人還多嗎?”周景優抬頭與她四目相對。
“比剛進去時少了些。”許和音看看手機上的時間,距離中午放學已經過去了四十分鍾,就餐的人當然會越來越少。等等,周景優這麼問是什麼意思,莫非她還沒去餐廳?
“看來還是晚點去好,省得排隊了。”周景優似乎看出許和音的疑惑,耐心解釋道。
“這麼晚了還沒去吃飯,你不怕菜沒了?”許和音想起剛才自己要的魚香肉絲似乎隻剩半鍋了,想必到了現在這個時間段隻剩鍋底了。
“不會的,這一段時間我觀察過了,一般素菜都會有富餘。”周景優迅速收拾著書本,又說,“我媽說要充分利用時間。”
許和音望著她草稿紙上密密麻麻的算式,對她這種充分利用零碎時間的做法深感佩服。
“周阿姨不是說要去我家參觀嗎,你也會去的吧!”既然周景優提到了她媽媽,許和音也想趁機問問她心裏感到疑惑的事情,“你媽有沒有跟你提啊?”
“沒說過這事啊,我媽現在在外地辦事,聯係很不方便的!”周景優臨走時想了想又接著說,“等媽媽回來我再問問她好啦!”
看著周景優的背影,許和音心裏一沉。
這一段時間,許和音晚上總是看到媽媽神神秘秘地打電話。偶爾在聊天時電話響了,她總是看看號碼就掛斷,然後等許和音去洗澡或是進屋複習後,才拿著手機跑到陽台。即使扭腳休養的這段日子,她也會背著許和音坐在床上輕聲輕語。
有時,許和音會裝作好奇的樣子低頭湊近媽媽問:“誰來的電話?媽媽也有粉絲啦!”
“哪有,是你周阿姨呀!她的脾氣,你還不知道,有個什麼事情就說起來沒完沒了!”媽媽隨口回答。
但是許和音知道媽媽在說謊。因為她湊近時分明聽到話筒裏麵傳來的是男人的聲音。許和音還發現每次接到這個電話後,媽媽的神色就變得沉重,然後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
究竟是什麼人的電話令媽媽如此反應呢?
終於,許和音以幫媽媽手機充電為由,翻出了那個電話號碼,然後快速存到自己的手機中。
那是個陌生的號碼,她真的很想撥回去試一試,因為她迫切地想知道媽媽究竟瞞著家裏人跟誰在來往。
這天午休時,許和音拿著手機猶豫不決,好幾次都撥了出去,卻又迅速地按掉。她忽然想到自從媽媽扭傷腳後爸爸竟連一個關心的電話都沒打過,不由得心裏一緊。雖說爸爸工作繁忙,可是自己妻子受傷了也會關心一下吧?!還是說媽媽有什麼秘密被爸爸知道了,所以爸爸才借著出差的名義對媽媽避而不見?或者他們鬧矛盾了?會不會跟自己有關?許和音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她看著桌上做了一半的題目,心裏又是一陣焦躁。
突然,手機抖了起來。許和音一驚,慌亂地按下接聽鍵後發現是步子渡。
“我想去家裏拿點東西。”步子渡如是說。
“你怎麼這麼多事!不知道我在上課嗎?”許和音一邊壓低聲音一邊快速衝出教室躲在走廊的角落裏,語氣不善地埋怨著步子渡。
誰讓他運氣不好,正趕上許和音煩心家事與自己的事情的雙重“敏感時期”呢?
“有事的是你吧!你中午是不是吃炸藥包了?”步子渡頓了頓,然後嗤笑了一聲後調侃道。
“猜對了,我就是吃了炸藥包,所以你今天最好別理我,萬一有個人身傷害什麼的,概不負責!”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那些東西我真的有急用,你能不能勉為其難幫個忙?”步子渡的聲音聽上去真的很著急。
“可是我也有急事,不去。”許和音硬邦邦地回絕道。
“你能有什麼事啊?是人家欠你的,還是你欠人家啊!”步子渡哀號一聲大聲道。
許和音有點煩,不想再跟他繼續糾結這個事情,於是又道:“胡說什麼!烏鴉嘴!算了算了,反正今天就是不行!我媽現在在家,她腳傷還沒好呢!我現在回去給你拿東西,她肯定會問東問西的!”
