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瀾就沒有再接話。
過了好久好久,連她口袋裏設定的鬧鍾都響了起來,你看著她愈加嚴肅的表情,也就一直沒有多言。溫瀾掏出手機按掉,終於說,她不喜歡你見異思遷,不喜歡你見一個女生就喜歡一個。所以她決定和你斷交。
她說得信誓旦旦,嚴肅得讓自己都相信了這個理由。
而你,也在想了一會兒之後,點了頭。
你說,那好。說著掏出手機,在她麵前刪除了她的電話。
你轉過頭,大步走開,再沒回頭看。
所以你當然看不到你身後的女孩咬著牙忍住哭泣,也看不到她低下頭,用力抱住了自己。你竟然相信了這個理由,當然,你又怎麼會知道,她究竟喜歡了你多長時間,她熟悉你的缺點就像熟悉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習慣。但她從不覺得這些有什麼不好。
她一直陪著你,總是在你一個電話以後就出現。
她在你哭過以後偷偷躲起來為你哭。
而這一次,她隻是想真正地離開你,離開這段永遠不會有結果的暗戀。她隻身來到你的城市,等來你毫無懸念的答案。
後來,溫瀾總是想起那首很符合自己心境的歌,而她想,顧潮生必定從未聽過。而他的消息,她再也無從得知了。
那首歌的最後一句是這樣唱,這一顆給你漂白的心,屬於這多年朋友什麼都沒有。
越懂你陪著 你就越寂寞
靈魂那麼美 我卻碰不得
感覺再熾熱 也不能讓飛蛾去撲火
靠近你的夢難道就能不失落
——鬱可唯《好朋友隻是朋友》
我將再也沒機會像從前一樣,在教室裏一扭頭,就能看到他衝我咧著嘴燦爛地笑。更沒機會像過去的多年那樣,在很深很深的夜,接到他的電話,便跑到公園和他見麵,通宵坐在草坪上與他聊天。
我曾經害怕失去你
2012來臨之前的聖誕節,我窩在被子裏聽歌,聽你說什麼 我都很快樂,接近你連影子 都微笑著。
聽著聽著就睡著了。迷迷糊糊的,我做了個夢。
夢裏,我回到中學時的教室,教室裏密密匝匝地坐滿了人,麵孔卻既熟悉又模糊。我本能地去找周寶明的臉,但任憑我如何努力去搜尋,都徒勞無功。
我找不到他,卻又不敢大大方方去打量每一個人,隻能偷偷用餘光逐個辨認。有女同學過來親昵的地挽我的胳膊,拉著我一路寒暄,我迷蒙得似乎聽不清她在說什麼,直到她清楚地說,周寶明跟陶薑在一起了,你不知道嗎?
我整個人一震,在夢裏我感覺自己很久沒有周寶明的消息了。口袋裏的手機嘀嘀地響,我掏出來看,是周寶明發來的短信。他說,這麼大雪的天氣,你一個人站在走廊上不冷嗎?你聽到的消息都是真的,希望你不要難過。
我心下驚奇,他怎麼知道我一個人到走廊上來了,難道他就在教室裏嗎?可是我努力朝裏看,卻根本找不到他。我越來越著急,用力按手機鍵盤想回信息問他在哪裏,卻不敵實在太冷的天氣,手指凍得都力不從心。
掙紮中,我猛地醒了過來。
夢醒的刹那,我望著空無一人漆黑的房間,回想起夢裏那條簡訊,眼淚洶湧而下。別說周寶明根本不會對我解釋,即使他解釋了,也絕不會知道,我在難過。
夏天的尾巴時,陶薑給周寶明寫了一封信,她交給我的時候低聲對我說,別讓別人看到了。
我捏出信紙格外單薄,但也不曾多問。周寶明拆開信,接著便苦著一張臉。那是他第一次在我麵前流露出悲傷的表情。以往我做他們的小跟班,他在她麵前總是笑嘻嘻,我很喜歡偷看他的笑。
我幫你吧。沉默許久,我忽然開口道。周寶明當然不知道,我偷看了這封分手信。
那之前的三年,我與周寶明從沒單獨相處過。每一次我幫忙送信,都是完成任務轉身就走。生怕逗留一秒,就會被他看穿心意。
《可蘭經》裏說,如果你叫山走過來,山不過來,那你就走過去。
我等了三年,終於等到機會,對他說一句並不突兀的,我幫你。
周寶明怎麼可能了解,三年前,我就已經站在回家的小路邊,每天駐足,隻為遠遠看到背著雙肩包的他,穿著白襯衫走在回家的路上,這樣匆匆一眼。
隻要一眼,哪怕多一秒,我都怕自己的眼神將要在青天白日之下無所遁形。
我早已記不得鍾情他的緣由,但我記得他總是笑得很放肆。班會上,他做每一個動作時都帶著誇張的表情。但他安靜下來的時候,其實溫柔帥氣得不行。
三年後的這個下午,我能與他多說幾句話,其實已經很滿足。我們兩個去小賣部買了幾卷透明膠帶。然後他說,我教你疊船,你幫我一起疊。
用透明膠帶可以疊成船,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比起疊千紙鶴幸運星什麼的,這真特別。我好奇地問周寶明,你怎麼會的?
