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倆,站起來!班主任毫不客氣地丟過來一節粉筆。
我感覺頭頂一群烏鴉飛過,無奈起身。而與此同時,沈明朗也“咻——”地一聲站起來,一副誓要與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英勇就義的樣子。與此同時,教室裏一陣噓聲、口哨聲,響徹耳際。
不知怎麼,這一刻我竟然下意識地看向阮靜的座位。
而事實和我想的果然沒什麼出入,阮靜眉頭緊鎖地迎著我的目光,眼神裏的咄咄逼人一覽無遺。
我腿一軟,內心裏還是恐慌占了上風,取代了那極難察覺的一絲絲甜蜜。
沈明朗始終搞不清楚狀況的,就是這個不可說的秘密。
我劈裏啪啦地在手機上敲字:當時本來我也想過跟你求救的,可是我又很生你的氣啊,覺得你非但什麼都不知道,還那麼瀟灑地置身事外。
所以你就一個字也沒有告訴我?沈明朗反問道。
我說,是啊。
沈明朗不爭氣的說,你怎麼就這麼笨呢,你應該告訴我的。
我還沒想好怎麼回複,他的下一條消息又回過來:其實我們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記不太清了。
我故作灑脫的回過去,對啊,畢竟這麼多年了嘛。
沈明朗接著說,可是,我還記得一個一直以來印象很深刻的畫麵。
我好奇追問,是什麼?快點,說來聽聽!
沈明朗回答說,好像是有一次我進教室,發現你趴在課桌上,我還以為你又睡著了。湊過去多看了一眼,才驚訝地發現,你竟然在哭。那是我第一次見女孩子在我麵前哭得那麼難過,可是你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隻是眼淚一行又一行地順著臉頰往下,滴在臂彎裏。
我又問,我當時為什麼哭啊?
沈明朗頓了頓,回複說,好像是為了顧潮生吧。我記得是後來我問你,你跟我說的。我當時覺得,你真的好喜歡他啊,你哭得這麼難過,看起來好需要被一個人好好保護。
微信的消息界麵停留在這一條,我手指滑動了幾下,猝不及防地,眼眶酸澀。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在沈明朗的記憶裏,我是這樣的存在。
他記住了我的眼淚,還看穿我的軟肋,說我需要被一個人小心嗬護。
我剛想回點什麼,又收到他的消息:聽說,當女生可以毫無顧忌地談起以前喜歡這個男生時的心情,就代表她是真的不喜歡他了。對吧?
我聽出他的話裏有話,他是在問我,怎麼當初別扭地不願意在他麵前告阮靜的狀,現在卻可以釋懷地說出口了。
是不是代表,我真的對他連一點點曖昧的企圖都沒有了?
那麼以前呢,我以前究竟有沒有喜歡過他?
現在,又是否真像他所說的那樣坦蕩蕩?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畢業那年,我選了和顧潮生完全不同的大學。沈明朗和我報的不是一個專業,也自然而然分散在不同城市。
我們三個的位置,在地圖上畫了個奇妙的三角形。
拿到錄取通知書後,我跟顧潮生直接省略了道別,我笑著說,如果交了女朋友,記得第一時間跟我彙報!
顧潮生特別爽快地答應,而我,我才一個轉身,眼淚就已經矯情地啪嗒啪嗒滾落。
送走顧潮生,回去的路上,我接到沈明朗打來的電話,他關切地問我,怎麼樣?
我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卻還是故作大方地揉了揉通紅的鼻尖,嘴硬說,我能有什麼事?你看不起我!
肚子餓嗎?他竟然輕鬆跳過了話題。
餓!我怎麼會放過這最後一次坑他請客的機會。
我們兩個穿過熱辣的日光,鑽進冷氣開得特別足的西餐廳。沈明朗點了一堆吃的,我不客氣地一掃而空,拍拍圓鼓鼓的肚子,卻聽他在對麵搖了搖叉子追問,還要不要來點甜品?
我不客氣地說,好啊。
一盤多芒小丸子,一份薑汁杏仁露,一對芒果班戟,依次擺在我麵前。
沈明朗笑眯眯地插話,都是你們女生愛吃的。
我捏起其中一隻班戟咬了一口,忽然聽他說,溫瀾,其實我有時候覺得很奇怪。
什麼東西奇怪?我邊吃邊含糊不清地問。
沈明朗皺了皺眉,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每一次,我明明很認真的時候,別人都會以為我是在開玩笑。
他說完,意味深長地看向我,還是那雙月亮彎的眼睛。
我聽得稀裏糊塗的,疑惑地把問題拋回去,是嗎?
嗯。沈明朗堅定極了。
那時候我還聽不太懂,他的言外之意。
大學四年,我幾乎和顧潮生失去了聯係。
從大一偶爾還在QQ上說幾句話,到後來他QQ都不怎麼上了,我無從得知他的消息,也非常努力地克製自己不想他,不找他。
可四年真的太長了啊!