“哎呀你就幫我一下吧!什麼忘帶習題冊之類的,隨便扯個謊就好啦!拜托!”步子渡稍稍緩了緩語氣,竟帶了幾絲哀求的意味。
“我為什麼要幫你啊!”終於有個人可以讓許和音吊吊胃口了。
“因為我也可以幫你啊!”步子渡的回答讓許和音嗤之以鼻。到現在為止他幫自己什麼了?不過,手套……還有藥膏……好像他確實幫了自己不少。
“哎,算了。那麼我問你哦,要想讓兩個人和好,該怎麼辦?你要是回答得令我滿意,放學後我就去幫你拿!”
“這還不簡單!讓兩個人和好呢,你可以對A說B想你了,然後再對B說A想你了……”
“然後呢?”
“然後,你請他們一起吃個飯唄!當然,要是他們都欠你的錢就沒辦法了……”
“哦!”許和音聽到那邊傳來的步子渡的笑聲,幾秒鍾後才反應過來:“你胡說什麼,誰欠誰的錢了。”
幾個路過的同學聽見許和音的嚷叫向這邊望過來,而那邊步子渡嘿嘿笑著掛了電話。
許和音紅了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暗暗罵著步子渡。不過,她轉念又一想,也許能試試呢!況且今天是周末,沒有晚自習。
於是,許和音先撥通了媽媽的手機,確認了媽媽今天真的在家休息。然後她靈機一動告訴媽媽晚上別做飯了,今天超市有優惠,她打算買點吃!
媽媽痛快地同意了,還囑咐許和音買點自己喜歡的,她隨便吃點饅頭和半成品的菜就好了。
與媽媽說完後,許和音又跟爸爸聯係,告訴他晚上到租屋這邊來吃飯。
“既然平時沒時間過來,周末下班後總有時間吧!而且我和媽媽都想吃甜餅店現烤的綠豆沙酥餅了,爸爸順便帶回來吧。”許和音如是說。
“……好吧,我去買。”爸爸沉吟了片刻終於答應了。
4
放學後,許和音徑自走進樓下那家被步子渡推薦過的餐館,惹得跟在後麵的步子渡連連歎氣:“不是吧,真讓我請客啊,我一會兒還要像袋鼠一樣蹦蹦跳跳呢,怎麼吃得下?”
許和音不理他,點了四個外賣的成品菜,又買了一包饅頭,把東西塞給步子渡後才沒好氣地說:“誰稀罕你請客啊?是讓你幫著提東西!給,拿好了!”
“哎,我說,為什麼每次見你,你都要我幹體力活呀?你現在這麼使喚我,我一會兒哪還有力氣上班啊?!”步子渡絮絮叨叨地說,“再說了,我好歹也是房東啊!你多少也要尊重一下我嘛!”
到了小區門口,許和音怕碰上爸爸,就讓步子渡在小花園裏等著,自己拎著食品袋上了樓。
“喂,我還沒告訴你我要的東西是什麼呢!”步子渡看出許和音有些心不在焉,破天荒地沒有打趣她而是直接告訴她自己需要的東西。
原來,步子渡要她拿一本相冊,似乎放在另一個房間的舊儲物櫃中。許和音記下相冊的具體位置後匆匆上了樓。一進屋就看見媽媽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其實,媽媽的腳傷好多了,這幾天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也完全不受影響。
“你買的什麼?”媽媽盯著許和音手中的袋子問。
“爸爸給我打電話說要過來吃飯,我想你做不了,就買了一些饅頭,還有幾道成品菜,熱熱就能吃。”許和音邊說邊把袋子放在客廳的飯桌上。
“好,那我再做個沙拉吧!”媽媽起身將食品袋提進廚房,拿了盤子裝好後開始做沙拉。
“好啊!”