她教我的。周寶明輕聲說。
我的心卻狠狠地沉了,也許是嫉妒,也許是羨慕。但我終究都沒有吭聲。
我們兩個忙活了一整個晚上,終於疊好目標中的五百二十隻。我自告奮勇說,我幫你去送。
第二天是七夕,我跟周寶明一起去精品店選了個玻璃瓶,老板故意逗他,送女朋友?說著還故意看我一眼。我心中的滋味說不清,但還是夾帶一絲甜蜜。畢竟從前,從來沒有人會把我們兩個牽扯在一句話裏。
隻是這樣的關聯,已經讓我欣喜。
周寶明沒有戳破,反而意味深長地衝我一笑,湊過來問,薇薇,你喜歡什麼,我送你。
好心情與胸有成竹都寫在臉上。
我感到自己亂成一團的心跳,但我拚命壓抑。把小船一股腦倒進玻璃瓶,抱著就往外跑。丟下一頭霧水的他,邊跑邊回頭大聲對他說,我抓緊時間!你等我消息!
沒想到交通堵塞,我在車上昏昏欲睡了三個鍾頭,才抵達目的地。把瓶子遞給陶薑時,她卻當著身旁男生的麵,甩手一擋。瓶子掉在地上,理所當然地摔碎。裏麵的心意也撒了一地。
她淡淡掃我一眼,不發一言便走了。擺明了在嫌我多事。
我在後麵大聲喊她的名字,想起幾個小時前周寶明神氣十足的笑容,心都揪在一起。
我很想對她說,你不在意的人,你棄之如敝屣的東西,卻是我心中最珍貴,甚至是求而不得的存在。
我一方麵為周寶明不值,一方麵才察覺自己竟卑微地站在了這段關係的最底層,所以連陶薑都覺得不用對我解釋,可以掉頭就走吧。
我蹲在地上把那些小船一隻一隻撿起來,自己抱回家。
我不知道怎麼對周寶明說,隻好先躲在家裏。那晚我徹夜失眠,想起周寶明和我一起疊膠帶船的樣子。他認真的神情,即使是為著別人也好,我依然與他那麼接近。
兩天兩夜沒合眼的我,第三天清早頂著眼袋去找他,我隻得照實說,對不起,禮物雖然送出去了,但她堅持不見你。
周寶明不說話,表情很難看。
她昨天根本在和別人約會!!我猛地大吼一聲,轉身就往回跑。直到我跑出很遠很遠,停下來,回頭一看。才發現他一直跟在我身後。
你沒事吧?我試探地問。
他不吭聲,眉頭緊鎖。那一刻我真的很想抱他一下。像所有俗氣的故事裏描述的那樣,我心疼他,我想對他說,不論他失去了誰,都不會失去我。
這句話天知道我多想說給他聽,天知道我小半生的時光中有多少次,想告訴他,想讓他知道。
但我始終都做不到。
我覺得自己很可笑,如果早先做得到,那麼也許告白的是我,也許還搶在陶薑與他相識之前也說不定。但我終究懦弱,在沒有辦法確定他的心意以前,我連一句曖昧的話,也不敢多說。
每一次都刻意與他保持著朋友之間該有的距離,生怕他誤會我的初衷。但卻又很想很想,從他的言語之中察覺些什麼。
可惜什麼都沒有。
他很快恢複了精神,哈哈大笑,說,跟著你跑了這麼遠,我沒事了。
我看著他,我知道,又一次機會被我錯過了。
即使是很小很小的概率,但我不說,就永遠沒有翻盤的可能。我明明懂得,卻隻能附和他的笑,對他說,哈哈,我請你吃飯吧,就當安慰你一下。
說著我轉身快步走在前麵,耳朵卻仔細地聽,直到清楚地辨識出他跟來的腳步聲。
後來周寶明用疊船這一招搞定了不少女生。每次送出禮物後,有姑娘投懷送抱,他總會笑著對我說,看,她當年教我的,受用終身啊。
我依然笑著附和。
這時我已經不在意他身邊的女生是誰,因為他花最多時間陪伴的姑娘,已經是我。
我再也不用在上學的路上等在路邊遠遠看他一眼,因為每天早上,他都會在我家樓下等我。如果我出門晚,他就在樓下先點份米粉吃。淩晨五點多,天剛蒙蒙亮,我下樓時他總扭過頭笑著問我,吃嗎?
