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祝明鳴這個名字名垂千史
四方軍兵壯糧足,一路北上,春暖花開,越過中原的分界線,就望見蒼茫的北方。天氣晴朗,萬裏晴空,越是靠近雪北,天空高得越是透著淺水藍。廣廈畫梁、粉香脂濃之地變成了疏疏落落、土灰匍匐的窯洞,平坦鮮嫩的平原換成了冰雪終年的雪山。
老明已經好幾天沒有同我說話了。
我樂得清淨。
絕境長城是擺在雪北以北的一段古長城,每朝每代都趕著俘虜、流放犯修築,足夠與天抗衡。長城以南的三十裏都是無人之地,遍布荊棘的毒林,耐著高寒抵抗著幹旱的樹木,人煙荒蕪,猛禽野獸絕跡。
雪北軍就在這一片毒林的後麵設置了路障。
通過路障之後,就是唯一的一條十六馬的大道,成王大道,直到長城。
成王大道上,已經可以依稀看到帝國軍的旗幟。
四方軍進入絕境長城範圍,在前麵領著的是雪北軍的護兵,之後是交由帝國軍的人。
三軍在此,對仗分明。
越是接近絕境長城,越是感覺帝國軍的強大氣勢。帝國軍的主要部隊都已經撤回來長城之南,還留在關外的,隻有部分精騎分隊,正追截和監視大遼撤退的殘兵。老明現在率領著四方軍過來,分別隻是走過場、撿死雞。
世事最開心莫過於此啊。
禦命洗白,老明隻要摔著四方軍洗洗屁股而已。
四方軍那些貴族子弟,恐怕這一生還是第一次看到絕境長城。
帝國軍的代理統領羅洛是個小胡子修理得很漂亮的男人,正正方方的國字臉,帝國軍的軍服整理得正正規規的。此刻的他,更加是春風滿麵,同周邊那些形象駭人的帝國軍將士有著不一樣的風骨。如此幹淨的一個人,卻有著一顆腐爛的心。
我走在老明的身邊,低聲聽老明說:“這個人是帝國軍的吉祥物嗎?”
老明瞥了我一下,立刻揚起了嘴角。
羅洛看到老明,眼神都亮了,立刻迎接上來:“明統領,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啊。”
老明握住他伸出來的手,滿臉的笑容,打趣說:“羅將軍,想不到在雪北這種冷得掉渣地方,你還能保持容光煥發啊。莫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知道戰事捷報連連龍顏大悅,羅將軍快要步步高升?本將軍很快就要改口叫羅統領了。”
羅洛叫老明是統領,而老明依舊稱呼他為將軍。
老明最擅長就是打官腔耍流氓。
老明故意裝著愚蠢一說出來,羅洛此刻臉上鮮花怒放。
爾等相逢恨晚的互相寒暄了一番,我在一邊聽得都快要嘔吐了。
老明說到了正題:“我等過來,除了協助帝國軍抗擊大遼,還有一項秘密任務,抓前帝國軍統領南宮澈回都督府。都督府已經對羅將軍的密函做出的處理。太師的意思是要把南宮澈帶回去帝都。”
“太好了,等你們過來很久了。本將軍還怕朝廷不管啊。”羅洛說得委屈得像個受欺壓的小媳婦。
朗朗乾坤,沒有把這個戰功剽竊者給曬死,實在不公平。
羅洛身邊沒有一個我所熟知的帝國軍將士。
一朝天子一朝臣,羅洛接手帝國軍,必然先將南宮澈的心腹撤下來,進行打壓。諸葛等人許是如此,才將南宮澈從湖州追回來。
羅洛安排四方軍休息的地方,非常友好的領著我們過去。
我跟在老明的後麵,低聲同老明說:“我今晚把他給切了。”
老明一邊對著四周的將士打招呼,皮笑肉不笑的,一邊同我打牙祭:“你切了他,就是要考驗我嗎?我一來,他就被殺了,你是想要我上軍事庭獄嗎?南宮透,你今晚好好給我待在房間裏睡覺。你想要演荊軻刺秦、三顧茅廬或者牛郎織女鵲橋相會,我給你上一出十八相送和十麵埋伏。”
用得著這樣大陣仗嗎?