許和音應了一聲後,趁著這難得的空當,鑽進另一間布滿灰塵的臥室找到舊儲物櫃,然後拉開櫃門,在最下麵一層終於摸到步子渡要的相冊,不顧封麵的塵土馬上夾到腋下。然後衝出臥室,拿起門口的垃圾袋向門外走去。
“媽,我去倒垃圾。”許和音喊了一嗓子後就匆忙往樓下跑。因為著急,相冊還被掉到地上,借著聲控燈的燈光,她看到一張少女的照片。
咦,這是誰?許和音好奇心大起,迅速翻了翻後發現裏麵全是同一個女孩在不同風景區照的照片。
“和音?你怎麼在這?”就在她看得入神時,爸爸提著東西走了上來。
“哦,我去倒垃圾,一會兒就上來。啊,飯都好了,等我回來吃飯。”許和音舉著垃圾袋把相冊擋在後麵,繞過爸爸就往樓下走。
“好,快去快回。”爸爸點了點頭。
等許和音跑下來,卻看見步子渡正朝小區外麵跑去。
“喂,你的東西……”許和音怕樓上的爸爸媽媽聽見,壓低嗓音叫了一聲。顯然,音量太低,步子渡沒有聽見,他一邊打著電話,一邊迅速地跑開了。
真是個怪家夥!明明為了拿這個相冊磨了自己一個下午,現在又不要了。
許和音半舉著相冊,樣子有些滑稽。一位準備去散步的老婆婆經過她身邊時,竟停下來盯著她看了好久,表情有些莫名。
“真是的,就會給我找麻煩!”
許和音衝老婆婆笑了笑,迅速扔掉垃圾,然後看著留在手裏的相冊,暗自思忖著該怎麼辦。
對了,用這個!
許和音打開信箱,裏麵卻又掉出來一封信。她擔心爸媽的盤問,於是決定先把信與相冊一起塞進信箱,等明天再來取。
一切都搞定後她一邊跑步上樓一邊揣測步子渡那麼匆忙地究竟幹什麼去了,不過卻沒有想到。
算了,隨他去吧。許和音搖搖頭,今天可是爸爸出差後第一次出現,也是他第一次來這裏呢,他們一家三口可要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好好在一起吃頓飯呢!
5
許和音的爸爸許延年人到中年身材卻仍然挺拔,既沒有啤酒肚,也沒有謝頂。除了得益於他始終保持定期爬山鍛煉身體的習慣,還跟他得體的裝扮、多年位於公司中層管理者的職場閱曆密不可分。這些使他跟同齡人相比,又多了幾分儒雅與穩重。
許和音的媽媽艾莓高中畢業後就認識了許延年,並在他的介紹下進入新的工作單位,負責後勤總務方麵的工作。而周阿姨則接了父親的班,與她爸爸的徒弟結婚而成為雙職工。不過兩人幹了不到幾年就趕上單位解散,兩人隻好轉去做些小本生意。所以,在這一點上,周阿姨對艾莓是既羨慕又不服氣。
其實,周阿姨的心情許和音也能多少了解點。
雖然周阿姨身材魁梧皮膚黝黑,但是周景優卻是繼承了她爸爸纖細的身材與白皙的皮膚。所以沒有繼承父母優良基因的自己麵對她時,總有一種既羨慕又嫉妒的感情。也正因如此,從小許和音每次與爸爸媽媽在一起就有種擔心,擔心爸爸媽媽會嫌棄自己。或者又會憧憬如果自己變得像周景優那般聰明,爸爸媽媽會不會更喜歡自己一點?不過現如今雖然周景優成績不錯,可是她也跟自己一樣,是個高考複讀生,她不知道這樣會不會減少父母對自己的失望呢?
