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哪有什麼勝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幸與不幸,而我覺得,每一份擁有都是上天溫柔的給予,就看你是否能夠運用好,將這些擁有化為真正屬於你自己的,前行的力量。
在自己的影子裏站直
1
他躺在床上不能動,後背僵硬得像是被膠粘住,他拚命想要坐起來,卻怎麼也支撐不起來。他泄了氣,橫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清晨的陽光從窗外斜灑下來,塞滿了整個屋子,卻讓他有種深深的無力感,他連伸手去觸碰陽光的力氣也沒有了。就這樣過了半個小時,他差點就快又要睡著。背部的僵硬感已然消失,他試探性地抬了抬背,小心翼翼地爬起來。
什麼情況,鬼壓床了嗎?可不像啊。他邊刷牙邊思考。
他叫阿坤,這是他第一次晨僵,但他並未放到心上,直到這樣的情況反複出現了好幾次,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某個地方出了問題。
“強直性脊柱炎。”醫生拿著他的片子說。
這是什麼怪病,他從來沒有聽說過。他才三十歲,精力旺盛,一直以來他都以為他身體很好,這是招惹了哪路瘟神。等到醫生詳細地給他解釋了這種病的發病症狀和隨著時間會給身體造成的影響,嚴重者可導致駝背,畸形。他開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更讓他恐懼的是醫生給出的治療方案需要的費用。那是一個他活了二十多年未曾見過的數字,他從來沒有掙到過那麼多錢。他唯一的存折裏就隻有一萬元錢,家裏也沒有錢。
這病,要怎麼治?
他拿著病例報告回到家,拉上窗簾倒在沙發上,一躺就是一下午。總要先掙錢啊,沒有別的辦法。於是他打開電腦開始搜索招聘信息,他要找一份工資更高一點的工作,積累了幾年的工作經驗,跳個槽對他來說也不是大問題。有了錢,至少還可以保持基本的藥理治療。
他先不打算告訴父母,父母都是鄉下人,幫不上忙,能不讓他們操心就好。等到脊背真的一天一天彎了下去,瞞不住了再如實相告。
去麵試的那一天,他穿上了自己珍藏的西裝,還打了個領帶,在鏡子前側過身去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好像真的感覺背有點駝了。他用力挺了挺脊背,深吸了一口氣,出了門。
麵試很順利,工作如願拿下。新工作負荷大,他咬咬牙一年也就過去了。得了這病後,他的生活反倒規律了很多。這一年,他每天都堅持晨走,他不敢有太大的運動量,隻能選擇走路,有時也夾著一點小跑。每天早上六點鍾起床,雷打不動地,跟著晨練的老大爺、跳操的老大娘一起鍛煉。不再熬夜,可能也熬不起。他要先對得起自己,才有資格怨天尤人。
2
某一天,他在電視裏看見一群老人騎著摩托車環遊中國。他們都是年輕時就認識的兄弟,年老後又結伴去瘋狂了一回。照片裏,一位老人拿著另一位老人的遺照,其他老人並肩靠在一起,摩托車就在他們的身旁,他們的背再也沒有年輕時那般挺拔,卻依然站在寬闊的天地間,昂首挺胸。
他被這一幕觸動了。他的背怕是等不到年老體衰就要彎下去,他突然好想在惡魔來臨之前也去瘋一回。活了三十年,他還從來沒有走出去看看這個世界的樣子。一直就在俗世裏奔波著,在寫字樓來回著,日子就這樣偷偷溜走了。
於是他去舊貨市場淘來了一輛破摩托車,自己再花了點錢改裝了一下,去戶外用品店買了裝備,收拾好了一個背包就上路了。出發那天,他給自己拍了一張照片,照片裏他站在摩托車旁,因一年多來病痛的折磨,他是老了一點,不過輪廓依舊那麼硬朗。他寫道:即便我回來以後背已經變形,我依然要在自己的影子裏站直。