我擠出一絲可愛無害的笑容,來證明我絕對是善良的。
我不能去救南宮澈,一夜不能寬衣解帶,心緒不寧,等天亮再看老明有什麼計劃。
老明在我跟前。
我說:“你不用陪我。’
老明說:“我不是陪你,我是盯著你。”
我叫他一邊去待著。
絕境長城地處高寒,千山鳥飛絕,不是什麼好地方。在絕境長城上麵站崗一個晚上,連胡子都凍得長不出來。
我不管老明這條跟屁蟲,爬上了長城。
絕境長城這地方,硬氣粗醜,伏地龐大,像長在聖潔雪山中的一道醜陋疤痕,真不讓人喜歡。
朝廷每年從各地驅趕著許多流放犯人或者死囚犯到這裏修補長城。缺衣少食,條件惡劣,有來沒去。
偏偏這樣的地方,保得江山千萬裏如畫。
修修補補的痕跡,新磚堵舊牆。大遼的侵襲痕跡還沒有來得及修補,崩塌的垛口,斷落的牆灰,入石的強弓,還有掛在牆壁上死去的遼人屍首凍幹,還來不及清理。
“這玩意居然是人造出來的。”我感歎了一句。
老明悠閑的語調說:“羅洛帶兵失利,這玩意還會葬送了十幾萬的帝國軍。”
我諷刺一句說:“羅洛運氣好,有南宮澈這樣的笨蛋。”
老明眼睛彎彎,笑得不顯山不顯水。
眼睫毛上染著一線微藍的冰水。
我說:“鳴哥,羅洛真的會交出南宮澈?心裏沒底……這裏太過龐大,好像把人都吞了進去一樣。”
老明點點頭:“嗯,個人比起長城很渺小。”
我踮著腳,轉了一圈,穹蒼在上,人渺小。老天爺擺出姿態,已經看慣了芸芸眾生的敬畏和生死。
我嗬出一口氣在手掌心,都是白色的霧。
長城白天有太陽照射,不算寒冷,入夜立刻寒冰入骨。
“拿著。”
老明手裏提著一個細口的水壺。
我接過,喝了一口。
不是茶,是雪北特有的馬奶酒。
濃香的酒,酥甜的馬奶,入心驅寒,恢複力氣,身子暖和了起來。
長城上麵禁止進入,站崗的士兵就過來攔著我們,示意我們下去,沒有一刻的鬆懈,直到看明亮出他的四方軍令符。
怪不得人家說權力是個普世法則通行證,你爭我奪。
老明靠著牆上,說:“南宮透,我同你商量一件事。你不能立刻帶著南宮澈離開長城……”
老明說了一半,長城的長哨突然響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一長三短,這個信號,是有外敵襲擊的意思。
長城守軍和帝國軍立刻沸騰起來,在廣場上集結。
我同老明在伸長脖子向北看。
蒙蒙的夜幕破開,遠處的沙塵暴洶湧而來,不過多久就可以湧到長城底下。沙塵暴帶著長弓利劍,是大遼的騎兵,回來了。
轟的一聲,地動山搖。
七號的眺台,在投石器的轟擊之下,凹了一個大孔。
我閉著眼睛,避開衝擊而來的利風:“怎麼會這樣?”
老明把我拉扯回來,說:“反撲!派出去追擊大遼軍隊的小隊,看來遇到危險了。兵臨城下都沒有一點警示。南宮透,快點下去,不留在這裏。”
我拉過老明的手,想叫老明同我一起走,話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口,全部咽下了肚子。突然一刹那,我錯覺同他回到了以前瓊州衛所渾水摸魚的日子,遇到危險,則第一時間撤離,保命要緊。眼前一閃而過的記憶,抓不住的。現在的老明已經統領四方軍了,不再是小小的瓊州衛所指揮使,不再是我們任性的時光。
我對他說:“小心。”
老明給我的手掌用力地一握:“南宮透……”
老明的聲音帶著沮喪:“希望我不會後悔,南宮透。”
我說:“怎麼婆媽了?”
老明說:“下去吧,去十三號眺台,南宮澈應該可以走。”
我心裏千千疑惑:“鳴哥?”
老明說:“不要問太多,趁著羅洛出城門迎敵,你同南宮澈走吧。趁我還沒有後悔,你快點走。”
老明這種訣別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老明立刻下去了。
我沒有時間猜測老明的心思,帝國軍的鼓聲從這裏往下一個接著一個響起來,很快就在內牆的操場上聚集黑壓壓的士兵。
我也沒有時間留在這裏。我從人群中穿越,一直奔向老明說的地方。我一路走過,撞得帝國軍的將士呱呱叫,我一句說著對不起。
老明沒有騙我,南宮澈就在十三眺台。
幾個月不見,簡直不忍直視!
身上包包紮紮,沒有成樣的盔甲,衣服一片黑一片紅,像窩了泥坑血泊幾個月,臉上胡楂子青根立立,臉頰都熬出凹陷,留下一雙眼睛依舊泛著明亮的光芒。
圍在他身邊的幾個帝國軍將士把他趕著出來:
“大人,不要遲疑,快點走吧。”
“這一路都是自己人站崗,大人直接往南走,出了長城就自由了。趁現在兵力在集中在關門,大人就快點離開這裏。這是我們可以為大人做的唯一的事情。”
“對,大人,請務必保重身體!”
