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晚上,倪先生來接他們,酒店的房間立萱已經退了,但沒有跟薑意珍講。她特別想見一個人。她按下門鈴的時候還猜想著,她這幾年會有什麼變化,可開門的還是那個小女孩,隻是從前她站著,如今她坐在輪椅上。世人都變了,唯有她們兩個,一個還是紮著馬尾,另一個還是會用發夾夾住劉海。立萱說:“鬱誌琪,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夾住劉海真的太難看了。”

誌琪愣了愣,立萱站在門外調侃:“需要我說一句‘嗨,你好嗎?’。”她為她推了輪椅進門,誌琪問:“怎麼找到這裏的?”要知道她搬了新家。立萱說:“新銳作家,要得知你的住所並不困難。”

她寫了幾本愛情小說,沒想到火速躥紅。立萱打量了她的新家,溫馨幹淨,玻璃櫃裏有幾瓶好酒,說:“要不要慶祝一番?”

誌琪問:“慶祝什麼?”立萱說:“見到我你不開心、不高興、不興奮?”誌琪說:“你找罵吧?”這幾年一直沒聯係,連莊學仁那裏立萱都事先打了招呼。立萱說:“生氣啦?”

誌琪彎腰摸了摸小腿:“這兩日有點浮腫,醫生說要忌口。”立萱說:“辛苦嗎?”

誌琪搖頭說習慣了:“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本來是想談生意的,可是下午突然有事給耽誤了。”

誌琪把身後的靠枕丟了過來:“原來我也是這個耽誤的結果,真是貴人事忙。”立萱討好地說:“我發誓,你寫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十本送人。”誌琪忍俊不禁,兩個人磨了一會兒嘴皮子。熄燈之後,立萱覺得好像回到了從前的宿舍,頓時生出一些感慨,當時隻道是尋常。

“誌琪,你睡了嗎?”

沒有人應聲,立萱說:“陸錦一要結婚了。”這一回,她聽到她翻身。

十幾歲的時候,立萱覺得這天下最花心的人大抵是陸錦一了,想不到他們幾個人中,結婚最早的也是陸錦一。Zoe真不錯,簡直像仙侶奇緣,如果那天晚上她沒有遇到垨真,哪來這樣一段美好的姻緣。可見世事如棋,步步都是精心安排好的。

立萱猶豫著要不要去參加婚禮,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又怕影響到誌琪。看到窗外的月光傾瀉進來,她想到了在仙本那的晚上,其實也沒有過幾年,卻完全物是人非了。其實連物也不是舊物了,誌琪搬了新家,什麼都這樣新。一出學校,生活如烏雲一般壓上來,撥開雲來,悶頭就撞上了這多事的人世。

誌琪翻身坐起,問立萱口不口渴。立萱倒了杯水,誌琪問她:“睡不著?”

“今天見到垨真了。”

誌琪說:“你走的那個季節,他常來我這裏,總是懷疑我騙了他,認為我肯定知道你的去向,卻不肯告訴他。他見到你該很高興吧?”立萱望著在夜風裏飄動的窗簾,說:“不知道,他沒有看到我。”

“你明天還去參加婚禮嗎?”

“不去了。”之前那麼糾結全是為了他,可是想到他已經忘記了,心裏就有一種莫名的悲慟。她做了一回壯舉,犧牲了他,他忘記她,於情於理都無話可說。現在他有了幸福,自己落得這樣慘,她怎能不傷心。

誌琪問:“你那時走得太突然了,後來薑意珍也來我這裏找你,眼睛紅紅的,傷心倒是真的。”

這一回立萱良久沒有說話:“誌琪,我離開的時候,以為時間可以抹平一切,以為自己可以撐得下去。可是今天,看到他送許摘星離開的時候……”立萱歎了一口氣,果然還是不應該回來,如果不回來,那個說著等她的男孩會永遠等著她。

“睡吧,別想太多。”

可是兩個人輾轉反側,都沒有睡意。誌琪問:“你明天真的不去嗎?”

立萱在黑暗中堅定地說:“不去。”因為去的話,太可憐了。

誌琪說:“立萱,你去吧,帶我一起去。”

立萱沒有想到誌琪會說她想去。難道這麼多年來,她對陸錦一一直舊情難忘?可是再難忘又有什麼辦法。又想到,垨真也該恨她一輩子吧,那麼狠心,都沒有正式道別就離開了他。立萱突然覺得悲從中來,有些事當事人從來不知情,將來也永遠不知道。

立萱還記得在仙本那時誌琪眉飛色舞的生動表情,說她喜歡陸錦一。可是仙本那之行好像是前世的事情,所有的一切早已麵目全非。

誌琪在黑暗裏幽幽地說:“你說他不適合我。”

“嗯,”立萱說,“你說,愛本來就是飛蛾撲火,墜入深淵。”

兩人在黑暗中默契地笑了,不像早幾年那樣張揚,原來歲月是這樣讓人成長,但對一個人情深至此值不值得?

