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沐陽深深吸了一口氣,蔣薇看到他眼圈紅了,他繼續說,所以你來跟我說……你說你喜歡我的時候,我當時隻覺得你在開玩笑,真的,我甚至覺得這已經足以表示你完全不喜歡我,對我沒有一點點感覺。所以我才想到拿那句話去反擊。

我聽陸然說你要報A大,所以我也報了。說起來也可笑,我本來也打算考C大的,沒想到我主動換誌願,反而離你遠了。如果我當時堅持一下……周沐陽似乎說不下去了,好了,不早了,你快進站吧,今天我本來是來送我表哥的,沒想到這麼巧碰見你,剛才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我隻是怕我不說的話,以後都沒有機會說了。

整個過程中,蔣薇一直認真地聽著,但是她始終都沒有接話,更強迫自己不許哭。這時候周沐陽輕輕拍了拍她的頭,他說,快進去吧。

她張張嘴,想說些什麼,可喉嚨整個都是澀的,她怕一出聲就會真的暴露。

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其實她報C大也是因為他。

她猶豫不決中,卻已經被周沐陽推搡著進了候車室,她迷迷糊糊地一路往前走,回頭看他的時候,他正微笑著對她揮手,很用力很用力的樣子,他說,拜拜。

轉過身不再看他,她的眼淚終於決堤。大學四年實在太長,她和他又是南北殊途的距離,她實在沒有勇氣在這個時候對他說,我們重新在一起。

2012年的夏天,暑假,周沐陽回家的時候剛好在咖啡店碰到陸然。陸然身邊是個嬌小的女生,但不是蔣薇。

周沐陽很驚訝地過去跟他打招呼,陸然似乎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在C大,和蔣薇在一個係。不過她上個月剛答應了籃球社社長的追求,陸然過來搭著周沐陽的肩,我和你,始終都沒份兒的。

那天去找你之前,其實我看了蔣薇的誌願表,寫的是C大,不過我真的沒辦法偉大到要去撮合你們兩個。他說著突然笑了,所以我故意騙你說她要去A大。

你不應該相信我,根本沒有人真的零心機。陸然說。

周沐陽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樣出的咖啡廳,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個他一直暗戀的女生,在風很大的頂樓緊閉著雙眼對他說“我喜歡你很久了”的樣子,隻覺得心口很悶,隱隱作痛。

他錯過了那一天,就再也沒有機會牽她的手了。而那個輕飄飄的、短暫擁抱的溫度,他幾乎已經想不起來。

而咖啡廳裏正和新女友喝著卡布奇諾的陸然,嘴角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其實蔣薇根本沒有什麼新男友,隻不過是一再拒絕了他的追求。

我說過你不應該相信我的。

例如 我直視你的眼神

與她不同

我走過你身邊的角度

與她不同

我開口跟你說話的時機

與她不同

我用的詞彙艱澀

與她不同

——艾怡良《我不知道愛是什麼》

沒有美麗,她其實等於什麼都沒有。她永遠記得那封情書上他利落的字跡,他誇讚心儀的女生說,你真漂亮。

她從未得到這樣的讚許,哪來資格憧憬他的中意。

給阿寶讀一首情詩

冬天的夜晚,阿寶抱著暖水袋在逛微博。手機忽然響,她伸手拿過來瞧,上麵顯示的名字好陌生,她甚至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認識這麼一個人。好半天,才幡然醒悟。竟是很久很久前,她給陳信設置的代稱。

當時隻是單純地不想在手機上再看到他的名字,但他的號碼她卻又不舍刪去。這才想了這個辦法。

在她出神的這會兒時間裏,鈴聲已經響了一個來回,又從頭開始唱了。她趕緊按下接聽,把耳朵湊到聽筒旁,一時間卻不知道第一句問候,該說什麼。

陳信熟悉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阿寶……

他隻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就哽咽得沒了下文。她心下一沉,聽得出他剛哭過,似乎明白了什麼,輕聲問他,怎麼了?