我搖搖頭,就坐在他身旁的長板凳上等他。十多分鍾以後,天又亮了一些,我們便一起繞小路坐公交車去學校。
熟悉以後我才發現周寶明是個喜歡說話的人,至少在我麵前是。從一日三餐都可以聊到明星八卦,又從社會新聞可以聊到月考排名。但基本上每一次,都是他說,我聽。
很久以後,我才聽說,懂得傾聽的人很受歡迎,因為大部分人都有傾訴的欲望,卻很少有人願意聽。我仿佛明白了周寶明當年有那麼多話願意對我說的原因,但又忍不住有些傷感,原來不是因為他隻肯說給我聽,而是隻有我願意聽嗎?
我想起他曾經對朋友誇過我,說,薇薇性格很好的,我從沒見過她這麼好脾氣的女孩子。
但他根本就不懂得,我在別人麵前從來沒有這樣好的脾性。隻是因為這個人是他,我喜歡聽他說話,看他或喜或悲的任何一點情緒,每一個表情。
在學校的時候,他會花時間陪他的每一任女友,但午休的時候,或者是放學以後,他總是第一個來找我,對我說,薇薇,一起回家;薇薇,一起去上網吧;薇薇,我想去書城買書,你陪我吧……久而久之,不管他去哪裏,第一個都會想到喊我同行。
有時候放學以後,天色還早,我們也會徒步回家,在路上東扯西扯地聊很多有的沒的。後來我看過一段話,是這麼寫的,也許已經多年不聯係,但可能那樣也好,他在記憶裏一直是年輕的模樣,好像隻要回去那個校園還能找到他,他騎著單車穿著白襯衫頭發蓬亂笑容燦爛,他還在那裏等著你,給你遞一杯奶茶,你坐上他的車後座,一起去到哪裏。
我會很想很想他,想念那些歲月中,和他一起不論是步行也好,乘車也罷,我們一同去過城市的每一條街道。他是那個穿著白襯衫頭發蓬亂笑容燦爛的少年,路過奶茶店的時候,他會買兩杯熱奶茶,給我一杯,然後一起說笑談天。
我從來沒有和誰那麼好過,好到形影不離。
可他還在那裏等我嗎?
周寶明的第三任女友上位之後,我們的關係莫名冷了。我給他打電話,好幾次都是女生接的。從前我們一起吃拉麵,一起看表演的日子像是被瓦解了,我無法順利約到他,即使是朋友的身份。
而幾次下來,索性我也賭氣不再找他。
直到高考過後,我在周寶明的QQ空間裏看到他的新日誌,他失戀了。我急忙撥通他的電話。電話那一端,他很凶地吼我,蔣薇,你這麼久都不聯係我,你根本沒拿我當朋友!現在我也不用你關心!
我聽出來他喝酒了,於是打遍他所有朋友的電話,終於在一小時後從酒吧把他拎出來。他看到是我,一個勁問,你不是早就不理我了嗎?她告訴我了,你嫌我重色輕友嘛,不理我了。我不用你來看我笑話!
我哭笑不得,隻好一直哄他,拚命說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我從來沒有對人說過那麼多的“對不起”。
周寶明卻一直迷迷瞪瞪地抱怨,薇薇,你不理我,就沒人陪我了。我買零食逛超市剪頭發的時候沒人陪我,散步打羽毛球買書配眼鏡的時候沒人陪我……你知道嗎,沒有人像你一樣,就算隻是陪我做一件很無聊的事,你都肯去。
我這一生都沒有像這一刻這樣難過。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他一直知道我的好。他知道隻有我還在這裏,隻要他一句呼喚,我哪裏都肯去。有他這一句,我真的有種感覺,勝卻人間無數。
但我在他麵前似乎已經學會了偽裝自己,不然也不會讓他和我這麼要好了,卻不擔心我有朝一日亦對他傾心。
我故作冷靜地反問他,你不會喊女朋友陪你嗎?