四年裏,我經曆了好多亂七八糟的事兒。
我跟學生會的副主席鬧矛盾,脾氣一上來,跟人吵架,弄得學校人盡皆知。我一個人躲在教室裏大哭的時候,接到的,是沈明朗的電話。
他安慰我,給我分析我的情況,幫我想解決辦法。電話一打就是兩個小時,直到後來我昏昏沉沉地犯困,他才說讓我早點休息。
實習期時我不知道選什麼工作,找他傾訴,他又是一通仔仔細細的分析報告。從問我自己的意願,到他的提議,再到我自己的心態校正,最後是看我選的工作類型是否符合我預先的期待。他方方麵麵地替我考慮。
被公司元老欺負,我大半夜給他發信息哭訴,他耐心安慰。
這樣的狀況我遇到過究竟有多少次,連我自己都數不清了。
隻記得每一次,我遇到棘手的問題,關鍵時刻給我最全麵的建設性意見的那個,從來不是顧潮生,不是其他任何人,而隻會是沈明朗。
就連我隔三差五做噩夢,夢見好久沒消息的顧潮生突然找我了,我從夢裏哭著驚醒,無人傾訴,我想來想去,也隻能貿然地打電話給沈明朗。
這些時候,他都在忙著什麼呢?
我好像從來都不清楚沈明朗在忙什麼。
他的專業怎麼樣,他的工作是不是順利……我居然這麼不了解。而每一次,他都是那個身披盔甲來解救我的聖鬥士。
可在我安然無恙的那些日子裏,我卻總也想不起要找他。
同寢室的女生總問我,那個,你那個柏拉圖對象……叫沈什麼的來著?他怎麼從來不來我們學校看你啊?
每每這時,我都會特別義正言辭地糾正她,哪有什麼柏拉圖,我和沈明朗,那是非常純潔的友誼,絕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我看不像吧。室友繼續八卦。
我反問,什麼不像?
室友看著我說,我看他蠻受虐的,喜歡的人從來不聯係他,唯一的話題就是聊她喜歡的人。
一句話,竟然不偏不倚砸中了我心中最空曠冷清的那塊地方。
是這樣嗎?
怎麼會呢,沈明朗喜歡我?沒道理啊,如果喜歡我,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沈明朗說,他每一次認真起來,別人都以為他是在開玩笑。
可是他明明從來都沒有跟我開過曖昧的玩笑啊。
不過,好像應該除了……
那一次。
四年裏,顧潮生似模似樣談了三場戀愛,最後都是無疾而終。而我,臨近畢業那年,我們在老家碰麵,我終於能夠不再躲躲閃閃地跟他打招呼。
顧潮生看起來沒怎麼變,而我好像比四年前要勇敢了那麼一點點。
人潮擁堵的超市結賬隊伍中,我和顧潮生一人推著一個被食物塞得滿滿當當的推車,聽他說他現在空窗,對感情很失望。我也不知自己哪兒來的莽撞果敢,脫口而出,要不,我來拯救你?
顧潮生一驚,還以為我開玩笑,笑著拿胳膊撞了我一下。
我嚴肅地咳一聲,你考慮考慮唄。
顧潮生這才意識到什麼似的,表情有些微妙。
我還想說點什麼,意圖爭取一下,卻被顧潮生無情地打斷,我還有約,你先早點回家啊。
說完,他大概是為免尷尬,把一大袋買完單的吃的塞到我的推車裏,不拿自己當外人地命令道,順路替我捎回去,拿給我媽就行,跟她說我晚點回家。
然後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
我本能地掏出手機,想給他打個電話解釋幾句,又或者是索性死皮賴臉地再爭取一下。
畢竟,最難於啟齒的話都已經說出口了,還差這麼一點抹不開的麵子?
可我怎麼也想不到,顧潮生竟然徑直掛斷了我的電話。
我又撥過去,他還是掛斷,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後他不耐煩地發來短信:溫瀾,你別鬧,別把事情弄得這麼尷尬好嗎?
握著手機,我盯著那一行簡短的文字,來回反複看了不下20次。這過程之中我關掉屏幕,又按亮。如果說我人生之中,也曾為顧潮生有過一次無法自控的情緒崩潰,那麼就是這次了。
他不怒不笑卻冷漠棄我而去的背影,他沒有溫度的語句,都讓那一刻的我如墜冰窟般,周遭似深陷萬劫不複的苦寒之地。
我跑出超市,站在路邊,卻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我實在做不到高高興興地按照他的囑托,把東西送回家,再若無其事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這時候,我想到了沈明朗這根救命稻草。
是的,隻有沈明朗可以。
這樣的時刻,除了他,這世上大概能拯救我於水深火熱的,再沒有別人了。
我撥通了他的電話。
對著聽筒,我放縱地任由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不顧身旁路人詫異的眼光。我拿袖子抹兩下發脹的眼眶,吸著鼻子,問他說,沈明朗,你現在有空嗎?我好難過啊。
他說,你在哪兒?
下雨了,我在超市門口,我不知道去哪兒,我想吃甜品,你能帶我去嗎?我語無倫次地說。
大概我的抽噎聲被沈明朗聽出了端倪,他問了我的具體位置,命令般道,在那兒等我,別亂跑,我很快就到。
說完,電話掛斷。我呆呆看著眼前細雨迷蒙,昏暗的天色。沈明朗大概不知道,那是我這倉促的小半生之中,第一次有人像偶像劇男主角那樣,溫柔地讓我不要在雨天亂跑,好像我淋一點點小雨就會嬌弱地淋出感冒;也是第一次有人匆匆從家裏跑出來,穿越大半個城市的雨幕,打車火速來到我的麵前,僅僅隻是因為擔心正沒出息哭鼻子的我。
他說,他會來接我,他要來帶我走。
而渾渾噩噩之間,我鑽到從天而降的沈明朗的傘下,他把我塞到出租車裏,跟司機報出一個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