分手了,我和她分手了。陳信的聲音散發著濃濃的潮濕感覺。阿寶聽著,心都縮緊。她壓低聲音,生怕他察覺什麼,隻努力鎮定假裝對他數落,別難過了,你再難過她也不會心疼你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現在這樣都是你寵的。

陳信的聲音明顯頓了一下,接著突然抑製不住地哭出了聲。她想安慰,不知怎麼安慰;想索性罵他一頓,又實在狠不下心。隻好就這麼安靜地陪著他。過了三五分鍾,他忽然急急地道,等等,她給我打電話了。阿寶,我先不和你說了啊。

話音剛落,阿寶就感覺耳邊再沒了響動,整個世界霎時間寂靜無聲。她想到他此刻淚眼蒙矓的麵孔,再想想他們相識的這許多年,她從未聽過他哭。

她見過他開懷,見過他傷悲,見過他唱歌,見過他喝醉,卻從未見過他掉眼淚。

他不知道,此刻她也很想哭。她寧願這時候失去愛情的是她自己,不過,反正她也從未得到過,更沒機會嚐試什麼失去。

她聽過一首很哀傷的歌,是這樣唱的。

你和我現在是朋友,你那麼好,卻隻能做朋友。

高中的時候,阿寶跟陳信同桌。陳信當時剛看中隔壁班的某女生,跟一票兄弟商量著要怎麼下手。阿寶坐在他身邊,即使懶得聽不想聽,也總能知道許多。

後來終於有次,他們在為誰去送情書而傷腦筋地推三阻四時,阿寶樂於助人地望了可憐巴巴的陳信一眼,輕描淡寫道,幹脆我幫你送。

一群男生同時一怔,而後趕緊拚命答應,生怕阿寶反悔似的,把寫好的情書塞到她手。叮囑她,一定要幫忙多誇陳信幾句。

她捏著信就出了教室,站在隔壁班門口,找了個看上去比較好說話的同學,問他,傅湘坐哪兒。

對方朝裏環顧一圈,回頭答道,她不在座位,你先過去等等吧。說完指了一個方位給她。

阿寶就在那段無聊的等人時光裏,拆開了手裏本就不曾密封過的信箋。內容簡短,隻寫著,你真漂亮,能做我女朋友嗎?

後來阿寶和陳信的關係逐漸升溫,兩個人可以在沒人作陪的情人節相約去散步,你聊電影我聽你唱歌,無話不說。

她從一開始的坦蕩蕩,到後來不自覺地對他欣賞。在那麼長的時光裏,阿寶的心中始終無法忘懷的,竟然是這封簡短的情書。

她無法忘記他對喜歡的女生真心的讚美,你真漂亮。

她多麼希望有一天,他也會對她淡淡一句誇獎,哪怕隻因為她穿了一條新買的連衣裙,或者她特地換了新發型。

她做這些,隻因期待聽到他也對她說,你真漂亮。

但這麼多年,這心願卻無從實現。

就因為從未得到他的誇讚,當陳信開玩笑問她,你怎麼不談戀愛啊?她才垂下頭,很小聲地咕噥了一句,沒有人會喜歡我的,我這麼醜。

直到很久後,阿寶都沒問過陳信,傅湘的答案。

那次快到上課時間了,傅湘還沒回座位,她則細心地看了一眼黑板右側的課程表,把信夾在了下一節課傅湘會用到的英語書裏。做完這些,她轉身出了教室。

很長一段時間裏,這段戀情都沒什麼進展。阿寶卻因為這次相助,而和陳信的關係往前邁進了一大步。一天到晚有事沒事地就把兩顆頭湊在一起閑聊。阿寶每天都帶飯,所以課桌上會有一個巨型保溫桶,剛好用來順利遮擋老師的視線。

她有一次忘了帶曆史書,上課前才忽然察覺的,就跟陳信抱怨說這可怎麼辦。陳信飛快地看了一眼時間,利索地說,我去借!

說著就衝出教室,跑到隔壁班幫她搞來了一本皺巴巴的曆史課本。

一看就是男生用的。阿寶這麼想著,隨後趕緊鄙視了自己,這有什麼好在意的……就算是女生……也沒什麼吧。

那天回家,洗臉的時候她一抬頭,就看到鏡子裏傻笑的自己。寫作業的中途好幾次都停了筆,想到陳信,又吃吃地笑。

她把書包抱過來,對照第二天的課程表整理。想了好久,還是把已經放在包裏的英語書抽了出去。

第二天陳信果然又自告奮勇去幫她借書了,但不巧的是,隔壁班也是英語課。他回教室,眉頭皺成一個川字,跟她攤攤手。

她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心裏嘲笑自己,又不敢透露一丁點兒前因後果給陳信。好在他忽然想通了似的,朝她微笑,沒借到就我們倆共用啊!

