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無憾
他很小的時候，曾祖父還活著。那時他不過四五歲的光景，最喜歡父王送他的一把小木劍，但父王為了哄正在哭泣的妹妹，要他把那木劍送她，他雖是不願，卻仍是給了妹妹。
然後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哭了一下午。
曾祖父不知什麼時候來的，待他發現的時候，曾祖父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似乎已經很久了。
“逸軒，哭夠了？”曾祖父的聲音十分溫柔，聽起來格外讓人安心。
逸軒倔強地抹了一把眼淚：“嗯，哭也沒什麼用。”
“你為何哭泣？”老人家的眼中有一種寵溺的慈愛，曾祖父摸了摸他的頭，問道。
“那是我非常……最喜歡的木劍。我不想送給妹妹，可是父王非要……”
曾祖父笑了：“喜歡的，不要放手。”
“哎？可是父王一直教導我要愛護手足……”他驚詫，曾祖父為何不和其他長輩那般說教？
“因為你那時輕易放手了，所以你要哭一下午、後悔一下午當初為何不堅持將它留下。”老人眼中有洞悉世事的睿智和豁達，“你今日失去的，不過是一把木劍。你以後會有更喜歡的東西或者更愛的人，若你不拚盡全力地爭取，你所哭泣的，便不止這一個下午了。”
“太爺爺，你的話我不太明白。”逸軒愣了愣。
曾祖父微微笑了：“我以前，也做過這樣的蠢事。所以之後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每天都在後悔：當初，我為何不拚力爭取一下？當初，我為何不帶她走或是留下？即使那樣我仍留不住她，今時今日，我也不會後悔終老了。”
“太爺爺，那個人，她現在在哪裏？”他問道。
曾祖父看著他，輕聲道：“已經死了。”
“啊？”
“今天，是她十周年忌日。”
“死是什麼？”
“死就是，永遠都不可能再見她一麵了。”
“太爺爺，你一定很傷心。”
“她和她深愛之人過了一輩子，那是很好很好的一輩子，好到我雖然嫉妒，卻無法不祝福，好到我雖然子孫滿堂，卻無法不想象，若這是和她一起經曆的一輩子，該多好。”
“太爺爺，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有懂。”
“有些道理，以後你會慢慢懂的。太爺爺先走了，你若是不甘心，就去把那木劍取回來吧。”
老人慢慢地起身，他的背已經駝了，精神卻很好，走路的背影仙風道骨似的，像傳說中的神仙一樣。
那天，逸軒去妹妹房間拿回了木劍，好像是因為有曾祖父的囑咐，父王親手把劍交到了他手上。
那天，曾祖父去世了，他好像睡著了似的，宮女們都說，他沒有一絲痛苦。
很多人都非常羨慕曾祖父，他做過皇帝，是當時全國“神脈”力量最強大的人，他一人可敵千軍，庇護整個國家；他勤勉為政，他掌權時是西禦國最繁盛的時期；他有賢明的皇後，有優秀的子孫，有讓人傳頌的千秋偉業，他活了很久很久，即使死了，也仍然活在西禦的傳說裏。
可逸軒知道，曾祖父這很長很長的一輩子，活得並不幸福。
沒有多少人知道曾祖父的苦，那老人臉上習慣了痛的表情，他將這一切深深地埋藏在了心裏。
從此以後，朧逸軒想要的一切，沒有不付出全力去追逐的，轟轟烈烈，即便輸了，也毫不後悔。
比如他得到的這皇位，比如他永遠無法得到的女人。
蘭穀幽，是他這一生，最大的一個意外。
他讀心力一流，放眼這些年的經曆，一千人中隻有一人讀不透，他不會允許世上有什麼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但凡他不能讀透心思的人，都無一例外地從這世間永遠消失了。
除了蘭穀幽。
起初不殺她，是因為她的身份、她的手藝，但後來漸漸地，他根本就無法痛下殺手。
他偏偏愛上了一個捉摸不透的人，雖然明知道她心裏有另外一個人，卻仍拚著力氣去搶，挖空心思去奪，耐著性子去磨，用自己的滿腔真情，去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