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如鏡般的暖泉蕩起一圈圈漣漪,他稍稍挑眉,隻聽耳邊一道道由宮人太監口口相傳的消息從回廊外漸漸逼近過來。
“萬歲擺駕瑤華宮。”
“萬歲起駕瑤華宮。”
“潘妃娘娘恭候萬歲。”
“……潘妃啊。”他輕輕歎了口氣,然後搖搖頭道,“愛妃,你最近還真愛跟朕開玩笑。明知道……朕今夜本沒心情應付那種需索無度的女人。”拍拍衣袍,他打著哈欠踱步走下回廊。
瑤華宮前,宮燈嶄亮,燭光融融,隻因萬歲已至。
空蕩蕩的龍輦停在瑤華宮外,太監宮人皆跪在正門外側伺候著,安分地閉耳關目。
唇舌相碰,男人半眯著眼,手指劃過女人精致的下巴,不過半刻就離開她的唇,一抹淡若清風的笑掛上眉梢:“今日好像比前些日子見時又變美了呢。潘愛妃……”
“萬歲,”女人嬌羞地扭過臉,“臣妾等您都要等成黃臉婆了,您還嘲笑臣妾。”
“是嗎?朕怎麼沒看出來?倒覺得更美豔了。”不讓她遮上臉孔,他鉤起她的下巴細細觀察著,“讓朕瞧瞧,嘖嘖……朕實在好奇,到底是什麼讓你們在朕的身邊變得越來越美,越來越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萬歲總是這樣,嘴甜得像抹了蜜一樣。”丹色紅唇恰到好處地彎起,女人踮起腳尖,不依不饒地埋進他懷裏。
他嗬嗬一笑,單手將女人圈攬在懷裏,按住她的腦袋塞進胸膛,不讓她抬起視線。另一隻手則緩緩舉至唇邊,微笑著、粗魯地用手背擦拭自己的嘴唇,好像方才吃過什麼髒東西一般。舌尖頂住齒間,他輕輕地“呸”出聲,恨不得將吃進嘴裏的胭脂吐個一幹二淨。
“不過臣妾不怕等,因為臣妾知道萬歲心中是有臣妾的。”
“你弄錯了,朕跟你隻是玩玩而已。”
“……”
“噗,哈哈,愛妃,別嚇傻似的看著朕,跟你開開玩笑而已。”抬手,他仿若愛憐地將她耳邊的發撩起,“愛妃這麼漂亮,朕怎麼舍得和你隻是玩玩而已呢?當然還要更多更多……朕還想看見愛妃更加美豔動人,更加豔壓群芳,隻要朕再提議升升潘國丈的官職,應該不久就能見到了吧。”
本是被萬歲的“玩玩而已”嚇在當場的潘妃,一聽父親又能晉升官爵,立馬就回過神來。她舉起粉拳輕捶他的胸膛:“萬歲最討厭了,總是拿朝廷的事來欺負臣妾,明知道臣妾不懂那些,臣妾隻是想多些和萬歲待在一起的時間罷了。”
“朕也想啊,朕也想多和你待在一起,看看愛妃會美到什麼地步才罷休呢……”
窗簾拉下,他不想多費唇舌,在她一聲驚呼中,他將她橫抱而起,霸道地丟進一旁的軟榻之上。然後他抬手粗莽地扯弄自己身上的皇袍。
“萬歲……不要著急嘛,讓臣妾來幫您。”
“待著。不許動。”
嫵媚地伸向他的柔荑在空中尷尬地僵住,她不知哪裏逆了龍鱗,一臉怯怯地看向他。
“閉上眼睛,躺下。”
“……是,萬歲。”
女人閉上了眼睛,他更加放肆地扯下自己的華裳,像在泄憤一般解開腰間的龍玉腰帶,拽開衣襟上顆粒圓潤的珍珠玉扣,滴滴答答的珍珠落地聲急促地響起。
“萬歲,您沒事吧?”
“噓……今晚不要叫朕萬歲,換個稱呼來聽聽可好?”
“萬歲想讓臣妾喚您什麼?”
“陛下。”
“哎?這……萬歲您真愛和臣妾玩笑,這有什麼不同嗎?”
“沒什麼,隻是今晚特別想聽愛妃這麼喚而已。”
“那……陛下……”
“……算了,當朕沒說過,你還是該叫什麼就叫什麼吧。”
“……”
“鐺—鐺—鐺—”
東序府課鍾沉沉響起,書室裏朗朗上口的讀書聲絡繹不絕。長須博士手抱卷宗踱著儒步走進講堂,他小心地將卷宗放在桌案上,一摸胡須輕咳一聲,書室裏頓時一片安靜。眾儒生見博士已到,皆起身行禮。
擺擺手,博士讓所有儒生坐下,像珍寶般撫過桌案上的卷宗,突然老淚縱橫,顫音連連:“爾等真乃有幸人也,有福人也!看看這些,看看這些,爾等知道此乃何物嗎?!”