那個笑容,特別燦爛,特別好看。在阿寶的心頭似有一隻活蹦亂跳的小白兔。

上課的時候,她努力地把頭挨得和他近一些,再近一些,然後心頭的小兔子就跳得更歡了。

她忍不住得寸進尺,天冷的時候蹭他的外套,非要借了穿回家;下雨天,她總不記得帶傘,陳信望著她可憐巴巴的模樣,就會大義凜然說,算了,用我的吧。

阿寶望著他單薄的衣服,覺得自己挺過分的。但這些畫麵,卻甜蜜了她的整顆心。想到愛情的神聖,想到自己正在努力靠攏這神聖,她想,這沒有什麼錯。

阿寶從沒想過,傅湘這個名字,還會出現在她的世界。

這個星期照例座位滾動,她和陳信難得地被分在了第一組和第八組,分別在教室的兩邊靠窗。她和他打了個招呼,說,我待會兒給你寫字條啊。

好啊。陳信笑著答應。

她就找了個卡通的抄寫本,正麵是寫得滿滿的物理筆記,她從反麵的第一行開始寫給陳信。無非也就是一來一去的一些閑聊,從最近新出的好歌到最近好看的小說,沒什麼不能拿來展開的話題。

一堂課下來,能寫上滿滿好幾頁紙。這個調換了座位的星期,她和他寫的字條一直寫完了兩本手抄本。

她從沒覺得和他有那麼多說不完的話。

星期五的最後一節課,她和他在新開的第三本上寫寫畫畫,照例飛鴿傳書。卻被突然襲擊的任課老師撞了個正著。放學前,班主任果然來找麻煩。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問道,今天下午都有誰上課傳字條了,站起來!

她一愣,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已經用餘光瞟見他起了身,腰板挺得直直的,站在另一邊。夕陽透過窗戶照在他身上。

她就也什麼都不想了,果斷地站起來,與他對望一眼。她竟看到他嘴角掛著一絲淡定的笑容,就像在對她安慰,沒事的,別害怕。

她立時感到自己充滿勇氣,背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般。

她後來跟他這麼形容時,陳信快要笑斷氣了,他說你怎麼這麼好笑啊,這是什麼鬼形容。

阿寶撇撇嘴,說,很貼切啊。

其實她沒有告訴他,她不隻覺得自己很好笑,更多的是在那一刹那,因為有他做伴,她有了一種“不用怕”的感覺。

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都不是一個人。

放學後,班主任安排他們在教室寫檢討。她服氣地點點頭,就掏出紙和筆,準備與他並肩戰鬥。這時人群散去,大家都一窩蜂地湧出教室,隻留下了幾個動作慢的還在磨蹭。傅湘就那麼突然地出現在門口。

阿寶從沒見過她,卻聽到陳信親熱地衝她揮手,傅湘,這裏!

你先等我一下,我要跟阿寶寫完檢討才能走。陳信說。

傅湘一頭金色的長卷發,睫毛很長,像芭比娃娃。看得阿寶都有點兒呆。她差不多能理解當初的陳信為什麼對她鍾情了。但下一秒,她很快清醒過來,下意識地問他,你們怎麼……

後麵的話,她怎麼都說不出來。

她想開玩笑地問一句“你們怎麼勾搭上的”,她想裝作不在意的,可就是做不到。

所以陳信理所當然地笑著對她說“還不是多虧你上次送信”時,她深深地愣然,眼淚隻差毫厘就要破堤。

這轉折來得太突然,她連回顧一眼當初自以為是的甜蜜都沒了機會,就被打回原形。什麼相互抄抄作業,上課傳傳字條……這些她曾最為珍惜的畫麵,一旦被擺放在傅湘楚楚動人的愛情麵前,瞬間不足一提。

她不能自控一想到,原來他們在一起那麼久了,久到他大概已時常牽她的手散步,說不定還會在路燈下溫柔親吻她的臉頰。

教室裏那麼安靜,阿寶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受傷的聲音。她輕輕地,輕輕地,用雙臂抱住了自己。