他搖頭,答非所問道,薇薇,從來沒有人像你一樣,讓我覺得就算失戀了,也不用怕孤單。
那是他對我說過最難忘的情話。
就讓我當作它是情話,溫暖一下吧。
我把他扶上出租車,帶他去我們常去的江邊。我們坐在石凳上,他突然清醒了一般,說,蔣薇,跟你說,我考砸了。
我一愣。
我可能要花錢念三本了,你呢?他頓了一下,以後假如我們一南一北,你還會來看我嗎?
我忘不掉他當時閃閃發亮的眼睛。
2009年的除夕,零點,我突然接到周寶明的電話。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但他一張口,我就聽出聲音。
那一刻我簡直開心到爆炸,隻為他即將說出口的那句“新年快樂”。那會是我新年裏聽到的第一句祝福,它來自我深愛的人。
薇薇,幫我去充個話費。
什麼?
我待會兒要給她打電話,現在用我媽電話打給你的,要是用我媽電話打給她,聊久了肯定被懷疑。周寶明匆匆忙忙解釋說,你趕緊啊,我先掛了。
說完,他真的果斷掛斷了電話。
我聽著耳畔的嗡嗡聲,以及四周響徹喜氣洋洋的爆竹聲,心中已經不是簡單一句難過或失落可以形容得清。但我依然打開電腦,登錄支付寶,趕忙幫他充好話費。
之後,我發給周寶明一條短信,新年快樂,充好了。
他回,薇薇,你最好了,新年快樂,MUA。
我似乎都看到他歡快的模樣,以及他笑著對我說,MUA,親一下。
他總是這樣,開心時在我麵前手舞足蹈,不高興時會忽然打來電話,和我抱怨一通,然後又開始嘻嘻哈哈。高考成績下來的那個晚上,他在很深的夜裏打電話給我,壓抑地哭了很久。哭得後來他自己睡著了,我卻一夜未眠。
他曾問我為什麼對他那麼好,我說沒有啊,他又追問,你非得跟我報一個大學,是舍不得我吧?
我當時小心翼翼地答,我也考得不好。
我沒有告訴他我的成績,其實我考得不錯,但我依然選填了他去的學校。就算我明白這一步我真的做錯,就算我要笑自己癡傻。
但我依然有運氣與你這樣接近。
在你整片整片的青春裏,我陪你走過。即使窮極一生也得不到你的深情,我卻一定霸占你最特別的記憶。
一年前我的生日,周寶明第一次沒有出現。一周前他答應的驚喜沒有兌現,我分明等到最後一分鍾,但他始終沒有來。我關掉手機,一個人發呆。可我從前多害怕錯過他任何一通來電。
收拾屋子時,把他疊的五百二十隻船重新翻出來,一隻一隻地數,最後發現少了三隻。心中積蓄已久的痛像是終於找到宣泄的出口,我抱著枕頭大聲哭了出來。
這麼多年,在他悲傷時,我都想給他一個擁抱,卻從來沒讓他察覺。
走在他身後時,我無數次踩著他的影子,卻注定我隻能在他身後無窮地追逐。
和他一起過馬路,車多時他會用力扯著我的胳膊往對街跑。那是我一生中距離他最近的時刻了吧。但道路總有盡頭,他鬆開我的那一刻,我有種夢醒的感覺。像被人擊中胸口一般鈍痛。我揉揉眼睛,不願再想。
兩天後,開機收到他很多短信。道歉的話不算,他終於說,薇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看到這句話時,我原本在看偶像劇,卻忽地號啕大哭。外麵正下雨,我跑到雨裏把自己淋了個渾身濕透。我像個瘋子一樣在大街上奔跑,隻為慶祝這句話的來到。
七年了,周寶明,我終於等到了。我陪你走過多少長街,穿過幾多巷口,我見過你大笑,聽過你痛哭。隻要你找我,不論誰的約,我都照推不誤。
沒有人知道,我從那麼久以前的夏天,就選擇了一條永遠回不了頭的路途。
即使你已經有喜歡的人,而我遲了腳步。但我什麼都聽你的。遲早有一天,我會占據你心中無可撼動的一席之地。
在你的生命中,我不能插隊,亦無法重新洗牌。那麼,就做那個一生不讓你孤單的人。
2012年的尾巴上,我跟風去看一部紅遍豆瓣的偶像劇。劇中有一段台詞是這樣,我花了一輩子學一件事,擁有就是失去的開始,但終究我還是學不會。我沒有辦法接受,擁有青春,其實已經開始在失去青春;擁有婚姻,其實已經開始失去婚姻;擁有名聲,其實名聲也會失去;擁有了財富也一樣,健康也一樣,就算養一隻狗也一樣。擁有愛,天啊,失去愛更讓人無法接受,為什麼我們一生追求的東西,其實在擁有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失去呢。如果我不曾擁有,那我也就沒什麼好失去的了,不是嗎?