立萱特意為誌琪挑選了一條很美的長裙。

薑意珍讓阿闖來接她們。見到Zoe的時候,她跟姐妹淘正在拍照,立萱俯身照了幾張,就去室外呼吸新鮮空氣了。這婚禮是西方的室外婚禮,台子已經搭了起來。輪椅上的誌琪在台邊,立萱站在她身邊,看到陸錦一一身深色西裝,打著黑色領結。

這一室衣鬢香影,數他最帥。立萱說:“果然還是有些資本。”誌琪笑了笑,說:“我當時大抵也是迷上了他的外表,眾裏尋人,一眼望過去,漂亮得占盡優勢。”舉手投足都是一種優雅,皺眉也有一種風度,簡直讓人著迷。

誌琪說:“公司酒會的時候,我邀請過他。那時候最大的心願就是想跟他跳一支舞,所以專門去學了拉丁舞。”她說完哈哈大笑了起來,為著一去不返的青春和那些在青春裏不被人所知的疼痛。可這願望再也無法實現,再華美的衣裙也掩飾不住她日漸瘦弱下去的雙腿。立萱問:“誌琪,你那個時候怎麼沒有表白呢?”

“什麼時候,摔斷腿之前還是之後?不愛我,對他而言都是負擔,告訴他有什麼用,他會怎麼回答我,尷尬地笑,或是開心又有一個人為他心動?這不過是他生命裏的一段插曲,許多段插曲中的一段。有些愛一開始就注定了沒有收獲,是飛蛾撲火,隻是抗拒不了那樣的吸引。明知道是陷阱,欲生欲死,卻不能放,也放不開。不要說跳舞,連擁抱這件事情,我也做不到了。”她今日倒是一點也不後悔當時沒有向他表白。忍住了刹那衝動,今時,她仍能以朋友的身份來參加婚禮。

立萱沉默了半晌,她說:“誌琪,你等等我,我不會跳舞。”

立萱走到陸錦一的麵前,他笑著問:“立萱,今天人多沒有照顧到你。”立萱說:“錦一,我想麻煩你一件事情。”錦一見她一臉嚴肅,問:“怎麼了?”立萱說:“我能抱一抱你嗎?”不等他回答,立萱踮起腳抱住了他。陸錦一低聲問:“發生了什麼事情?”立萱說:“我就是想抱一抱你。”替我朋友抱一抱你,她伏在他的肩頭上無聲地流下了淚。

可這畢竟是婚宴現場,兩個人的擁抱立刻受到了矚目。錦一不著痕跡地拉開了彼此間的距離,調侃說:“立萱,你嚇我一跳。如果不是我了解你,也會誤會,好像你暗戀了我多年,今日新娘不是你,特別傷感。”

立萱心酸不已,如果那時她像誌琪一樣忍得住深情的誘惑,今日她會跟垨真一同前來觀禮。

錦一說:“垨真來了。”

立萱想象過無數次再見到垨真要說些什麼話,卻從來沒有想到過,再見到他時,他身旁會多一個人,許摘星的手放在他的臂彎中。立萱沒有動,以為他會走過來,至少說句“嗨,你好嗎?”敷衍也可以。

垨真隻是望著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然後,他身邊那位許小姐說:“垨真,我們先去跟Zoe合影。”他點了點頭,大步離開了。她手裏拿著最新一季的LV手袋,肩頭披著本年度最新的披肩,隱隱傳來沁人的香水味。然後,她隨他大步離開了,隻留下呆若木雞的立萱。

這世界仿佛都空了,什麼人都消失了,唯有她,聽著那漸行漸遠的高跟鞋聲。

原來一個人傷心至極是流不出淚來的,因為不相信。直到誌琪來拉她的手,立萱如從噩夢中驚醒,她說:“誌琪,我給錦一打個招呼,我們就離開。”誌琪說:“算了,這麼多人,誰顧得了誰。”這麼多人,幾乎都不認識,倪家與陸家對她和誌琪來說,仿佛都有點太遙遠了。