周末一過,緊接著就是新一輪月考。阿寶上課聽得格外認真,似乎還沒從失戀的情緒裏緩衝過來。

雖然這份心情,她從來也沒有說給陳信聽。要說怪他,其實也不成立。

但她就是和自己賭氣,氣自己沒有傅湘美麗,美譽她高漲的戀愛運。座位卻再度重新調整,陳信複又坐到她身旁,上課時戳戳她的胳膊,想和她談天。她嘟著嘴,一臉不樂意。

我要複習,要考試了。她拒絕繼續他的話題。

考試我們會坐一起嗎?你借我抄吧。陳信故意笑得很討好,朝她擠眉弄眼般調皮。

她終究還是禁不住他的攻勢,笑著答應。之前辛苦築高的疏離,也轟然倒地。

考物理那一場是阿寶的強項,但陳信的座位卻沒能如願地在她身邊。而是恰恰被安排在她後麵的後麵的右邊。

她身後的男生剛好和她還算熟,人也好說話。她便盡快答完題,看看時間,還有差不多一刻鍾。趁著老師不注意,她回頭與陳信交換一個眼神。陳信的意思是“快給我答案”,她的意思是“好啦你放心”。

她趕緊在草稿紙上飛快地把答案全抄了一遍,然後搓成小紙團,敲敲後桌男生的桌腿。

幫我遞給陳信。阿寶說,快,我馬上再寫一份給你。

男生一愣,但在想到“阿寶的答案基本等同標準答案”這一層後,趕緊照做。

陳信接到答案,自然順利寫完。但後桌的男生就沒那麼好命,阿寶隻記得他一直在自己耳邊催促地問,阿寶,寫好了嗎?好了嗎?

她卻索性很壞心眼地敷衍道“快了”“馬上”,實際呢,是在最後一遍檢查自己的答題。

男生後來心灰意冷地交卷,而後又凶神惡煞地來到她麵前。那一刻阿寶才是真的傻了眼,可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他隻故作用力地敲了敲她的頭,小聲在她耳邊問了一句,你喜歡陳信?

阿寶的心裏酸溜溜的,她白了男生一眼,罵道,神經病!罵完以後,又和他一起笑了。

心卻那麼酸澀。

瞧,連別人都看出我喜歡你,你卻不肯去猜我的心意。

考試成績出來,陳信說要請阿寶吃飯。她剛答應,就聽他說,傅湘也去。

他甚至都沒問她一句,你不介意吧。

阿寶卻似乎習慣了他這麼隨意,她跟他走到校門口,傅湘迎了上來,牽著他的手,笑著問,阿寶,想吃什麼?

她一時出神,沒有吭聲。傅湘也沒再問,拉著陳信就自顧自走在前麵。她隨後跟上,卻自然而然和他們之間拉開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這還是唯一的一次,她走在他身後,卻能這麼真切地看他,不用遮遮掩掩。

他們選了一家路邊攤坐下,傅湘喊他要了一盆幹鍋牛蛙,幾碟涼菜。她坐在他們對麵,卻一臉的不自在。聽他們聊天,她也插不上話。陳信還會體貼地照顧到她,給她夾個菜什麼的。而傅湘卻說著說著冷不丁冒出一句,阿信,你有沒有覺得……

什麼?陳信問。阿寶自然也一臉不明所以地望著她。

傅湘頓了一下,說,你們覺不覺得阿寶才像你女朋友?

話一出口,阿寶臉迅速地憋紅了。再不像從前一般容易偽裝,她一時間根本不知要接什麼話。

好在陳信立刻不在意地反問,為什麼?

因為你們麵對麵坐啊。傅湘理所當然地道。說完嗬嗬地笑了起來。

阿寶低頭夾菜,連笑都很尷尬。陳信這時起身說,我去下洗手間。說完離開了座位。

你穿的衣服在哪兒買的啊?傅湘似乎在沒話找話。

哦……阿寶陷入了回憶,似是正努力回想這個問題的答案。但還沒等她張嘴,傅湘又繼續不經意地說,我剛才在學校門口的地攤上看見了。

阿寶一驚。

你沒男朋友?傅湘又問。

阿寶小心翼翼地嗯了一聲。

我看也像,哈哈。傅湘接著說,你想有男生追就別再穿地攤貨了,懂嗎?