“博士,不就是卷宗嗎?”
“啊,好像是我們前日上交的作業,不是說送進皇宮等待皇上有時間再批複嗎?”
“沒有錯!”博士激動地拍案撐桌,“就是爾等呈交給聖上的作業!僅僅一日,僅僅一日就得到了聖上的批複!這簡直是聞所未聞!天方夜譚!舉世盛況!”
“咦?皇上竟然提前批複我們的作業?”
“是啊,聽說上屆儒生呈交的作業如今還有沒批複完的呢。”
“不是說皇上這幾日不在宮中,前日才剛回宮的嗎?才回宮就連夜批複我們的作業?難道是我們之中有他看重之人?”
“太好了!若能讓皇上另眼相看,過考入朝豈不是朝夕之事!對吧!朱院生!你抱著頭躲什麼啊?朱院生?”
“噓……”豎起課本,朱八福用衣袖蓋住自己的腦袋,蹲下身想從後門溜走,可身邊同窗是個不會與人行方便的書呆子。
“朱院生你要溜去哪裏?”
壓下嗓音,朱八福朝他使眼色道:“人有三急,小生出去方便一下。”
“待會兒再去吧,皇上的作業都批複回來了,再怎麼急也得忍耐啊。”
怎麼忍啊?她交上去的那張作業單,先不說會不會被滅族,當場被博士以戲弄聖上之罪拉出去打也是必然之事,躲得一時是一時吧。若是走運碰上少公子,她說不定還有生還的機會,有少公子說情,不管是博士還是陛下,她都能蒙混過去吧?
“那麼,今天我們就重點來講一講聖上給爾等的批複。”博士一翻卷宗,滿臉的與有榮焉,“這頭名,也就是被聖上重點批複看好的院生是—朱八福朱院生。上聯是,英雄不問出處,他對的下聯是……流氓不論歲數?!”
貼牆準備尿遁的小身板頓時僵化在後門邊,她一臉抽搐,萬萬沒想到陛下那混蛋竟會欽點她這狗屁聯子為首對。很顯然,博士也沒料到聖上品位如此怪異,他顫顫地拿著那張被批複“甚合朕意,賞!”字樣的作業單,欲哭無淚地望向朱八福。
別這樣看著她好嗎?她也很難過啊……
這種感覺就好像她在大庭廣眾之下放了個悶屁,本來想吹著口哨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結果被陛下一把拎起來,拍手大叫“此屁放得甚好,甚得朕歡心,朕真是太喜歡了”一樣,很丟臉啊!
“朱……朱院生……”
“……是。”
“過來拿作業。”
“……是。”
“罰抄《禮章》五十遍!”
“……”她大概會成為東序府第一個被陛下表揚後遭罰抄課本的學生。
垂頭喪氣地拿回自己的作業單,她拍拍胸口定定神,還好隻是罰抄課文,沒有發生流血事件。陛下說的賞就是給她這麼個驚喜嗎?啐,還真像那個遊手好閑的家夥幹得出來的,算了,不跟他計較。
她還以為這樣奚落地答陛下的題肯定會被好好收拾一頓呢,英雄不問出處啊。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會和所有儒生一樣以為陛下是求才若渴,但如今看來,倒像是他在偷偷地抱怨。祖製、規矩、血緣、皇族、大統皆是要看出處,而且還得根紅苗正。
他隻能借出題來發泄心中不滿,陛下……也蠻可憐的嘛。
不過相比之下,要抄五十遍《禮章》,還遭受博士白眼、同窗譏笑的她更可憐了。
端正坐姿,朱八福認命地抄寫《禮章》。才落下幾字,忽聽窗外一陣步履匆忙的腳步聲,她稍一撇頭,竟是那日隨三位貴妃前來書院的公公。
完了個蛋,頭皮發麻,直覺告訴她,她攤上事了,她又要攤上大事了!
“院生朱八福何在?”拂塵一掃,隻見那公公掃視了一圈書室裏的眾儒生。
果不其然,下一瞬間,滿室尖銳的目光皆朝她一人射來,她隻得擱下毛筆,起身朝那公公躬身行禮:“晚生朱八福,敢問公公有何指教?”
“哦?你便是今科新晉院生朱八福?”
“正是在下。”果然“流氓不論歲數”這種大逆不道的下聯還是沒法輕易逃脫調戲聖上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