“遼兵交給我們吧,大人安心活下去就好。”
南宮澈猶豫不決,不知道在遲疑什麼。
這些帝國軍將領都跪了下來。
我落到南宮澈的跟前:“跟我走!”
南宮澈驚訝,轉而板著臉說:“誰給你跑這裏來的?”
我說:“帶你回家。”
“我……”
不容南宮澈反抗,我把他拉走了。
如同那幾個將領承諾的,我們一路遇到的關哨都沒有阻攔,直接奔出帝國軍的控製轄區。
走了幾裏的路程,長城外的喧囂都開始遙遠。
南宮澈突然拉直我的手,說:“透,我現在還不能走。”
我拉著他走:“必須走!”
“透,透!羅洛根本不會帶兵!他不應該讓小隊的偵察兵深入大遼的腹地!他是把幾百偵察兵的命送到了狼口。大遼是個狠辣的民族,不容外地侵視。這一次的反擊,性質不同。透!”
南宮澈的聲音帶著命令。
我背對著他,清聲說:“走吧。”
我慢慢放開了手。
南宮澈從後麵擁抱我:“我會平安的,在後麵等我。”
南宮澈不折不扣的蠢蛋!
百世說南宮家的人都長著一顆勇往直前為國犧牲的木頭腦子,現在我相信了。
很快,南宮澈帶著幾千人出去應敵。
夜風吹得我熱血沸騰,我在城門上方的眺台,眯著眼睛,看著戰事的現場。
那一個跟著南宮澈的軍隊,像一把錐子,直接插入敵軍的陣營,瞬間衝破了遼軍的包圍,向著深陷敵陣的帝國軍部隊支援。遼軍的部隊立刻把南宮澈他們圍住在鐵甲陣中。
主帥的旗子還在衝鋒陷陣,但是帝國軍統領服的人在幾個士兵的護送下,偷偷臨近長城的城門。
南宮澈自己如此任性,為什麼我不能任性!
我把強弓拉滿,對著醒目的靶子,說:“站在那裏,不要動!你動一下,我就殺了你!南宮澈不能平安回來,你就一步都不能踏入長城!”
羅洛不相信。
我的第一支箭插穿了他的肩膀。
羅洛痛得滾地:“殺了她,殺了她!”
可惜,這裏沒有人有閑工夫理會他。
這一場戰爭贏得艱苦,但是還是贏了。南宮澈他們回來的時候,身上掛的彩比長城牆上掛著的弓箭還要多!
可惜,最大的贏家,是羅洛,隻有羅洛。
第二天,羅洛徹底變卦了。
羅洛沒有按照同老明的約定,把南宮澈交給他,而是把老明請到了長城東南麵的祭旗台。十幾萬的帝國軍在長城之下排成方陣,黑色的旗幟快要把灰蒙蒙的天空都遮蓋起來,殺氣直接衝擊上幾千尺高的祭旗台。當年聖祖皇帝就是靠這個軍隊從北掃到南,所向披靡。看到這個陣容,我明白為什麼中央如此懼怕南宮澈了。
羅洛說著冠冕堂皇的話:“明統領的到來,犯人害怕就預先把所有的事情都招了,省得明統領審問。我們當著所有帝國軍的麵,在這裏,把犯人的罪名定了。”
我氣得直接開口說:“他認了什麼罪名?”
羅洛看著我,應該沒有認出我,隻是有點驚訝,有點不悅:一個小跟班居然敢問他這個指揮十幾萬軍隊的統領?
老明立刻攔在我的跟前,把我的臉遮蔽在他的身後,說:“沒大沒小的!羅將軍不要見怪,這孩子見識少,看著這樣的場麵都嚇到了。南宮澈為何有這樣的舉動?”
羅洛嗬嗬地說:“可能是怕回到帝都之後,有理說不清吧。”
我異常痛恨這樣的語氣,諷刺說:“羅大人是懷疑皇上和朝廷三公的公平公正嗎?”
羅洛的臉立刻黑了。
老明直接把我踢走了,往祭台的風雨棚下麵走。
“你是不是想要暴露身份?”
我閉嘴不說話。
老明說:“我答應歸還你一個完整的南宮澈!”
我指著下麵十幾萬的帝國軍,說:“我應該相信你嗎?你的兩萬四方軍能夠衝出重圍嗎?”
老明搖搖頭:“不應該相信。但是,你同南宮澈兩個人能衝出重圍嗎?”
我狡猾一笑,說:“我可以往北邊走,但是你不行。”
老明說:“嗬嗬,你要成為通緝犯,你要連累家人流放,我唯一可以幫你做的事情就是接了你小妹留在我小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