……

陳信回座位後,阿寶再沒有說過話。沒幾分鍾,她就借口有事,先走了。

離開的時候,走到馬路對麵,她還回過頭望了一眼陳信。可他隻顧與傅湘說得眉開眼笑,根本沒有再看向阿寶哪怕是一眼。其實傅湘的用意那麼明顯,她又怎會不懂。她的心思表現得太明顯,傅湘也隻是捍衛自己的愛情。

但她覺得,傅湘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她根本沒有被愛的資本。

沒有美麗,她其實等於什麼都沒有。她永遠記得那封情書上他利落的字跡,他誇讚心儀的女生說,你真漂亮。

她從未得到這樣的讚許,哪來資格憧憬他的中意。

那天後,阿寶再也沒有為陳信寫過一篇日記。

上課時,她依然和他嬉皮笑臉;碰到考試,她依然想方設法替他傳遞答案;放學後,她從不主動找他,也再不會借故去讓他幫忙借書,又或是穿他的外套撐他的傘回家。在傅湘麵前,她都練就了處變不驚的本領。

她沒有奢求什麼別的,隻想和他還能做朋友,這麼簡單就行。

哪怕是一年又一年的時光匆匆而過,他在高考前夕還與她商量要一起考大學,他們一塊兒坐在草地上,她忽然問他,你是2月8號生日嗎?

他點點頭,她又追問,那你記得我什麼時候生日嗎?

他一口咬定,那當然!

她開心地笑了,說,你考什麼大學?我們一起吧。

他興高采烈,好啊,傅湘也和我們一起!

你不說我也知道。她搪塞了他一句,然後抬起頭,望向茫茫夜空。

那是他們獨處的唯一一個傍晚的時光,傅湘在上晚自習,她卻拉著他翹掉自習跑了出來。她用的理由是,你跟我走,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但當他追問是什麼,她卻總是不肯提。

直到最後,晚自習結束了,她依然沒有說出口。他卻已經被傅湘的來電叫走了,臨走時,他扭頭跟她說,算了,下次問你。

他還是那麼不經意。

即使是隨便換了誰都會對秘密好奇,他都是這麼無所謂,沒關係。

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他太不細心。

如果他細心一點兒,聰明一點兒,就不會那麼容易被她騙了。

她根本沒有報他要念的大學。

雖說選了與他同一座城市,還故意對他說成南北之別。

愛情就是這麼別扭的事情,她不想和他太近,不想給自己那麼多機會暗自神傷。卻又不舍離他太遠,還想要在有機會時,偷偷去見他一麵,不讓他發現。

我不喜歡陳信,我隻想和他做好朋友。這句話,阿寶對自己說了足足兩年。兩年後,再也沒有人覺得她愛他。

一個人想要騙過別人很容易,卻未必騙得了自己。但如果真的騙過自己,再想讓別人相信,就不成問題。

傅湘再也沒有找過她的麻煩,她也沒有再做過哪怕是一件會讓人誤會的事情。

兩年後,陳信給她打電話說,我在火車站,你不來送我?

她沒有告訴他,她其實和他乘坐同一趟火車。此刻她就站在與他相距不足十米的地方,他卻看不到她。

是因為他的心中從沒有過她吧。阿寶想。

她和他不在一節車廂,所以從頭到尾,他都沒能將她發現。手機上有陳信發來的短信,他埋怨她說,騙子。

她沒有回。

但隻有在這一刻,她終於要去一座嶄新的城市,開始一段沒有他在身邊的生活。她即使那麼辛苦地與他保持距離,但真心卻無法撇清。

她終於再也忍不住,一個人把頭埋得深深,哭了。她又想起那首歌,怎麼那麼哀傷,總能唱到她淚眼滂沱。

你和我現在是朋友,你那麼好,卻隻能做朋友。

大學第一年,她沒找他。

第二年,她沒給他打過一個電話。

第三年的冬天,那個夜晚,她接到了陳信的來電。他說,和傅湘分手了。然後,一直哭到斷線。這麼多年,阿寶第一次聽他哭得這樣狼狽。

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那些感情全部都回來了,回到了她的胸腔裏,一下子悲傷便將她填滿。她恨不能替他哭,恨不能替他痛。

時光把當初那些純白的感情沉澱,反倒讓她更迷醉其中。

她一直等,一直等,想要等到他再度撥過來,告訴她結果如何。

但直到淩晨三點半,他依然沒有給她任何消息。她終於疲憊得睜不開眼睛,也終於主動撥給他。他很快接聽,喂?