但錦一叫住了她:“垨真他……郭醫生馬上就要來了,你們見個麵再走吧。”

立萱說:“好,那我去外麵等她。”

郭醫生進來的時候,看到有人低頭推著誌琪出去,半長的頭發擋住了她的側臉。有好幾年沒有見過誌琪,郭醫生一時沒有認出來。她在人群裏找到錦一,問:“垨真呢?”錦一正在招呼客人。郭醫生說:“剛才我出門的時候,他給我打電話,讓我給他開帕利呱酮緩釋片。”錦一怔了一下,問:“上次西歐那邊的主治醫生過來,不是已經出具了康複報告嗎?”郭醫生說:“帕利呱酮他以前吃過,他隻說最近有點煩,藥我帶來了,要不要給他?”

錦一說:“給我吧,我去看看他。對了,立萱來了,在前麵草坪上等你。”

錦一轉身向新娘的休息室走去,在玻璃陽光房外看到垨真,他正坐在藤椅上,臉上有些倦容。錦一問:“沒有睡好嗎?還失眠嗎?”垨真說:“不用招呼客人?”錦一把藥遞到他麵前:“郭醫生讓我把藥交給你,垨真,身體不舒服?”垨真說:“沒有,就是情緒不太好。”

垨真有點不耐煩,伸手去拿藥。錦一說:“要少吃,帕利呱酮有副作用。”垨真僵了一下,才說:“我有分寸。”他剛才看到了立萱,卻沒有打招呼,這讓錦一覺得有些納悶,問他:“垨真,剛才……”許摘星從新娘休息室裏出來,看到垨真手上的藥,一驚一乍地問他是不是不舒服,垨真說沒事,問:“拍完了?”

許摘星討好地笑著說:“嗯。”垨真站了起來,說:“錦一,那我們先走了。”錦一有點生氣,垨真說,“人太多了,我不習慣。摘星說想過來看一看Zoe。”這樣看完就走,也有失厚道吧。但錦一了解他的個性,無奈地說:“晚上有私人聚餐,我給你電話。”

垨真說好,許摘星對錦一說了抱歉,錦一看她妝容精致:“下午過二人世界?”許摘星說:“朋友聚會,但垨真不去,他要去釣魚。”兩個人又沿著來的路回去了。因為是室外婚禮,車子停在草坪外,草坪的地勢頗高,垨真為許摘星拉開了車門,繞過車身的時候,看到草坪上有人,逆著陽光有點看不清,但是那身影卻是再熟悉不過的。他貪戀地眯起了眼望了一會兒,可是陽光實在是太強了,垨真微一偏頭,再望過去,已經沒有人影了。

立萱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郭醫生說:“躲什麼,還怕許摘星見到你?”

立萱問:“他們是怎麼認識的?”總是有那麼一點好奇。郭醫生說:“不知道是怎麼認識的。有一次,我去別墅進行例行檢查,他說頭痛,痛得死去活來,非打電話叫她來看他。不過我聽許小姐說,是在聚會上認識的。”這也不是不可能,倪家與許家從前雖不親近,可總有些相同的朋友來來往往。郭醫生繼續說,“一開始他挺愛黏著她的,總是給她打電話,我跟錦一都擔心會是移情作用,這不像是阿斯貝格症候群的表現。”郭醫生那時很是擔心了一陣,總覺得許摘星一定跟他的習慣有著某種關聯,因為垨真不像是一開始就能跟人打得火熱的人呢,但全無線索,許摘星跟立萱也完全不同,性格更是南轅北轍。

立萱語無倫次,隻說:“這樣不是挺好?”郭醫生說:“也不盡然,這幾年我好像越來越不了解垨真了。你不知道,他生日前給許摘星打電話,讓她來給他過生日,語氣強硬地說‘務必要來,愛你’。簡直不像是從前那個垨真。”

立萱笑著,郭醫生說:“他從前就診的時候,總愛問人,什麼是愛,什麼是依賴,也不知道聽誰的,說自己分不清。”立萱還是笑著,郭醫生看著那跑車滑出去的軌跡,消失在視線中,說,“立萱啊,垨真他知道你是垨業的姐姐了。他問我,如果他有了女朋友,你會不會回來。這回聽說要訂婚了。上次我問他,這回分清什麼是愛,什麼是依賴了嗎。”

“他怎麼說?”