一陣胡思亂想後,許和音回來時爸爸已經坐在飯桌前了,而媽媽正把裝好的涼菜及沙拉端上來。許和音洗好手來到飯桌前,立即聞到了一陣撲鼻的香味,她湊近一看,原來媽媽用新買的微波爐把兩葷兩素的菜重新加熱了。
“吃飯吧!”媽媽招呼著許和音,爸爸也拿了饅頭開始吃。
本來許和音還擔心爸爸看到屋裏多出來的東西會埋怨媽媽亂花錢。不過她轉念又一想,也許爸爸根本不知道這屋子裏哪些物品是新添的,這畢竟是他第一次來嘛!
“這菜味道不錯。”媽媽指著一盤燒茄子饒有興趣地說,“是不是街頭公交車站旁的那家飯館?我也知道呢,房東對我介紹過,說她兒子就愛吃那兒的菜,他一回來肯定去買那家的招牌菜。”
“她兒子?”許和音愣住了,莫非步子渡回來的事情房東已經知道了?
“是啊,聽說回來了,不過隻是短暫停留,所以不影響我們繼續住在這裏。”媽媽邊吃邊感歎,“畢竟我們住這裏十分方便。”
爸爸聽到這裏,突然轉頭去問許和音:“你覺得住在這裏好嗎?”
許和音皺著眉頭,看了看媽媽,又瞅了瞅爸爸,她想難道他們還在為住在這裏的事情鬧別扭?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隻好說:“上學比較方便,綠化也搞得不錯,但是超市購物有點不足,而且這附近也沒有醫院。”
“哦,那麼你是喜歡和媽媽住在一起了……”爸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媽媽忽然手一鬆,勺子“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和音,幫媽媽再拿一個新勺子來。”
許和音聽了媽媽的話,拾起地上的勺子放到廚房的水池裏,然後拿出一個新的勺子。
重新回到客廳後,媽媽把電視打開了:“今晚有綜藝節目。”
許和音把新勺子放在盤子裏,然後給爸爸盛了一勺沙拉。爸爸愣了一下接了過來,卻有些不安地笑了一下。
“和音,你也吃。”媽媽也給許和音夾了一塊牛肉。
許和音偷眼看了看爸爸,不知剛才爸爸究竟要說什麼,是不是他不願意一個人住在原來的家裏?
“爸,不如你每天都過來吃飯,然後再回去,要不你一個人……”許和音覺得這樣最合理。
“不了,來回跑太麻煩,我在單位吃就可以了。”爸爸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放下碗筷,低頭看看時間,“我得走了,車快沒油了,還要去加油呢!”
“也是啊,這裏離市區有點遠。”許和音目送著爸爸出門,回身卻看到媽媽對著茶幾上一包點心發呆。
“啊,這是我讓爸爸買的,是我和媽媽都愛吃的綠豆沙酥餅!”許和音看著包裝紙,一眼認出那是甜餅屋的包裝。她興衝衝地打開,卻發現裏麵不是綠豆沙而是紅豆沙。
“真是的,老爸又記錯了。”許和音念叨著,卻忍不住拿出一塊吃了。
許和音小時候,媽媽曾讓爸爸每天下班回來帶現烤綠豆沙酥餅。熟悉媽媽這個習慣的爸爸,又怎麼會記錯呢!唉,看來自己本來想給老爸一個“表現”的機會就這樣被他“浪費”了。
“哎呀,你爸爸說要帶走這個驅蚊水,怎麼又忘記了?我趕緊送下去。”媽媽回過神來拿了驅蚊水,在玄關處換了鞋追了出去。
許和音咬著紅豆沙拉開窗簾向樓下張望,爸爸在車裏,媽媽迎了上去。
下去還算及時呀!許和音正感歎著,媽媽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許和音看了一眼後突然心跳加速。
正是那個神秘的號碼。下意識地,許和音按下了接聽鍵。
“艾莓啊,我是柯楊,昨天你跟我說的事情,我找了一些案例,作為夫妻的過錯方,是……”