她明明下定決心,甚至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秒鍾裏,鼻子一澀,哭著說,阿信,我一直很想你。

可話一出口,她卻立刻清醒。下麵的話再怎麼逼迫自己,也說不出口了。她隻得趕忙補充,很久沒有聯係你了,對不起,我並不是忘了你這個朋友。

陳信的情緒也很低落,所以什麼都沒追問,什麼也不說。直到她哭得差不多,她說,那我掛了。

他才說,別哭了。

她說,嗯。

關掉手機,她想起大一那年,他唯一一次給她打電話。她好開心在來電顯示上看到他的名字,接了,卻聽他急急問道,幫我查一下這首詩是誰寫的。

說著念出其中幾句,讓她開電腦,上百度。跟高中後半段的那些時候一樣,他與她不再客氣,也不再故意保持什麼風度,需要她時,他便直說,也不拐彎抹角了。

她懂的,真心朋友之間,總是這樣,客套話都是虛的。也就欣然接受。她幫他查好,給他短信發過去,他的電話又打過來。

她以為他終於要說那句她期盼已久的話。

但他卻沒好氣地質問,怎麼是錯的?你怎麼查的?

她的心一下子涼了下去。

不為這語氣,也並不為他這麼久都不曾打給她,一來電話就是有事讓她幫忙。

他果然不記得了,這天,是她的生日。

你是2月8號生日嗎?

嗯。

那你記得我什麼時候生日嗎?

那當然!

阿寶以為自己再也不會那麼傻,相信他了。

她真的以為再也不會了。

這之後,她連原本還想悄悄去看他的念頭,都被自己掐滅。

她以為再也不會接到他的電話,可是,他在最難過的時候,居然想起了她。

這個夜晚再難成眠。阿寶順著陳信在QQ資料裏留下的微博地址點進去。

他注冊不久,最近的一條微博剛好是發的一張與朋友的合照。阿寶點開照片,是一個女生。女生眼睛大大的,但沒什麼神,也自然算不上漂亮。頭發披著,還算順,就是不洋氣。看陳信的描述,她應該是他現在身邊的好朋友吧。

阿寶仔細打量女生的容貌,突的心頭一驚。

女生竟然很像她。

臉型像她,輪廓像她,神態像她,氣質像她……不像美麗的傅湘,竟然像傅湘口中土裏土氣的她。

她從來以為自己沒什麼好,所以陳信才會這麼久也不主動找她。她也不過是他眾多朋友其中之一,她從沒覺得自己卑微的身份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但此時此刻,她竟然不再這麼想了。

腦海中冒出一個想法,也許,她從一開始就錯了?!

她總是想起以前,他曾站在頂樓,衝正從學校門口走向教學樓的她大喊著,阿寶!阿寶!

他那時大大的笑容,燦爛又好看。

他身邊的女孩那麼奪目,她記得他寫給女孩的情書上就稱讚過她漂亮。但在她看來,那封情書更像一個因果句。或許可以解讀成,因為你漂亮,所以我想和你在一起。

因為你漂亮,所以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這麼醜,我怎麼站在你身邊,我怎麼讓你喜歡我。

我把你想得膚淺了,我這樣想,是不是錯了。如果有一天,你再問我那個秘密是什麼……

我等你,我等你來問我。

阿寶有個秘密,從沒告訴他。

她其實喜歡他,一直喜歡他,偷偷喜歡他,拚命讓自己不要再喜歡他,還是忘不了他。

陳信也有個秘密,從沒告訴她。

那個晚上,阿寶對他說“我一直很想你”,他真害怕下一秒,她就要說出秘密,等他作答。還好,她隻是和從前一樣,恰到好處地收住那句話。

不用傅湘提醒,他也知道,阿寶喜歡他。但她那個樣子,也就隻適合做做朋友,還勉強過得去吧。

愛情,從來隻是一場神話。阿寶到底是沒能耐得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