“他說分清了。”

立萱心裏響了個雷,倘若他跟許摘星是愛,從前那麼黏著她,全是習慣。

回去的車裏,立萱滿腦子被這個念頭占據。從符陽到市區,直線距離是三百四十公裏,是去馬來西亞的三分之一,到美國的百分之一,可就這三百四十公裏的距離,立萱覺得自己離垨真那麼遙遠。

原來無處安放的擔心,這一回落了地,跌下來重重一摔。

幾天之後,立萱接到了西班牙人安托的電話,讓她再去一次金九集團,因為合同還沒有談好。

莊學仁不放心她一個人,但不是擔心她個人安危。莊學仁說:“喬立萱,看不出來,你還是個人才。”立萱本想拒絕的,但那人說時薪再翻倍,她也故意抬了價,以為對方會知難而退,沒想到第一次允許了,第二次更是開口大方。誰跟錢過不去啊,立萱收拾好衣物,決定要去。這一回,莊學仁說:“差旅費可不給報銷了。”

立萱笑他小氣,承諾他不會跳槽。這西班牙人果然是生意人,問她要了地址,有人會去接她。星期二早上,她出門,樓下停了一輛白色的SUV,有人拉開門下來,叫了她一聲:“立萱。”

立萱很快就明白了,笑著迎了上去:“我早該想到是你,垨業。”好幾年不見,他是長高了些,五官退去稚氣,棱角分明,笑起來有一種讓人沉醉的溫柔。垨業說:“我聽爸爸說你來過金九大廈,找到你還真是費了些心思。”他為她拉開車門。

立萱問:“那我們是來談生意?”垨業開了車門說:“談生意還需要我親自來接你?”立萱說:“那就是敘舊咯,真是驚喜,垨業長大變笨了,你大可打個電話給我,何必要勞煩西班牙人。”他恍然大悟:“真的,我完全忘記這件事情了,因為他們帶來你的消息。”立萱說:“真是托你的福,他給我加倍時薪。”

兩個人在車裏大笑,垨業說:“你比以前更開朗了。”

“有嗎?”她問,“錦一的婚禮沒見你去。”

“嗯,我剛出差回來。”

“垨業,我走的時候,你還沒有工作,現在該好好請我吃一頓大餐。”他嘴角翹起來,一邊開車,一邊說:“想吃什麼不用客氣。”

他說敘舊,立萱以為不會離開符陽,直到他把車開上高速,立萱問:“那我們去哪裏敘舊?”

他戴上藍牙耳機:“我給垨真打個電話,他見到你也一定很開心。”立萱忙說:“不用叫他,就我們兩個。”垨業不解地偏頭看她,立萱說,“認真開車。”隨後,車廂裏一陣沉默。立萱清了清嗓子,說,“錦一結婚那天,我們見過。”

“見過?”垨業不相信,這幾天,他沒有聽垨真說過。

立萱說:“他跟許摘星一起去的。”垨業問:“垨真跟你說了什麼?”立萱說:“沒有,什麼也沒有說,那天我們沒有打招呼。”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垨業問:“什麼意思?”立萱咬了咬唇說:“他像不認識我一樣走開了。”垨業說:“怎麼可能?”

“反正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別說這些了。”立萱說,“要不,我們去吃燒烤,我打電話叫誌琪出來。難得去市裏,一定要叫上她,要不然她又該說我不重視她了。”

他們重新上路,立萱想了想,問:“垨業,你們公司有沒有適婚的單身男士啊?”

“你想幹嗎?”他看了她一眼,立萱覺得這一眼別有深意,忙說:“不是我,我是想給誌琪介紹個男朋友。她現在雖然腿腳不方便,可是好歹也算是有點名氣的作家。”垨業說:“我留心看看。”

後來他們下了高速,直奔信義醫院。垨業說:“錦一說想見你。”但垨業隻讓她待在車裏,他給錦一打了電話,“人到了,可以出來了。”立萱問垨業:“叫我過來做什麼?”

陸錦一從醫院大門出來,並肩出來的還有垨真跟許摘星。垨業的車很顯眼,垨真一眼看到他。他愣了一下,走近了一些,望著車裏麵的立萱。垨業跟陸錦一約好時,並沒有想到許摘星會來,好在垨業在金九集團摸爬滾打幾年,是個滑頭的,問她:“今天沒上班?”

陸錦一觀察著垨真,他這期間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副駕駛位上的立萱。

許摘星說:“本來要去的,垨真說要來醫院,我正好給媽媽拿點藥。”她對垨真笑,垨真偏頭又望了一眼副駕駛的位置,許摘星也看到了,但隔得遠,“垨業,你有朋友在?”立萱覺得自己應該下車,垨真問:“什麼朋友?”