我想起你,周寶明,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會愛你了嗎?因為擁有,就是失去的開始。
一年後,我們一道準備畢業實習,大清早的周寶明給我打電話,喊我陪他買新電腦,之後他請我吃飯。我們去了常去的小店,我點了他愛吃的鐵板土豆,他點了我愛吃的蒜香牛肉。
周寶明,我有男朋友了。我說。
那你以後重色輕友不找我了怎麼辦?周寶明撇著嘴,我卻沒能從他眼中收獲哪怕是一絲絲的醋意。
這我再明白不過,曾經也有人問他,怎麼你和薇薇那麼好卻不在一起啊?
他卻突然大笑,與我對視一眼,我也趕忙掩飾自己的心慌,亦朝他附和地微笑。聽到他說,我們太親了,不習慣,是吧薇薇?
隻這樣一句,我便了解自己的位置。其實從來便是,我若隻想對你告白,那麼我一早去了。我若隻想與你戀愛,我們這樣要好,即使你不愛我,想必也願配合我,三五天嗎?你有過多少女友,你甚至不能清楚地記住她們每一位的姓名。我知道若我求你,你也肯許我幾日戀情。
可你終究對我沒有愛情,我卻不想有一天,要和你情侶變路人。
有些路,隻要邁出第一步,就沒辦法回頭了。
而我怕失去你,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這樣害怕失去一個人,失去我多辛苦才換來的與你親密。我那麼拚盡全力成為你最好的朋友,但其實是退而求其次的心懷鬼胎。可隻要我不說,你今生都不會知道。
我不懂讓你愛我,但我努力讓你習慣有我。
直到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傷心了會第一個找我,開心時隻想告訴我,去逛街總會叫我,想看電影也是和我。
這正是我的詭計。那又如何,周寶明,你離不開我。
我塞了一塊鐵板土豆到嘴裏,卻想起了那個很久前的夏天傍晚,他閃閃發亮的眼睛。當時他問我說,薇薇,以後假如我們一南一北,你還會來看我嗎?
那天他剛好失戀,我真的很有衝動開口問他,我真的沒有機會嗎?
但我最終沒有。
像幾年前那樣,在人潮擁擠的馬路,我也想過要問他這個問題,但我最終沒有。
我沒有什麼男朋友,但我卻知道,他要去北漂,我的家始終在南邊。這麼多年,我始終騙他,說我還沒遇上喜歡的人,如果遇上了,一定第一個讓他知道。
所以,也不差最後這一句,讓這個謊言就此圓滿。
讓他放心地把我丟給別人,安逸地北上,尋找他的新戀人,新生活,新工作,甚至新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我們都長大,我深知自己從前設想得太簡單,即使是再好的死黨,你也無法一生陪我。但這條路,我走了太久太久,已經回不了頭。
離席的時候,我們站在街道的兩側,我對他說,這次你先走,我還要去找我朋友。
他陰陽怪氣地笑著問我,男朋友?我真沒看出來,重色輕友的其實是你啊,薇薇。
我沒辯駁,就笑著跟他打哈哈,直到他說,好吧,那我先走了,等我去北京換了號再告訴你。
我說,好。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他。
夢醒後我一直無法入睡,便坐在電腦前無聊瞎看。直到不由自主點進周寶明的微博,看到他最近的一條更新:落地天津。因為在飛機上小桌板的螺絲突然壞了,於是三個小時裏腦子裏一直是“死神來了”的畫麵。哎,終於落地,馬上又要轉機了。
我想也沒想,趕忙按下電話簿第一個號碼。打過去卻一直是占線,我不肯放鬆,一刻不停地重播。
雖然我已經知道他沒事。
淩晨三點四十三分,他的電話終於通了。聽到熟悉的喂的那一刻,我哇的一聲大哭,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你渾蛋!你出事為什麼不告訴我,這麼久才接電話!裝什麼死啊!給女朋友打電話用得著這麼久嗎!有多少綿綿情話要說三個小時!