“你是誰?你怎麼認識艾莓?”許和音一邊說一邊繼續撩開窗簾向下看,還好,爸爸媽媽還在說話。
“啊,你不是艾莓!你是……她的女兒……和音吧!”對方顯然沒料到自己接了電話,語氣有些局促,卻還是對她耐心地解釋,“我是柯楊叔叔,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五年前你媽媽帶你參加過我們的聚會,當時你還是個初中生呢……”
許和音似乎對這個柯楊叔叔有點印象。她記得當時是媽媽的一個高中同學的喬遷之喜,借著搬遷辦了一次同學會。柯楊叔叔長得瘦瘦高高的,還戴著一副眼鏡,看上去毫不起眼。許和音之所以對他留有印象完全是因為柯楊給所有去的孩子都點了比薩餅和冰激淩外賣。他的舉動被包括周阿姨在內的阿姨們打趣,笑他怪不得還單著,原來他不會過日子。柯楊叔叔隻是好脾氣地笑了笑:“難得聚在一起,讓孩子們也開心一次!”
“哦,您有事情?”想起對方是誰後,許和音的口氣稍稍緩和了些。
“想和你媽媽商量點事情。”
“我媽媽不在,我可以轉達。”
“那就算了,以後我再聯係她。”
“這事情很大嗎,需要天天打電話商量?”
“和音啊,我想你可能誤會了,其實……你媽媽她……”
“我媽媽現在正和我爸爸在一起呢!你還有事情嗎?”許和音有些不耐煩了。
“好,那打擾你了。”對方停頓了一下,匆匆掛了電話。
許和音想了想,又把媽媽手機裏的通話記錄刪掉,忐忑地向樓下望去,在發現爸爸媽媽仍然在說話時,她滿意地笑了。
雖然許和音並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需要談這麼久,可是她還是不希望由於媽媽陪自己住在這裏而逐漸與爸爸疏遠了關係。
6
此時,艾莓與丈夫許延年在樓下劍拔弩張地僵持著。
“許延年,你剛才什麼意思?你那樣問和音,是不是想讓她知道我們的事情?我們不是說好了,就等這一年嗎?”艾莓把驅蚊水緊緊攥在自己手裏,這根本是她下來找丈夫理論的一個借口。她現在要做的就是不讓女兒受到傷害。
“又等一年?她明年要是還考不上大學呢?我明年還等?”許延年靠在車門上雙手抱著胳膊說,“艾莓,你以為不讓和音知道我們已經離婚的事情就是為她好嗎?早晚她會知道,而且越晚知道,對她的衝擊越大。”
“那也不能是現在!今年高考落榜對她打擊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情緒低落了那麼久,難道你這個做爸爸的就不難過嗎?”
“我當然難過,畢竟她也是我的女兒嘛!不過,你要是想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最好也要看看情況。本來複讀我就不讚成,和音那個成績你又不是不清楚。女孩子嘛,上不了大學都無所謂,我幫她找份差不多的工作,再介紹個年輕的男人,一輩子也就這樣了。”許延年一邊說一邊點著了一支煙。
“是啊!我不就是個例子嗎?二十出頭,就把最好的年華給了你,這一給又是個二十年,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艾莓輕笑了一下,“然後,你看我這輩子是什麼下場啊!”
“就知道你要扯到我身上來。我說過了我們是性格不合,不能走下去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許延年吐了一口煙霧說,“我賬戶上的錢你取走用,我也沒說什麼,你要和音住在這裏我也沒意見,你還要我怎樣?都分開了還裝恩愛有意思嗎?”
“如果你一定要跟和音說,你就告訴她我們是性格不合,你覺得她會相信嗎?”