立萱又坐正了身子,別說立萱,垨真這樣一問,垨業一時也訥訥無語。

直到垨真跟許摘星離去,陸錦一方對立萱說:“是我讓垨業叫你過來的。”立萱問:“發生了什麼事情?”錦一說:“我懷疑垨真在隱瞞病情,他問郭醫生要了帕利呱酮緩釋片,這是精神藥劑。”垨業忙問:“不是說已經康複了嗎?”錦一說:“我今天對他做了例行檢查,沒有任何異樣。就是有一點很奇怪,垨真好像沒有看到你,婚禮上是這樣,今天也這樣。”

立萱有點啼笑皆非,證實他討厭她,對她視而不見?

就一個阿斯貝格症候群患者來說,垨真的表現相當良好,但是陸錦一總是覺得哪裏出了岔子。雖然業界對阿斯貝格症候群的形成起因沒有一個明確的定論,他們異於常人,沒有同理心,木訥而警戒,但是陸錦一卻總覺得阿斯貝格症候群的患者比正常人更加敏銳,感覺功能的放大,使其變得更加敏銳,而上個月醫學界的報告也有類似參數,《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刊文稱,自閉症患者能接受到一個更加強烈的世界。

“所以?”立萱沒想到陸錦一在學術上會有這麼深刻的見解,陸錦一說:“所以,自閉症社交障礙並不是因為社交能力有缺陷,而很有可能是由腦內信息過載導致的。”立萱咳嗽了一聲,雖然垨真在某些事情上的確表現出了過人的天賦,但是陸錦一這樣一說,他突然變成了外星人似的。

立萱問:“那他怎麼不認識我了?按‘強烈世界論’,他不是應當對我更有感觸才對嗎,至少……至少……”至少他曾經那麼膩著她。陸錦一說:“我現在還不知道,所以我才叫你過來,我想觀察垨真的反應。”立萱說:“垨真不會喜歡你這樣的朋友。”

陸錦一想象不到,垨真把立萱忘記了?不可能,例行問話裏,他提到過立萱的名字,他看到他的目光垂了下去,可是他怎麼會對立萱的出現沒有一點反應?陸錦一苦苦思索了一個晚上,垨真不像是沒有看到立萱,他跟垨業說話的時候,他明明看到了。他雖然在跟垨業說話,可是目光卻是落在立萱身上的。

深夜,陸錦一又把馬克拉姆夫婦發表在《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上的論文研究了一遍,直到破曉,他打了一個盹,不得不趕到醫院上班。九點鍾的門診樓已經是人山人海,走廊掛著的電視裏正在報道本地新聞。警察昨夜抓住了幾個飆車的年輕人,問他為什麼時速120碼闖紅燈,年輕人搖晃著身體,說:“不知道。”記者說是因為吸食了冰毒。陸錦一的腳步突然慢了下來,他抬頭看著新聞報道,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轉身快步走出了門診樓,在住院部找到郭醫生,說:“把帕利呱酮緩釋片的副作用告訴我。”郭醫生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快速翻看著。

陸錦一在門診樓外給垨業打電話,電話一通,劈頭就問:“垨真在哪裏?他的電話沒有人接。”但垨業的電話也是助理接起來的,說垨業在二樓跟西班牙人開會。助理說:“不過早上他們是一起進去開會的。”陸錦一問:“垨真也在?”助理說:“在,因為倪先生說他擅長西班牙語,所以他也要去。”助理還沒有說完,陸錦一已經掛了電話。助理覺得有點奇怪,便到二樓去找垨業,會議已經開始了,她把門推開一條縫,看到垨真與垨業坐在會議桌的盡頭,有個老外滔滔不絕地講著PPT。

講PPT時會議室裏熄了燈,立萱有點坐立不安,因為垨真一直看著她。奇怪,他昨天對她不理不睬,這個時候卻一直盯著她看。可立萱不能分心,直到西班牙人說完,她開始翻譯大意給在座的幾位參與人聽。她一出聲,才說了一個單詞,垨真手裏的文件就掉到了地上。眾人望向他,在PPT的熒光下,他的臉色有點青白,說:“工業園區前麵的發音是Parque。”立萱臉上一紅,他說的是對的,她的發音一向不怎麼標準,可是怎麼偏偏這個時候來糾正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立萱不得不重複了一遍,他又說:“Parque。”

立萱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幾年不見,他跟她說第一句話,就幫她糾正發音了,真了不起。