周寶明大概從未見過我在他麵前哭,一時間沒了主意,隻弱弱地回答,我剛才還在飛機上……
我愣了一下。
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失態。
似乎這麼多年來,我辛辛苦苦積累的全部防線,在這一刻都坍塌了。曾聽說夜深人靜時人心最脆弱,我這時真的信了。
不管我以前多麼努力不讓周寶明誤會,這一刻我想我已經使不上力去解釋了。
因為我聽到他在電話那頭小心翼翼地問,薇薇,你怎麼了?
擔心我嗎?
你在擔心我?所以哭了嗎?
你別哭了。
薇薇,你別哭。
薇薇,薇薇……
我什麼都無法說,我不知道我能說什麼。隻是在這樣混沌的時刻,我卻忽然想起了很多。
我真怕有一天,連我曾深深愛過的人老去了我也不知道,他老了以後,白發斑斑的模樣我再也見不到。
我將再也沒機會像從前一樣,在教室裏一扭頭,就能看到他衝我咧著嘴燦爛地笑。更沒機會像過去的多年那樣,在很深很深的夜,接到他的電話,便跑到公園和他見麵,通宵坐在草坪上與他聊天。
我曾以為隻要我留在南方,這兒也是他的家,他總有一天會回家。但實際是,這多年後,我與他的距離又何止是國土之上的千裏遠。他定居的北方,與我定居的南麵,將是一生都無從交接的鐵路線,延展去地球兩邊。
我若再想見他一麵……我想,我再也見不到從前白衣翩翩的少年。
我們的短信越來越少,我們的聯絡越來越少,你的消息我得到的越來越少。
薇薇,以後假如我們一南一北,你還會來看我嗎?
等到某天,我們已經很老很老,你還會來找我嗎?
我根本不信那些鬼話連篇的約定,你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可是為什麼你發生這麼大的事卻不告訴我!我對著電話大聲哭訴,周寶明,你給我滾回來!
薇薇,我晚一點兒打給你好嗎?周寶明忽然小聲試探道,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我當然不會。那麼多年,我什麼時候怪過你呢。我隻怪我自己,在你心中,總是不夠重量,無法與你的真愛匹敵。
我把電腦關了,打開燈。無所事事地邊等電話邊翻閱從前的日記。卻發現日記本裏還夾著幾張與周寶明寫過的信。
有一張上麵,他問我,愛情到底是什麼。我幼稚地在下麵回答說,就是每天都想和他在一起啊。
我忽然自嘲地笑了。
倘若我早一點兒知道這結果,我一定會把答案中那個“他”字,換成“你”的。
正想著,看到手機屏幕一亮。
周寶明發來信息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什麼男朋友都是胡說,但我也沒想過你會為我哭。以前總有人在我耳旁吹風,說你如果不是喜歡我怎麼會對我那麼好。我想想也覺得我其實對你一點兒都不好,你卻為我做了很多。
我一下子就又被搞哭了,原來他一直都知道,那他為什麼假裝不知道!渾蛋!
還沒想好怎麼回複,他的下一條信息又傳過來。
可你從不對我要求,讓我也不知道你對我這麼好,到底為什麼。我隻知道如果不是今天這通電話,這些話我會永遠放在心裏,因為我怕,如果說出來,發現隻是誤會,你就再也不會對我好了。薇薇,我想回到從前每天都和你在一起的生活。
什麼每天在一起的生活……不就是想和我每天在一起嘛,文藝得好惡心!
我從來沒試過和好朋友談戀愛。我破涕為笑,好像一下子得到了一個期許太久太久的答案,真的有點兒吃不消。想起偶像劇裏的台詞,就照搬了一句。
我也沒試過,幹脆我們一起試試。周寶明發來一個笑臉,我下個星期回來找你,好久沒吃鐵板土豆了,你陪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