“隨你怎麼想!總之我不能等太久,反正大家都要開始新生活,你不說,我說。”許延年低頭看看時間,掐掉煙蒂,拉開車門就要走,卻被艾莓一把按住車門。
“你就不能再等等……你就這麼急著拋下我們……”
“無理取鬧,我就受不了你這個。”許延年一把掰開艾莓的手,趁艾莓吃不住自己的力量身體向後趔趄的時候,自己拉開車門鑽了進去,然後點火,踩油門揚長而去。
“渾蛋!”艾莓無力地蹲了下去。
事實上,三年前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就有了問題。許延年回家越來越晚,對艾莓所說的話也不再放在心上,對家裏的一切甚至包括女兒許和音的事情也絲毫不關心。開始艾莓以為許延年是工作太累了就沒放在心上,畢竟人到中年,難免會出現疲倦期。直到去年許和音備戰高考,學校的家長會、一模二模的成績說明會、高考學校的谘詢會都需要家長參與。當時正趕上艾莓所在的公司人事調整,艾莓家事公事忙得分身無術,於是希望作為丈夫的許延年能分擔一些家務。沒想到,許延年借口工作累推托掉了。
“你累我就不累嗎?”艾莓終於爆發了,“家務不做,女兒的事情也都推給我,你當我是鐵人啊!”
“這可是你說的啊!你要是嫌累,可以離開,我沒有意見。”許延年手裏拿著一張報紙,如往常那樣下班後坐在沙發上休息。
“你說什麼?”艾莓似乎沒有聽懂。
“我說,你要是覺得跟著我受了委屈,我們就分開吧!”許延年頭都沒抬,“你討厭這樣的我,我也厭倦了那樣的你,大家分開都舒服。”
分開?那時艾莓隻當許延年在說氣話,可是後來她卻發現許延年對她的冷淡有增無減。雖然艾莓心裏憋著氣,但是為了不幹擾女兒備考,她決定暫時隱忍。她本想著等女兒考上大學後離家住校,那時她有的是時間處理與丈夫的事情,卻不承想許和音最終落榜了。這一下給艾莓出了一道難題。
雖然最終她同意離婚,但還是提出自己的要求,其中就包括許延年必須無條件配合自己把離婚的事實隱瞞住,在女兒麵前保持一個完整家的樣子。許延年也同意了。可是現在情況似乎發生了變化,前夫許延年不願意再繼續演下去了。
艾莓慢慢站起來,上樓梯的時候竟有種站在鋼絲上的無助與眩暈感。
不,她不能就這樣倒下,她還要保護女兒呢!
方才的推搡,艾莓剛痊愈的腳又有點疼。一共五層的樓梯,現在顯得十分艱難。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著,每踏上一層樓梯就深吸一口氣。等到了自己家的門口時,她按住胸口對自己說:“好,就裝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然後她推開門就看見許和音衝她招手:“媽媽,爸爸買來的紅豆沙酥也特別好吃,你來嚐嚐!”
艾莓快速走到女兒身旁,拿了一塊兒放在嘴裏大聲說:“是啊,很甜呢!”
幸虧女兒沒注意到她另一隻手裏緊緊攥著的驅蚊水。她僥幸地想。
7
第二天休息日,媽媽卻外出了。許和音忙下樓取走昨晚放在信箱裏的信與相冊。
上樓時卻遇到昨天見到的那位老婆婆。她一手拿著扇子,一手拎著小板凳,看樣子是要去曬太陽。
她瞅了瞅許和音,然後手裏的折疊小凳子“啪嗒”一聲掉了下來,小凳子翻了幾個跟頭後落到了離許和音不遠的地方。許和音向前走了兩步,把小凳子撿起遞給老婆婆。
“姑娘啊,你是剛搬進來的吧?以前沒見過你啊!住樓上的?”老婆婆接過小凳子問。
“是啊,住在五層,不過是臨時的。”許和音回身又把敞開的信箱重新鎖好,沒有注意到老婆婆盯著她家的信箱號也就是門牌號時皺了皺眉頭。
“住在這家啊,唉,她家啊!”