他就這樣風風火火地去了,騎著他的摩托車,跋山涉水,風餐露宿,一路往西藏奔去。他說他要去看看,到底有沒有神靈,如果神靈真的普濟蒼生,也應該能體諒他的辛苦。他一路上看到很多信徒,他們磕長頭去朝聖,匍匐在山路上,他們風塵仆仆,眼神卻無比清澈和明亮。信仰的力量,令他震撼。然而,當他進一步了解得知,也有信徒,在路上失足出了事故;也有信徒,在路上被偷竊。他也曾因此而懷疑,神靈也並不是能庇護所有,而信仰其實是他們對於生死的一點念想,也是苦難生活裏的一點希望。
人總是要心懷希望地活著的,因為,沒有希望的人生,跟死了沒什麼兩樣。
3
從西藏回來後,他還帶回了一個媳婦。姑娘是在騎行路上遇見的,她車子出問題的時候受過他的幫助。兩人在一起是另外一場意外。
那時他們一起騎進了一個長長的隧道,隻有在汽車開進來時的車燈才足以點亮一條路。那天卻鮮有汽車通過,更沒遇見其他的騎行者。他們打開了頭燈,一前一後地靠邊騎著。他借著頭燈的光看見前方隧道邊上有幾個黑影,警惕立馬湧上來,他意識到應該是企圖在此守株待兔犯案搶劫之徒,他跟她說:“我們淡定地騎過去,別看他們,他們沒攔著我們最好,如果他們真的把我們攔下了,別怕,還有我在呢。”在這樣的時候,他除了說一句“還有我在”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至於真的發生了衝突他該怎麼做,他其實心裏也沒底,隻有見機行事。
那幫人果然把他們給攔下了,其中一個人甩著小刀讓他們把手機和錢包拿出來,另外一個人開始對姑娘動手動腳,他撲過去就是一拳,甩小刀的人過來朝他的後背捅了一刀。混亂交錯的各種光影之下,血從刀刃兩邊溢出。那幾個匪徒估計是新手,見傷了人,一慌神就跑掉了。他還是強撐著走出了隧道,在路邊攔了輛運貨的卡車,被送去了就近的醫院。
她在醫院照顧他,他在病床邊上第一次牽了她的手。等到傷口好得差不多後兩人繼續一起上路了。
她看到過他發病,在給她盛飯的時候他突然就直不起腰來。她以為是他的惡作劇,走過去看他,看見他臉憋得通紅,額頭的汗珠一顆一顆往下落。他咬著牙,手裏還拿著盛好的飯。她被嚇著了,他急忙寬慰她:“沒事,老毛病了。你先把飯拿過去吃。”
過了一會兒症狀消失,他回到了飯桌前。對姑娘笑笑,很淡定,沒有一點因為剛才的病發而感到尷尬,他早已習慣這樣的突發狀況。他沒有向姑娘隱瞞任何病情,怕是也隱瞞不了。
但姑娘還是願意跟她,她說:“你比某些大腹便便的人站得更加挺拔。”
他感動得紅了眼眶,他把這一切都歸功於是神靈的饋贈,在他如此艱難的時刻,送給了他一份如此珍貴的大禮。
他和姑娘結婚後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各方麵都很健康。他的背一點一點往下沉,卻仍然努力撐起了一個家。
他依舊奔波於俗世,來往於寫字樓。掙錢養家,這個作為丈夫和父親的責任,他從不曾因為病魔而妥協半分,相反,他有了更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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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床上不能動,後背僵硬像是被膠粘住。他不再掙紮,緊緊地躺在床上,握著熟睡中妻子的手。
清晨的陽光從窗外斜灑下來,塞滿了整個屋子,穿過他一雙手的指縫。他並不怨天尤人,甚至心懷感恩。他這樣的一個人,一個普通人,一個被病痛糾纏著的人,還要奢望擁有更多的什麼呢。他已經知足。
疾病有時候折磨了他的身體,卻磨礪了他的靈魂。沒有人能代替自己活著,他已然在自己的影子裏站成了一棵挺拔的大樹,大樹成蔭遮護著他的家人。
他是阿坤,他是我見過的很堅強的人。
那些年一起租房住的日子
此時我坐在北京的出租屋裏收拾我最後的行李。當我一件一件打包好,房間裏變得更加空空蕩蕩,散發著真的要說再見的氣息。
這是我在北京租的第二個房子。上下兩層,住了六戶人。其間也來來去去換了好幾戶租戶,都是在搬進去有段時間了我才察覺又換了人。我是住在這裏最長的一戶了吧,住了一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