“她家怎麼了?”許和音的好奇心被勾起,然後又想到步子渡確實也神神秘秘的,於是多嘴問了一句。
“她家原來也有個女孩子,如果不死的話,也應該跟你差不多高了吧!”
“女孩子?死了?”許和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來以為老婆婆要說有關步子渡的事情。
“看來你是一點都不清楚啊?”老婆婆意味深長地盯著許和音看。
如果房東自己不說,我們怎麼能知道?
許和音被對方盯得有點發毛,雙手緊緊把相冊護在胸口上,仿佛它能保護自己似的。
“本來這家是兩個孩子,後來小女孩死了,聽說是那個男孩子的責任!他啊……”老婆婆還沒說完就被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
“老太婆,你又在這嚼舌根。”
樓上又下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伯,他似乎不願意讓老婆婆說太多,拽著老婆婆出了門。邊走邊責備道:“都是過去的事情,別說了,免得再嚇著孩子。”
“我是好意,提醒提醒。”老婆婆還在嘟囔著。
莫非這家人出過什麼事情?
許和音狐疑地進了家門,聯想到收到的奇怪的信,好奇心更濃了。她忙打開這次的信,上麵依然寫著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螢火蟲告訴你,屋裏有一扇月亮門。
許和音來到自己臥室的窗前。窗戶本來就是打開的,可是屋裏哪有什麼月亮門啊!她又把窗簾往左右攏了攏,下意識地向樓下望時,居然又看見了那個有著自然卷頭發的男生。他正在向上張望,兩人的目光相遇後都有一些疑惑與慌張。
難道他這次又是回家路過?總是影子似的跟著自己,還在擔心自己會做什麼“傻事”?
猛然記起不久前在便利店的巧遇,一個念頭突然在許和音腦海中閃過,這些信不會是這個男生寫的吧!他故意郵寄過來再把自己耍得團團轉。轉念一想,她又否定了這種想法。真是太可笑了,自己與他素不相識,他又何必這樣做呢?
算了,也許就是一個路人吧!想到這裏,許和音又重新回到窗前向下瞥去,卻發現剛才男生站立的地方已空無一人。
許和音靜下心來複習功課。當做題做得兩眼酸痛、身體疲勞時,她就站起來在屋子轉悠一圈。這回是寫明在屋子裏的,那麼肯定不是外麵的物體了。
月亮門究竟會開在哪裏呢?
雖然還沒搞明白答案,但有一點許和音越來越肯定,不管是誰寫的信,這個人一定在這間房間裏生活過,而且對這裏充滿了感情。
她又想起老婆婆的話,不禁有些奇怪。為什麼步子渡對還有一個女生也在這裏生活過的事情閉口不談?自己拿過去的相冊裏明明都是一個小女生的照片,如果她就是她,那麼她已經死了,步子渡卻還要堅持拿她的照片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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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許和音心裏各種疑慮瘋狂生長時,她周圍的人卻忽然變得平靜了。
自從那天晚上一家人吃過飯後,爸爸就再沒有來過這裏。而媽媽也似乎很忙,就連周末也要外出。雖然媽媽在公司負責總務,有時也會外出購買一些公司的必需品,但是周末連續加班的情況還是不常見的。看著媽媽行色匆匆的樣子,許和音有時難免會想會不會跟那個叫柯楊的人打來的電話有關。
不過最近不知是不是那個男人變得警惕了,電話少了很多,可是媽媽外出的頻率卻越來越高。
不僅如此,這一陣就連步子渡也安靜得出奇。自從那次他沒拿相冊就跑出小區後,再沒有與許和音見麵。雖然後來步子渡發來道歉短信,解釋他那天臨時有點事需要處理,至於相冊他再找時間來拿。但是,一周過去了,步子渡也沒找她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